第十章 何人按剑灯荧荧
施今墨将花鸟使一脚踢下之后,耿叔加快了行进速度,以免花鸟使派官兵前来追捕。虽然一般的官军奈何不了他们,但被官军整日的追捕,也是件十分麻烦之事。
施今墨躺在车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紫菀道:“公子,不用担心。那些脓包官兵追不上来的,就算是追上来,瞧他们笨手笨脚的样子,有什么用?”
施今墨尚未答话,黄芩道:“公子不是担心追兵,而是担心这个国家。”
紫菀惊问道:“这个国家?公子可是一直不关心朝政的。怎么会关心这个国家呢?”
黄芩道:“公子,虽不关心朝政,却还是关心国家的。唉,这个国家病了。”
黄芩那一句“这个国家病了”,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在龙虎山上张天师说的那些话让他有一种盛世繁华如梦的宿命感。这次又看到花鸟使胡作非为,而在花鸟使胡作非为的背后是皇帝骄奢淫逸。禁军武功差到不堪一击,今有人自愿进宫为婢,只是因为想做第二个杨贵妃,社会到了“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的地步,这个国家真的是病了。
施今墨长叹了一声道:“皇上年事已高,已不复当年之圣明,现在国家还好由李林甫撑着,方能维持。但物极必反,大势如此,只怕纵然强势如他也改不了天下的大势。”
白芷安慰她道:“公子,这天下之事,一治一乱,循环有道,日升月落,非人力所能及。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殷,良将驻守四方,权相辅政于内,花鸟使之流只不过是癣疥之患,撼动不了这个国家根基。”
“怠情忽略,必乱其政。”施今墨长叹了一口气,“何况,我们或当然可以把花鸟使视做笑料,或仅一癣疥之患,但那些百姓呢?被花鸟使之流,被权贵杨家之流欺压的人,其悲吟苦啼,愤懑无由却绝非可置于一笑的。至于被害得家毁人亡,妻离子散的更是大有人在。对于他们,花鸟使可不是什么癣疥之患,他们几乎就是个天——一个笼罩于百姓上空黑压压、乌沉沉、令人窒息却无从逃避的天。”
白芷叹道:“公子你精于治病,治病当然是要有病务去,斩草除根,永不再犯。可是治国却不是这样。俗语道‘人之水清无大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是要有容人之量。”
青黛道:“难道看着花鸟使气焰嚣张,欺压百姓也不能管?”
黄芩一直很少说话,这时却道:“这就是英雄和侠客的区别了。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快意恩仇,今天公子挟持花鸟使放了那些被掳的女子,虽是相助于人却违犯了律令,这就是所谓的侠以武犯禁。而英雄就像叶天士说的那样,大智,大勇,一颗为天下苍生,为所信奉的人生之道一生奋斗不止的坚忍。就如李···李相爷他就是一个英雄。”
紫菀争着道:“黄芩姐,李林甫有怎算英雄了?”
黄芩道:“一开始,他与张九龄一起为相,张相爷心高气傲,经常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是李相爷了。对他百般挑剔相辱,可是李相爷忍了。后来杨国忠之流横行京师,但碍于贵妃他也忍了。就凭这一份忍而不发的坚韧,他也可以称得上是英雄。英雄是要忍人不能忍,容人不能容,遇百折而不挠。”
紫菀听了对施今墨道:“那公子你还是做一个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吧,当英雄的代价太大了。我可不愿公子当所谓的英雄手那些人的鸟气。”
青黛笑着对紫菀道:“傻丫头,公子连侠客也不愿当,公子只愿做一个悬壶济世的神医。”
这时来到了另一个小城,耿叔见天色不早了,对施今墨道:“公子,天色不早了。我们就这里住下吧,料想那些官兵也不会这么快追来。”
施今墨道:“好,跑了半天,马也乏了,我们就在这个小城休息一下吧。”
下车之后,施今墨等人找了一家酒楼,与四个侍女一起吃饭。只见临近桌上有一中年男子,脸上的线条如刀削斧砍,双目如鹰一样犀利。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的长衫,腰中悬着一口单刀。整个人身上一股如铁一样的冰冷。施今墨见他手指间厚茧累累,显然是练过鹰爪功或虎爪功之类的功夫。自酌自饮之间,自有一幅顾盼自雄之意。
他见施今墨气度清华,青黛白芷等人气质清雅,向施今墨微微一点头。施今墨也是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紫菀问道:“公子这是何人?”
施今墨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不一会店中上来菜,施今墨等边饮边吃,道:“今天上午还没有和凌枫好好的叙叙,就被花鸟使那个鸟人给打扰了。真是扫兴。”
紫菀听公子把花鸟使叫做鸟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黄芩则安慰道:“公子,以后还有机会。”
青黛道:“这四仙剑也是音律高手听他们说,萧雪善弹《幽兰曲》,而夏瑶善弹《水仙操》。”
紫菀问道:“那她们的大师兄菖蒲剑和三师兄霜菊剑能弹什么曲子?”
青黛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知道?”
紫菀道:“清黛姐,不知道就不知道,干什么瞪我?”
这时白芷道:“四仙剑的师父萧韶,听说一曲《有凤来仪》可以引来凤凰,精通琴箫,就连琵琶圣手李龟年早年都向他请教过音律。他的弟子自然精通音律。”
相传春秋之时,秦穆公有女,小字弄玉,最爱吹箫。有一青年男子萧史,乘龙而至,奏箫之技,精妙入神,前来教弄玉吹箫。秦穆公便将爱女许配他为妻,“乘龙快婿”这典故百年由此而来。后来夫妻双双仙去,居于华山中峰。华山中峰有“引凤亭”,中峰玉女祠、玉女洞、玉女洗头盆、梳妆台、皆由此传说得名。华山派历代高手都喜乐。华山剑法“乘龙剑法”矫夭飞舞,直如神龙破空一般,却又潇洒蕴藉,颇有仙气。正是凭借这套“乘龙剑法”凌枫萧雪等人才在江湖上闯下“四仙剑”的名头。
就在这时店外走进来一群捕快,紫菀一见捕快,脸色大变,就要动手,施今墨道:“先不要动,未必是找我们的。”
这几个捕快倒是好手,一进来便堵住门口,显然是防止有人逃出去。几个捕快围住了一个坐了两人的桌子。施今墨望去,只见桌上两人均是一脸横肉,面带凶相。他刚才进来时,并没有注意这个两个人,现在看来显然是江湖人物。一个身穿捕头衣服的人道:“虎豹双煞,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相的就束手就擒,若不然有你们吃的苦头。”
施今墨没有听说过这虎豹双煞的名头,只听其中一人道:“都被你们包围了,不束手就擒还能咋地?不过你们可不能再对我们用刑。”
那捕头笑了一声:“你就是号称猛虎的赵虎,算你识相。”一摆头,身边两个捕快拿出绳索,向前来捆。只见赵虎出其不意的疾出两掌,“砰砰”两声将两个捕快打飞了。
其中一个捕快向施今墨的桌子上飞来,青黛用手轻轻一拖,那人又飞起来了,轻轻落地,居然是站立不倒。一立之后,却疼的蹲了下去,想是刚才一掌受了重伤。另一个撞在柱子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捕快见那两人动手,纷纷抽出刀来,和那两人斗了起来。那虎豹双煞的两人的武功显然不弱,空手和众捕快相斗,还是不断有捕快被打倒。那两人开始向门口冲去,众捕快边打边退,看来捕快拦不住这虎豹双煞了。
这时邻桌那名汉子站起来,对捕快说道:“你们退下。”
捕头道:“你是何人?官差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以免误伤”
中年男子不答,伸手出示了一块铁牌,那捕头见了甚是惊喜,大声喊道:“全部住手,弟兄们住手。”
众捕快停手,中年男子伸手向击虎豹双煞中的猛虎,使得就是赵虎刚才用的虎爪手,威力却不及刚才赵虎的虎爪手。赵虎见对方用自己的绝技向自己击来,心中大喜:“竟用我的绝技来打我找死。”也用虎爪手迎上去,虎爪手对虎爪手,只是一个回合,高低立判。赵虎五指已被折断,人被擒住。众捕快上去将赵虎绑了。中年男子回首向田豹冷冷的问道:“你还要动手吗?”
田豹看着男子坚定如铁的脸,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惊叫道:“你是江南名捕邢如铁。”
邢如铁冷冷道:“不错,我就是邢如铁。”
田豹似十分恐惧,道:“江南名捕在此,我···我不敢拒捕。”
有捕快上前将他绑了,邢如铁向青黛看了一眼,道:“姑娘好高明的手法。可是沾衣杏花十二式吗?”
青黛在他冰冷的眼光下,点点头。邢如铁也不说话,也不与捕快打招呼,径自走了。
店里的人忙收拾被打坏的桌椅,施今墨他们嫌吵,也离开了酒楼。到了客栈,紫菀问耿叔:“耿叔,江南名捕邢如铁他整个人冷冰冰的就像是一块铁。他是什么人?”
白芷听紫菀说人冰冷如铁,纠正道:“邢如铁,就是视刑法如铁,执法铁面无私之意。所以是法如铁,而不是人如铁。”
耿叔道:“这江南名捕是江南道御史台的捕快,邢如铁是他的外号,就是执法如铁之意。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大约多大年纪,从何而来都无人知晓。
自从他出现在公门以来,接手的十七桩大案无一不应手而破,其中“泉州饷银”一案更是出尽风头,不仅荡平了两大海盗势力,还把与海盗勾结的福建巡按依法处斩,使当地风气为之一清。听闻江南名捕的名声,除了江南第一杀手黑影剑之外,**上的人无不胆寒。他立功虽巨,但是因为性格耿直,得罪了上面不少的人。所以只是个从七品的捕快,一直得不到升迁。”
紫菀听耿叔说江南名捕如此卓尔不凡,却捉不住江南第一杀手,便问道:“黑影剑又是什么人?很厉害吗?”
耿叔笑道:“这黑影剑是近十年新崛起的杀手,没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只是见过他的黑影,所以叫做黑影剑。他出现在江南,好像和邢如铁故意叫板,邢如铁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他所杀十一人,不是豪门子弟,就是大奸大恶的高官巨贾,所以他虽是**中人在江湖上也颇有侠名。”
黄芩低声道:“也许名捕并不是捉不到黑影剑,而是不愿捉他。他二人或许心有灵犀一在公门一在江湖,一黑一白,除恶惩奸。”
耿叔想了想道:“说的有道理。”
············
月夜如水。
施今墨在院中赏月。
远处传来阵阵笙歌。这里虽是一个小地方,但太平已久,国赋又轻,一些大户人家都有了些余财,在吃穿讲究之外,文雅者追求些诗画文章,搞些风花雪月,庸俗者听歌看舞,斗鸡走马以求娱乐。
不知道为什么,施今墨心中烦闷。
他一个人走出院中,信步乱走,这时一个黑影一闪而过。他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眼熟。好奇心大起,轻轻的跟上。想看看这黑衣人到底要干什么?
那黑影人趁着月色,避开行人,不一会出了城,在月下施展轻功,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身形极快。
施今墨一身白衣,不敢追的太近,等他走远了,才施展轻功追去。
月光像水银一样将光华静静的泄满大地,施今墨月下飞行。他喜欢这样子,在空旷的原野里像鸟一样无拘无束的自由飞翔。他运起御风术,月下御风而行,衣袂飘飘,宛如白鹤振翅而飞。
月光落在他身上。
他飞过田野。
如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
他跟着那黑影人进了城,来到一个深院之中。夜已深沉,却还有军士巡逻。施今墨认的这些军士就是白天和花鸟使在一起禁军。施今墨心道:“难道这黑影人就是耿叔说的黑影剑吗?难道他是来杀花鸟使。”
他本来认为这黑衣人一身夜行衣,不是杀人就是偷盗,施今墨觉得要是他做坏事的话,还会出手阻止,但杀花鸟使,却正和他的心意。不一会儿黑衣人提着一柄有血的剑出来了。
黑衣人避开禁军,出了大院,施今墨也跟了上去。在城中黑衣人发现了施今墨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也不做声,只是脚下加快,飞身出城。来到一块空旷地,立定身子。
等到施今墨近来,也不答话,铮然拔剑,月下一片冷光流出,纵横凌厉。施今墨对黑衣人杀了花鸟使颇有好感,加上他江湖经验不足,没有想到黑衣人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只好仰身贴着剑芒飞出去,半空中一连变了三次身形,才感觉那凌厉的剑气离开了咽喉。已经是竭尽全力,提着的一口气一松,他身形重重落到了地面。
黑衣人剑法精妙,一剑既出,第二剑又至。施今墨袖中金丝如有灵性,从袖中飞去缠黑影人的剑。
这时黑衣人剑光闪闪,攻势凌厉,招招要致施今墨于死地。施今墨手中的金丝唤作盘龙丝,是昆仑雪山上的冰蚕吐的蚕丝,又混有金丝由吐蕃的巧匠所制,为吐蕃国宝。贞观年间,吐蕃将其进贡给朝廷。后来流落出宫廷,为江湖高手龙千山所有。龙千山依仗盘龙丝纵横江湖,无恶不作。孙思邈与之决战于神农山,约定:要是孙思邈战败,给龙千山十粒九液金丹。如果龙千山战败,则要退隐江湖。
那一战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龙千山,江湖传言龙千山败给了孙思邈。
其实那一战孙思邈仗着神医阁众多神奇的武功才将龙千山击败。龙千山回去后用了十年的时间苦练武功。他知道孙思邈服用灵丹妙药,功力深厚,自己永远不可能战胜他。于是精研盘龙丝的招数,十年之后,创出了盘龙十八式。他将新创的盘龙十八式的招数誊录下来,连同盘龙丝一起派人送去神医阁。是文比之意,孙思邈见了盘龙十八式的招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长叹一声。
施今墨在神医阁的兵器库中,发现了这盘龙丝和盘龙十八式。觉得招术精妙,兵器携带方便,于是他在武学上虽多有涉猎,但主要还是苦练这盘龙丝的招数。后来耿青槐又给盘龙丝的招数中加了许多御鞭之术。
施今墨用上这盘龙丝,有时如鞭,有时似剑,有时气势如长枪,有时声壮若棍棒,有时如灵蛇出穴,有时若金龙飞舞。招招克制黑影人的剑法数。
黑衣人武功也是极高,连换了七八套剑法,剑光如闪电纵横,身形更如游龙飞翼,骖翔不定。但他非但没有占上风,反而受制于人,剑法渐渐凝滞。
施今墨见他握剑的手手指纤细狭长,心道:“这人难道是个女子?”
只见那人向后一退,不知从哪飞出一只铁链莲子来,施今墨避过。接着有无数只铁莲子向蝗虫一样密集的飞出来。施今墨将盘龙丝舞成一道黄色的光幕,铁莲子纷纷被弹飞。施今墨心道:“这人发射暗器的手法当真厉害,他浑身竟似有使不完的暗器一样。”
黑衣人见施今墨用盘龙丝这至柔之物舞成光幕,竟能将铁莲子弹走,心下大惊,知道遇上那个高手了,向后一跃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佩服,后会有期。”说完身影一晃,一道黑影渐渐远去。
施今墨知道他误会,高声叫道:“今夜之事,我定当守口如瓶。阁下大可放心。”
见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多谢。”人影却已不见了。
施今墨回到客栈时,东方已白,见青黛等人还没有起床,便独自回到房中又躺下了。掌中捏着几粒他接过来铁莲子心道:“难道这黑影剑竟会是他?看他发射暗器的手法像是,如果真是他,那这人可真是太可怕了。”
施今墨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紫菀道:“公子昨夜没有休息好?“
施今墨摇头道:“是啊,你们不要吵。让我睡会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施今墨在睡梦中听紫菀喊道:“我们到扬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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