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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流动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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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找到了嫌疑人长期落脚的地方,以房找人,是最现实的办法。根据现场判断,这个落脚处,明显是嫌疑人预先准备的,因为情况非常熟悉。
    比如,这里的菜地,里面的菜,是有规律地砍,这说明,团伙里,有一个曾经有农村生活的经验。而修车的痕迹,准备的工具,肯定不是临时起意。哪个农村人,专门为自己盖的房子,停下一个预备车库的位置呢?
    这个地方虽然离万源市区较近,却是非常偏僻,平时根本就没人向这个地方过来。所以,他们选择这个地点,除非事先有精明的盘算,临时寻找,可能性不大。
    这座房子的主人,很快就查到了。一个叫何三运的人,进入了警方的视野。但这个何三运,多年前,本不住在这里,是住在村里的。村子,在另一座山的脚下,傍河边。依河而居,是这里的传统。
    据村里人介绍,之所以他专门要搬到山上来,主要原因,是承包这里的果园。这里处于大巴山深处,山高坡陡,在这种坡度很大的地方,种植任何作物,都是非常劳心费力的事。
    前些年,何三运在外打工挣了点钱,觉得自己可以回乡,靠种果树发财了。
    在川东那些高山之中,虽然紫土肥沃,但坡地陡峭,总是九分地一分田。在农村,找媳妇,别人就会问:“你是山上的、还是坝下的?”
    如果你是山上的,那就比较困难了。只有坝下的,才是姑娘们争相嫁去的地方。有过去一个笑话,说是山上一名小伙子到坝下相亲,哪怕做个上门女婿也行,解决终生大事,你山上的人,就莫那么讲究了。
    这位准备当上门女婿的小伙子,第一次到山下,去见未来丈母娘,吃了一餐饭就回来了。回来后,他娘问他:“你去坝下,吃了什么好东西吗?”
    “其它的东西我们山上都有,不稀奇。倒是有一个菜,做得很好,既好看又好吃,我以前没吃过。”
    他娘很吃惊地问到:“究竟是啥好东西呢?”
    “我不敢问名字,怕他们坝下人笑我们山上人有松毛气。但是,我大概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大不了是,萝卜切的片片、筷子戳的眼眼。”
    这就让人笑话了,果然山上的人有松毛气,他们居然没有见过藕片。山下一个普通的炒藕片,被山上人视为稀奇。因为山上根本没有塘,就不可能种植藕。
    为什么说,山上的人,有松毛气呢?因为他们主要是烧柴,最主要的柴,就是松树枝了,那松毛有特殊的香气,烧起来有松香的味道,火也燃得旺。这本来是好事,但却与坝下的人区别开来。
    坝下有煤矿,有钱的村民,主要是烧煤。哪怕就是烧柴,也主要是另外的树种,因为,山下的松树很少。
    没有到过大山区的人,很少有人理解,什么叫地理书上的“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就在这个夏秋之交,山脚下的人吃饭时,也许挥汗如雨,但半山坡上已经入秋,黄叶黄草,凉风袭人。而山顶,已经开始进入深秋甚至初冬的景象,寒气冷霜已经下来了。假如在山下穿短袖还嫌热,半山坡上,你得有内衣与外套,到了山顶,得穿毛衣了。
    植物也遵循这个规律。在热的地方,因为气温与水分的原因,多生长落叶的阔叶林。而在山顶,就是四季长青的针叶林的天下了。为什么呢?因为阔叶林,吸收与蒸发水分的量比较大,生长得比较快,这只能生长于水分充足且温度较高的山下。
    针叶林为什么长成针叶?是因为它们要尽可能减少面对阳光的蒸发面,在水分不多的地方,叶子都是细得像针一样,沙漠里的仙人掌,那长的就是细刺了。
    中国中部地区,最著名的针叶树种,在巴山地区,就是松与柏了。但柏树多在半山坡,而山顶,是松树的天下。
    马尾松的味道,成了山上人的代表。
    哪怕就是在万源的所谓坝下,由于地势的原因,水田很少。哪怕过去经历了几十年的农业基础设施建设,修了水库与梯田,但水田的比例,也极为稀少。人均有半亩水田就不得了,其余的,也是以坡地为主。南方人最喜爱的主食大米,产自于水田,因为它们的名字叫水稻。
    那珍贵的白米来之不易,它是最养人的“干饭。”
    有一个笑话,对干饭相对应的,就是稀饭。说是万源人民中午喝稀饭的声音,天上飞机都听得到。有民谣唱到:“山尖尖、二斗坪,包谷红苕胀死人;茅草棚棚笆笆门,想吃干饭万不能。”
    正因为穷,所以穷则思变。四川人,尤其是大巴山区的人,为了生存,是第一批包产到户的。到八十年代初,大量人员到外地求生,汇入了轰轰烈烈的打工潮。不是他们不爱农业,而是这块土地,实在养育不活这多么的人。
    正因为出来得早,所以,能够提前进入市场锻炼自己的能力,所以,打工仔挣钱的人,也就比较多。反而,比如江汉平原、关中平原,那些原来农业基础比较好的地方,人们还曾经积极留守于过去的生活,现在,经济条件反而没这里的人好了。
    何三运,就是第一批出去打工的人。挤火车,扛麻袋,一捆铺盖卷行天下,这是他们那一代打工人的写照。万源火车站是唯一的远行出发地,世界上隧桥比最高之一的襄渝铁路,是他们出行的唯一线路。当年,挤火车时,那些扁担麻袋、那些头帕裹脚、那些背篓打杵,不知道有多少,被挤落在车站。
    为了求得生存的机会,人们抛弃了尊严与舒适,背井离乡,到了不可预知的远方。他们的祖先交给他们一个生活信条:“做活路!”,意思是:如何找到生活的出路呢?就一个字:“做”。
    勤劳与精明,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在外地找到了生存的根基,许多人,在外面安了家,就不再回来住了。这就产生一种现象,以前人多地少的局面,得到了缓解。按当地户籍人口一百万的粗略计算,而今天,实际居住在此的居民,不足五六十万了。人口减少一半后,人均土地面积得到了扩展,生活也就可以继续了。
    只要社会活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然平衡的法则,就会起自动起作用。
    老家的好田好地转包给乡亲了,但老家的房子还在,老家的亲戚还在。人们对家乡的思念,会放大一切的细节。比如,那家乡的腊肉香肠,是全国有名的。那山野的花椒辣椒是最合口味的。那豆干凉粉是最让人怀念的。
    四川人在外地,只要混在一起了,通过一件事就可以得到回家般的亲切感:自己动手,炒两个菜吃吃,兄弟们就着几块钱一瓶的烧酒,也喝得天翻地覆。姐妹们谈论着火候与味道,也说得津津有味。
    他们再忙,一般过年,都是要回老家的。这老家,虽然无法长出他们生活的新希望,但是祖先还埋在这里,自己的童年也留在这里,这里才是最安全最亲切的地方。他们不仅是过年回乡找存在感,也是对山区的朝拜,对故土的留恋,对亲人的拜访,对家庭的回归。他们是回来朝拜的,就像落叶,只有归到树根,才会心安。
    大量的流动人口,让当地警方管理起来非常困难。当地警察给冯警官他们这些西安大城市来的人,讲了他们的特殊苦衷。
    许多村子,平时就剩下613899部队了。西安警察们对这个说法不解。人家解释到:61,就是儿童,六一儿童节嘛。冯警官们马上明白了:38是指妇女,99指老人。
    一个村子里,莫说找不到可靠的青壮年当治安队员,找到六十岁以下的人,都困难。有的村,甚至村支书都跑出去打工了,整个村集体,名存实亡。
    过去的万源,经济条件与自然条件差,留不住乡亲,这可以理解。过去的状态: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娱乐基本靠酒、治安基本靠狗。
    但今天,农村的基础设施有了大的改善。已经修了村村通公路了。凡是有人住的地方,不出两百米,一定有公路。交通可以靠车了。通信问题,因为国家强制性要求通信公司将基站布满每个山头,所以,哪个地方打手机,都是有信号的。这种基础条件的改善,也让部分外出打工定居的人,有了回乡创业的念头。
    这个何三运,就是这种人。他挣了些钱,觉得,回乡创业,自己安心,还可以有收入,何乐而不为呢?
    他承包了山坡上的那一大块坡地,大约有几百亩的面积。那是以前农民种包谷的地方。在那种坡度的地方种包谷,也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过去,农民们在春季来临时,放一把火,把山坡上枯败的黄草烧干净,那留下的草灰,就当是包谷的肥料了,地上刨个坑,丢下几粒玉米种子,管它发不发芽,就望天收了。
    四川的紫土,种啥都长。但长得怎么样,你只能指望老天爷风调雨顺。怎么办呢?如果发山洪冲毁了坡地,你阻止得了?如果干旱没水,难道你有本事,从山下的河里担水上去?你担一挑水得两个小时,浇在干涸的地里,连泡都不会冒一个的。
    但是,何三运仿佛很有把握,他觉得,这地方是种柑桔的好地方。四川的红桔是全国有名的,看相好,口味爽甜,在外面卖得出价钱。何三运走了不少地方,对市场的判断,还是有把握的。
    据当地村民讲,前些年,何三运常年吃住在坡上,后来又修了那个房子,是真心把果场当事业来经营的。他种果树的技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反正,很像样子。
    果树长了两年后,就开始挂果了。满山遍野的红的桔子,像灯笼,更像点燃何三运希望的火把,跳跃着燃烧。
    但是,第一批水果出来后,麻烦就来了,这是精明的何三运怎么也想不到的。这水果,如果拉到陕西或者河南去卖,只要上了火车,一天就到,怎么也可以大赚一笔,这一切,都是他事先计划好的。
    但最难的,是从地里到车上这个过程。因为,几十上百吨的桔子,如何从树上摘下来,如何从地里搬运到公路上,这是个难题。因为,那个时候,外出务工的青壮年根本没回来,光靠这些老人与妇女,完不成这个任务。等他们那种慢慢小背篓折磨地搬下来,估计桔子没搬完,都开始烂了。水果这生意,懂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不争分夺秒,那得赔成什么样?
    他算到了开头与结尾,就是没算到中间这个环节。他亏了血本,多年打工挣下的钱,就剩下这没人住的房子了。他重新出去打工,现在,基本上在外地安家了。
    民警在村里的老人们中调查,几乎没人知道,这个何三运在哪里打工。因为,他出去得早,人又很精明,已经不依靠老乡团体,可以独自生存了。
    “前些年,我们村的娃儿有说在重庆遇到过他,也有说他在广东,还有人说他在浙江,不晓得他最近在哪里混了。”一个老人说到:“前些年,还晓得过年回家上坟。这些年,回来得越来越少了。倒是今年春节,他是回来过一回,但没到村子来,在他家的坡地房子上,有人看见过他,他还给那位乡亲送了一包好烟,好像在外面混得不错。”
    村民们所知,仅此而已了。对于外流人口,如果不能从老乡这里打听到消息,那找到他是比较困难的。
    早期出去打工的四川人,多数是做餐饮或者建筑,一般都是老乡抱团,以取得生存安全感。但后来,各自发展得不错,就渐渐分散,独立生存了。
    那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希望,查身份证信息。何三运的身份证及户籍信息被调了出来。当然何三运本人,不是那监控拍下的人,因为看他长大的乡亲,只需要一眼就可以判断。
    何三运如果近期用身份证,买过火车票,飞机票,或者他办过银行户头、实名购买过手机,那都是查得到的。这是公安破案找人的重要渠道。
    根据电脑里出现的信息,何三运,名下有两个以他名字注册的手机号码。一个早期是在广东的,一个是近两年在浙江的。在广东的号码,最近估计差不多停用了,一个月只有几个来电。而平时联系最多的,是浙江的号码。
    他近期,没有坐火车与飞机的记录。当然,这也不排除他到处流动的可能性。因为,今天汽车交通已经比较发达了。
    有一个信息,让民警费解。就是,广东给他联系的人,有一个广东的号码,每个月会找他一次,仅仅一次,都是在十五号左右的时间。好像是固定约好的,这是不是一个联系人呢?
    另一个疑点,是他的银行账号,在两个多月前,他的账号上,有一个广东的账户,给他转了两万块钱。按理说,如果是过去别人欠他的不账,或者他找别人借钱,那至少得在不账前几天,给他打电话联系。而联系这个广东号码的时间与转账时间,相对隔得较近的,只有一天。也就是头天有广东电话来,第二天,有广东的钱进了何三运的账户。
    那是不是有这种可能,这个人,就是何三运的直接关系人?
    有万源的民警提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打何三运的手机,问一下,他在哪里,我们直接去找人,不就行了?
    这是看起来最直接的办法。但问题在于,如果何三运跟这嫌疑人是同伙,那就打草惊蛇了。等你抓到何三运时,不仅嫌疑人得到消息早就跑了,而且,何三运也已经早就准备好说辞,清楚地解释那人那钱的来历了。
    对于一个犯罪团伙的精明人来说,你如果问他,你的房子为什么有人住这么长时间?他肯定会回答你:我也不晓得,我都好久没回老家了,我都不知道。如果你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他会编一个,曾经借钱还钱的理由,你根本抓不到把柄。
    冯警官此时想到,按常规方法,哪怕抓到何三运,也没办法继续追查。于是,他觉得,不得不利用信息不对称的原理,让何三运在无准备的条件下,突然将他心理防线击倒,让他主动说出这件事情来。就像他过去,只是为了柳叶与能娃的事找胡三。结果,还牵出一桩大案的线索。
    根据何三运最近通话的地点,可以确定,他目前的居住地,是浙江金华。
    一行人,迅速转战浙江金华。与当地警方配合下,在一个五金厂打到了何三运。他已经在这个五金厂当油漆工有两年了。而他是油漆车间的组长,也算是技术骨干。说明,这家伙,学习动手能力还是很强的。
    据车间主任介绍,何三运近期,天天上班,没什么异常。这里的工厂是标准化设计的。下面的是车间,上面的走廊边上,是办公的地方。冯警官们穿着便服,隔着玻璃往下看,发现穿着工装的何三运,正在指挥着徒弟们,正确地开展油漆的程序,他们都戴着口罩,油漆的味太大,隔着玻璃都有感觉。
    这个工作对人体的健康有影响,但工资比较高。何三运一个月能够挣一万多块钱。
    以什么名义找何三运问话,这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难题。冯警官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他建议,不妨直接从电话号码上面入手。
    何三运被叫到一个事先安排好的办公室里,与冯警官面对面地坐着。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一个四川人,在浙江,突然面对来自于陕西的警察,这是什么情况?
    “何三运,你也不要害怕,我们只是找你问一些情况。”冯警官之所以这样说,因为,从近两年何三运始终在这厂里上班的情况来看,他参与诈骗犯罪的可能性,非常小。
    当然,如果何三运是参与者,这样问就已经打草惊蛇了。冯警官之所以愿意冒这个险,是因为,那诈骗犯太狡猾了,几乎没有给警察留下有用的线索。
    前几天,侦察那辆黑色捷达车的团队,把结果回过来了。这辆车曾经出现在往宣汉的一条路上,但宣汉与达州之间,它却突然消失了,再没出现过。当地警察判断,如果他们还停留在宣汉达州之间,那当地警察,就加大了摸排的力度。但至今,根本没有发现人和车的踪迹。
    案子太大,涉及人员又多,但罪犯如此狡猾,这是冯警官进入刑侦行当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考题。他想把这个案件,作为自己学习成果的试金石,所以,他本人,承担了更多的工作。
    当然,如果自己不是提前抓胡三,联防队员也不会打听到这个案件的消息。胡三断了联系,人家就提前跑了。这事,说起来,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警官,你们想了解什么,我就说什么,保证不说假话。”
    显然,何三运过去没有违法犯罪的记录,所以还算是一个老实人。
    “你原来在广东打工吧?”冯警官好像不经意地从小事扯起。
    “对,工作了好几年,东莞、福田,都工作过。建筑餐饮机械行业,都工作过。”
    “那边应该是挣钱的,你为什么跑到浙江来呢?”
    “那边挣钱跟浙江差不多,但劳动强度要大些。我年纪大了,不适合拼力气了。我还有些油漆的技术,遇到这边给的待遇还可以,况且,当组长总比当工人强些,就过来了。”
    “你一个月挣多少呢?”
    “万把块钱吧,有多有少,因为有绩效。”
    “那你还不错,你老婆孩子,现在在广东还是在浙江?”
    “老婆就在浙江,就在这们厂食堂做饭。儿子大了,跑到上海混去了,我们也帮不上,管不着。”
    “你现在,跟广东的人还有联系吗?”
    何三运突然想了想,停顿了一下,摸了摸耳朵,摇了摇头。
    这个细节,暴露了太多信息,没逃过冯警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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