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她的身与耳
杜沧辑看着公告栏的成绩排名,“我和阿桡每次成绩都这么接近,每科也都差不多,真是苦恼。呆一起久了,的确是同步啊。”
“说的像是同宿舍的女生没约好一起来例假一样。”
“好像是,你说同步也不会同步到这个地步吧。”
“你是要跟我讨论女生生理规律吗?”
杜沧辑机械旋过他的头部,扬着鼻子,“我是女生吗?若无其事就要和我说这样的事。”
“干嘛?不行啊!”阿桡往一旁退,“不是你要说吗?再者管你是男生是女生,这也是常识啦。”
“嗯?”
“我从来不小看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物种。”她心指的是不小看杜沧辑的能耐。
杜沧辑不倒翁一般来回摆晃,他当然也不会小看阿桡这个物种,“那阿桡说说我吧。按常识来讲讲。”
“饿了,不想说,去买东西吃。”阿桡转身,杜沧辑跟上,两人迎面碰上抱着书本经过的骆寂然。他们与她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
骆寂然在公告栏前停下,瞅一眼排名,她二十多名,连椅桡七十多名,然而,阿桡的物理单科仍旧比自己好。骆寂然认为阿桡很聪明,单对成绩本身不上心,而且也不需要什么努力,就能够维持一个“分内”。
阿桡知道骆寂然……这个名字,因为是唯一一个尖子班里,仅有的几名女生之一。但她不认识寂然,没有说过话。阿桡记得是这次,好像也是唯一一次她在学校里碰到骆寂然,是觉得她就是骆寂然。还有的,便是偶尔能够和杜沧辑一起看到骆寂然从他们的教室外经过。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低头快步走路,好似永远都只穿同一身校服。
“很朴素的一学生。”
“那是一种保护色。”
“和阿桡某方面挺像。”
“她高我一筹。”
“我觉得你们可以成为朋友,但又不能。”
“为什么?”
“她会令阿桡、坏掉的,然后我就会把她弄坏掉。”
“她一直一个人。”
“所以我要在阿桡身边看着你。”
“我不会接近她。我们都是没什么自信的人。”
“我相信你的话。”
“所以,你会不在我身边看着我吗?”
“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无论言语或是肢体行为,他们却都不是随便应付对方的。他们看重话语里每一个模棱两可或坚定确认的陈述,也看重握手轻吻怀拥的温柔与力量。他们都相信,有对方在,就不需要担忧下一秒,他们的每个时刻都会很快乐。
学期结束,沐篁和高纪舶还有沧辑,带阿桡一块出去城郊爬山。路奇推脱了他们的郊游日程,说不想重蹈覆辙,意思是以前差点迷路山中回不来。高纪舶不忘数落他都长这么大了还能迷路不成?路奇也不和他争执,直接关了院门,气得高纪舶对着他家铁门踢了一通。
与烈士陵园反向,阿桡感觉就只是走路,走了很多路,走到深山里,然后看到藏于深山中的一面蓝色的湖,像大海一样的蓝,映着天空的蓝,非常纯粹。沐篁说他和沧辑一起发现的,特别说明是为了找迷路的路奇才意外发现的。高纪舶说那次他没机会来。阿桡跟着他往高处走,高纪舶说,你们看,这个角度看,湖是心形的。
“当时路奇一直坐在地上哭,我和沧辑就只好带他先回去了,都没上去看过。后来也有和路奇说带他再去看,他就不要去了,每次都推脱。这次做得比较狠一点。”沐篁看看高纪舶,他知道高纪舶心脏不好,但这次坚决要来,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
“他要是知道阿桡也来,估计就肯来了。回去的时候,我会让他再后悔一次,谁叫他这么糟蹋我的好心。”高纪似乎还在记恨路奇。
“好像有什么响声,不是很大,那边,像是水的声音。”阿桡突然说道。
沐篁和高纪舶都认真跟着听了听,表示是有响声,提议去看看。杜沧辑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爬上一条窄径。两旁藤蔓交缠紧密,路像个洞。大概用了十来多分中才钻出这个“洞”,眼前是一潭水。
“那个。”
他们循着阿桡所指,一起抬头,是一块很高很高的石壁,好似贴上面一样。这是一处别有洞天的旮旯天井,石壁周围都长满了矮树,叶子很绿,反射阳光,反射水面。这潭水不过五米内径,水是从石壁上的洞眼里流出的,好多处,很细小的洞眼。声音源自于此。
他们站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抬头看石壁,看洞眼里流出的细流,一起汇入这潭水,些微动听的嘀笃流淌声。
回去时走得要快些,但阿桡上山时就磨破了脚,下坡时老挤着鞋子疼,好不容易到了大马路上,跳下那一步时直接撞上了前面的沐篁,险些一起跌倒。
“阿桡!”沧辑喊她时,已经跳到了她身边。
她扶着沐篁问他有没有事,一边抬头对沧辑说没事。
高纪说叫辆出租车吧,大家同意。但是这里很难叫到车,于是四人一边走一边等,走了十来分钟没见一辆。沐篁说去姥姥家,和他们不同路,要高纪沧辑照顾好阿桡,说了再见。
不当心踩到了小石块,阿桡扭到脚,但其实不过轻微的疼,高纪舶正要说什么,沧辑挡在阿桡面前,二话不说把她背了起来,还不忘毒舌一句“好重”。
阿桡一双手臂缠绕他脖子用力往后拔,杜沧辑摇摇晃晃,“你干嘛?快放手。阿桡,我是说你发育匀称,夸你哪。”
“这样夸换谁都不高兴的。”高纪舶默默笑着说一句,走过他们,加快了脚步,慢慢和他们拉开了距离。
阿桡停止了闹,然后附到他耳边,“沧辑,我以后长大会很美的,等着便是。”
“那样就不会平平庸庸了。”
“我知道需要代价。万物守恒,等价交换,本来就很合理。”
他多么讨厌口出狂言的承诺。
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阿桡就也跟着仰头。
大树的枝蔓鲜绿晶晶,密密的一层覆一层,微风晃一晃,那稀疏的阳光就跟着一眨一眨,好像掉下一颗颗闪烁的宝石。
沧辑斜眼看向背上阿桡。
阿桡上身直起,紧闭右眼,左眼透过右手拇指食指扣成的圈努力去看清晰这世界。他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往往他都看不到她看到的。
高纪感到心脏的不适,他扶着路边树干,突然看见落在后面的沧辑和阿桡。
他们一致仰头在看什么,阿桡似乎更努力地要看清什么东西。这条被繁茂林荫覆盖的空旷的大马路,世界是静止的,只有光在这个静止的画面上星点游离。
那深山里平静深邃的大湖都无法令他长久悸动,但是这一刻他感觉被永久治愈了。好似历劫千年就只为收获这一个东西。他记忆里的沧辑,事事不关己的沧辑,可以和这个女孩一起走下去吗?
到他们俩停放自行车的地方,阿桡仍然坐高纪舶的后座,沧辑骑车跟在后面,四个轮子慢悠悠地滚。
阿桡看沧辑,指手画脚跟他用唇语说话,说他没用,摩的车技那么好偏偏自行车不会带人,太奇怪了。一面说一面伸腿去踢他的前轮。沧辑也不说话,也面无什么表情,就自顾慢悠悠地踩着踏板,骑得歪歪扭扭,双脚却也没下过车。高纪舶会说他们,要他们注意安全,不要玩了。阿桡不听他,照样会扬手伸腿仰头关闭声效和沧辑对话。沧辑听不到她说什么,就是闷声慢悠悠地转着自行车的轮子。
啊,夏天来了。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夏天的开始。青草味好浓好涩噗噗冒泡泡的汽水味道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