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刀剑自双舞,猛志今常在 2
孰料吕布并不动怒,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笑道:“吕某有没有假传军令,回长安之后太师面前自有公论。可徐将军这般好大的威风,却是大大的不妙了……”徐鸣被他的话闹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骂道:“吕布,要打便打,说甚么劳什子废话?”
吕布仍只是微笑道:“徐将军息怒,此乃太师亲笔密书,其中缘由,将军一看便知。”手掌轻轻一扬,那书信便飞向徐鸣怀中。徐鸣伸手去接,身子猛然一抖,直要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不禁骇然:“我先前见过吕布出手,只道他长于招式精妙绝伦,没想到这匹夫的内力也是如此霸道雄浑,这一纸书信薄如轻羽,竟能震得我虎口发麻。嘿嘿,世人皆知你武功天下第一,我自是远不及你,你又何必于我眼前显摆?……嘿嘿,我认得太师字迹,不妨先先看看这所谓的太师书信,你这匹夫若真敢伪造,我当场戳穿,眼下诸将畏惧于你,可若是知道你假传军令,自不会帮你。哼哼,是时我领数万军马,先杀曹操、再擒反逆,将你押回长安,太师面前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他如意算盘既已打好,这便不慌不忙的去看那书信,那书信以牛皮封裹、金丝铰接,但凡折叠封口之处,都盖着太师朱砂钤印,上书“徐鸣恭启”,四个字以草书所成,端的是盛气凌人、飞扬跋扈,这不是董卓的亲笔又能是何人?徐鸣横看竖看,毫无临摹所成的痕迹,心中咯噔一声,已觉事机不妙,待抽出信纸查看之后,双手已是不住颤抖,他实难相信此事,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整个人在马背上摇摇欲坠,脸色更是涨得由红转白,甚是吓人。他身旁的亲信侍卫一看情形不对,探手来扶,不经意间瞥见那信上寥寥数字,赫然写道:“徐鸣小贼,拥兵自重,意欲何为?今遣温侯,持钺假节,吊师伐罪。荥阳兵事,一应调遣。如有违者,定斩不赦!”
那侍卫本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原在郭汜帐下,这几年李儒徐荣等人风生水起,他转投徐鸣,原以为能飞黄腾达,没料到今日徐鸣如此下场,他久侍徐鸣,是时定要遭受牵连,他怎可甘心?唯有当机立断,与徐鸣撇清关系。他倒也心狠手辣,原本扶着徐鸣的双手紧紧揽住徐鸣腰背,口中更是大声喝道:“徐鸣这贼子意图谋反,太师明察秋毫,派了吕侯爷前来捉拿。弟兄们,咱们平日里受得都是太师恩赐,却被这厮骗的好苦!我武艺低微,只能将这贼子暂时拿住,弟兄们速速助我一把!”
他这一喊,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初时尚且不信,但见徐鸣脸白如纸、那侍卫又一脸得意之色,猜知此人所言不虚,各个心底下便有了计较:素日里于徐荣徐鸣关系不太融洽的已大声嚷嚷了起来;关系尚可的默然不语,静观事态变化;至于徐鸣的亲信交好之人,待看过那书信之后,想起董卓一向淫威残暴,别说是出手相助,都忙着掂量自己斤两、能否撇清与此事的关系,哪还有人敢替徐鸣出头。
那侍卫见自己拿了徐鸣,正得意之时,却听张辽骂道:“吾张文远平生最恨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纳命来!”说话间张辽已如闪电般掠到近处,大刀一劈,已将那侍卫斩为两段。
可怜那徐鸣平日里对待属下朋友甚为诚挚,自身虽有不甚检点之处,倒也并非一个欺压百姓、勾心斗角的恶少。此时他身陷囹圄,诸多朋友、下属却无一个替他说话之人,反倒是吕布帐下吕布替自己出头,心中悲凉不已,长剑一扔,道:“吕布,你今日放走曹操等人,日后必成太师心腹之患……”
吕布笑道:“这荥阳军事,不劳将军多心。”徐鸣叹道:“即是如此,徐某要杀要剐,悉随阁下尊便。”吕布道:“太师书信之事,怕也是听信他人谗言,将军回长安之后,自有公论。”他顿了一顿,转身对李肃、臧霸道:“太师书令之中只是要我等带徐将军回京,并无押解责罚之意。况切此时事态未明,徐将军是否有罪,旁人口说无凭,尚需太师亲自审问。伟恭、宣高,劳烦两位兄弟这几日对徐将军好生相待,但凡有人敢出言对徐将军不敬者,军法处置。待我安置完荥阳兵事,回长安之后再面请太师定夺。”
吕布说话自有一股威严之气,西凉军中原有一众善于趋炎附势的宵小之辈,想趁此时机借羞辱徐鸣来拍吕布的马脚,哪知吕布严令善待徐鸣,李肃、臧霸二人已诺然领了军令,谁还敢多嘴半句,去捋吕布这头老虎的须子?
吕布环顾四周,只听林风潇潇、战马嘶嘶,在场数万军士,却无一人敢言,他将目光留在乱尘身上,却见乱尘也正瞧着自己,目色之中除了他一直以来的悲戚、更多了几分疑惑之色,心中不由思潮起伏——“小师弟,你心地善良、与世无争,多有懦弱迂腐之处。虽武艺卓绝,却一心沉溺于儿女情爱之中无法自拔,我知你乃情深意切之人,一点都不曾怪你,你在长安大半年,从未多言过只字半句;可你怎生不了解师哥心头之苦?董卓狼戾不仁、祸乱朝纲,自是独夫民贼。可那袁绍、袁术、刘表等人拥兵自重,名曰清君侧、保汉室,彼此间相互征伐,又与董贼何异?这天下干戈四起,苦的还是百姓黎民。你放眼四看,眼下西凉兵万众之数,哪个不钦佩于我,又有哪个敢不畏服于我?师哥这几年忍辱负重、苦心经营,才得有今日威势,再消得几年,董卓被酒色所毁,而师哥羽翼丰满,尽起雄兵,到时先诛董卓李儒、再戮奸邪谗佞,联合忠臣义士,辅佐汉室天子、运筹军政大权,修耕植以畜军资,畜士马以讨不庭,将袁绍、袁术、刘表、马腾等叛贼逐一扫灭。待平定九州之后,我再解甲归田,上教天子修行仁义、不违宁处,下令朝臣忧民劳苦、惜民货财,是时天下万民安居乐业,这才是普净、左慈两位师傅所求的太平盛世啊!可当今天子暗弱、朝臣腐化,这一切的一切,终需以无上强权、无上武道杀戮压服。师哥自甘为这乱世之鬼,受千万人唾骂,一心只求人间清平安乐……难道,师哥走的这条以武止杀之道,就那么不能被你所想所容么?!”
吕布正沉于思潮起伏之时,但听乱尘轻声言道:“大师哥,后会有期。”他猛然抬起头来,便见乱尘背负曹操、手持玄黑骨剑一步一步往东面走去。西凉军士虽是早已将此处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但各个都知他与吕布关系匪浅,眼下吕布操持荥阳的军政大权,可偏偏不言半句,眼见乱尘要从人墙间走出,众人放又不是、不放又不是,只得乱尘前进一步,众人后退一步。须知行军打仗全是仰赖阵法,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前面军士无序后退,后方的人不知后退何意,自是嘈杂慌乱不堪。
吕布心想:“师弟,虎牢关时我百般劝说于你,要你相助师哥,你明言志不在此,我虽心中颇多不愿,但自此不再勉强。可你既不愿涉足人世之事,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与董卓达成这桩交易。董卓不死,你此生此世都为他鹰犬恶奴!……你大哥素怀野心壮志,又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年轻之时便被许劭评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我若不杀他,他日成我大敌,他必杀我。今日你念及你大哥胞亲之情,万死不已;到时,你又可会念及同门之情,为我奋不顾身?……”
眼见西凉兵马被乱尘逼的混乱不已,而吕布却陷在沉思之中久久不肯下令,张辽走上前来,附在吕布耳边轻声道:“主公,倘若如此简单的放走乱尘兄弟,董卓那厮面前您恐是难以交代……”吕布听到张辽言语,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振臂一扬,高声呼道:“荥阳诸兵马听令,仰赖将士用命一心,今日取此大捷,本当乘胜破敌,然袁绍等贼率军分袭我荥阳、长安一线诸处要塞,为免有失。大军各归旧部、克日返还,整顿兵械,紧守城塞,不得有失!”西凉兵士虽早已知晓吕布要大军回撤,但此时他亲口说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只听吕布又道:“兵法有云,穷寇莫追,然曹操助纣为虐、公然反叛,如此逆子贼臣,怎能不除?大军可撤,独独陷阵营不可撤!陷阵营听令,将曹操残党一众活擒了,待压上长安后枭首示众,扬我大汉天威!”
乱尘先前听吕布说西凉大军回撤,原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此时却听吕布要西凉军中最为精锐的陷阵营留下擒拿自己,心头一怔,缓缓回过头去,只瞧见夕阳西射下吕布金甲耀目、大氅飞舞,可怎么也瞧不清吕布脸上神色。
周遭的西凉大军已然回撤,乱尘的心亦随人潮撤走一般缓缓冰凉,他的剑在他手中,他的心却在剑上——师哥,你为何要这番苦苦相逼?不说我战不过你,纵使我战的过你,我早已了无生趣,你要杀我,由你便是了。可生为曹家人,死是曹家鬼,此时此地你要屠尽我家亲胞兄,我怎能袖手旁观、与你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