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好不容易昏睡在怀中的卓妖妖，周瑾躬身将其背上，并未使用任何神术，而是背着她一步一步的朝着山脚下走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绿芙在被炼化之前应该对她说了一些什么，要不然妖妖不会露出这番伤心痛苦神情，只是现在让他紧张的是，绿芙到底对妖妖讲了什么，至于妖妖，她轻信了哪些话？

    想到这里，周瑾站定在原地，目光远眺，看着远处延绵的山岚和层层叠叠、云卷云舒的云层。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背过另一个女子，那时的她，好像只有妖妖的一半大。

    小女孩儿有一双像葡萄一样的眼睛，又圆又亮，光是看着都觉得心情很好；师尊曾说过他性格过去清冷无情，作为神仙，清冷一些倒是无妨，但若是无情则会容易遁入魔道。

    从降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是为守护神界而存在的，如果像他这样的人遁入魔道，那该是多大的讽刺和嘲笑；所以，他试着想学着其他仙者开始收徒弟，仙者们和师兄们告诉他，徒儿是这世上最好玩、最有意思的小东西，他们会甜甜糯糯的尊称你为师父，会认认真真的修习你教他们的法术，会在你寂寞的时候陪着你，会在你开心的时候围着你，甚至会唧唧喳喳的吵得你头疼不已，可是这份头疼却又是格外的热闹。

    热闹？师父说他的性格太静了，应该热闹一下，所以收了徒弟他就能热闹了吧。

    他是上仙之尊，一旦放出消息想要收徒儿，五湖四海、神域仙道，无数的人挣破了脑子也想来拜他为师；他觉得男孩子应该精力旺盛一些，这样他的周围应该会更加热闹，所以，钦点了三个龙族后裔当他的入室弟子。

    但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三个徒儿聪慧不假，可这三个孩子一个比一个闷葫芦，其中的二徒弟更是性格扭曲，动不动就出口伤人；师兄们笑他一个闷葫芦又教育出了三个小闷葫芦，实在是妙极妙极。

    听到师兄们的‘夸赞’，他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他明明是想要让自己的仙府热闹起来，可谁知却有越来越清冷的架势；而他那三个小徒弟在看见他成天摆出一张冷脸后，却是愈加勤奋的修炼仙术，每次在与其他师兄们的徒弟们比试时，他教出来的徒弟总是能三下两下便将对方击败，看着小徒弟们骄傲求夸奖的脸，他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简直就是糟糕透了。

    因为他好想学大师兄那样，对打败的徒弟和蔼的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不用沮丧，下次再赢回来。”

    可他的这点小心思没有被察觉也就罢了，居然每次还一次又一次的被掐断、被浇灭。

    看着他的臭脸，小徒弟们更加惶恐起来；他们却是纷纷觉得是不是师父对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刚才在和对手比试御剑的时候，他们不应该十招之内解决对手，应该是五招才行啊！

    就这样，师徒双方在互相不知彼此的内心想法下小心翼翼的揣测着对方的念头，然后一错再错，错的越来越离谱。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绝对不适合当师父的吧，要不然，徒儿怎么会不对自己亲近，要不然，他的府邸为何一天到晚都是冷清，空旷的像是没人居住一样，更谈何热闹之说。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她。

    那年，他站在神界香雪花的花树下，她就那样一路带着铃音般清脆好听的笑容从远处跑来，然后，抓住他的衣袖，扬起粉嫩的脸颊，圆圆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晶亮的星子，菱形好看的小嘴巴，奶声奶气的喊他：“师父！”

    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心脏一脚轰然坍塌的声音，感觉有一阵很暖的香风吹进了他的心底，让满是冰原的心脏开始慢慢解冻、瓦解。

    他收她为徒，手把手的教她各种神术；私底下，他更是将自己所会的一切都倾囊相授；他很喜欢人间的诗词歌赋，所以就给她念各种各样的诗词，看着她坐在他怀里认真读书，望着她站在凳子上手执毛笔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案，甚至抱着她一起去看香雪花的花雨。

    这次，他终于觉得自己收的小徒弟是收对了；师兄们说可爱的小徒弟会甜甜糯糯的喊他师父，他的小徒弟就是这样喊他，甚至更多的时候还会带着撒娇和讨好；师兄们说聪明的小徒弟会认真修炼他们所教的法术，他的小徒弟就很聪明敏锐，他所教的只需一遍变能立刻融会贯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好不厉害。

    师兄们还说，小徒弟会陪着他们，会围着他们，还会很乖巧很听话。

    而他的小徒儿不仅仅能够做到这些，还对他说过，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对于神仙来讲，生命实在是太漫长了，永恒这个词对他们来说是很残忍的，可是因为她的存在，让他对‘永恒’有了重新的定义；他不怕孤单，不怕寂寞，更不怕形单影直到萧条落寞，因为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儿说，会不离不弃，与他形影不离。

    他开始觉得世间的美妙，开始发现原来花儿盛开是那般美丽，河流叮咚是如此清爽，清风拂面更是那般肆意；他的生命开始有了色彩，有了希望，有了盼头。

    师尊说，他像是鲜活起来，不再无悲无喜、无欲无望。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他的小徒儿开始渐渐改变了？

    是从上一届的神界盛宴开始？还是从无数仙界的道友开始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到他的府邸却不是为了看他，而是为了多瞧几眼他身旁的小徒儿开始？

    还是从，他的小徒儿穿着漂亮的长裙，头顶着凡间新娘顶着的大红盖头，一脸娇羞的看着他，充满希望的问他：“师父，等凤儿长大了，你娶凤儿好不好？”开始？

    他讨厌那些用各种各样借口故意接近她的人，他讨厌那些只要他们一出现就恨不得黏在他们身上的各种眼神，所以，他开始在凡间寻觅适合居住的仙山；但是，他更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每次看见她时都不自然躲开的眼神。

    他找师尊诉苦，告诉他明明是他自己养大的小徒弟，为什么在小徒弟长大后，他却不敢再直视她，甚至无法面对她充满希望和亮晶晶的眼睛；师尊却用哀伤的眼睛看着他，告诉他这是劫、是难。

    他不知为什么自己心爱的小徒儿成了自己的劫数，不明白为什么让他恨不能捧在心尖尖上的人成了他的厄难；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所以开始躲着她，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所以就一次又一次的避开她提出的问题。

    他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变的沉默寡言，看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坐在神府门口，等着他、盼着他的回来。

    可是，他却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就算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他的出现，他却依然躲避，不与她出来相见。

    神界与凡间不同，一百年才会见一次大雪。

    她守着他的府邸，见过三次大雪；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穿着红色的长裙，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如画中人一般站在神殿门口；冷风吹在她冰雪般白嫩的肌肤上，乌黑的长发像无根的浮萍在风中乱舞，明明是那样精致的脸颊却是布满了哀伤，眼泪像雪花一样不断地滚下来，菱形的红唇呢喃出声：“师父，师父……”

    他看着她失望，看着她绝望，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踏进深渊。

    直到他发现她偷偷修炼《幽冥神术》，看着她用邪魅疯狂的眼神充满欲望的对他说：“师父，你总是以神魔大战为借口，如果我助师父打下魔界，那师父是不是就不会避开凤儿，会和凤儿永远在一起？”

    他的小徒弟，曾经用那样清脆好听的声音对他说会永远陪着他，不让他孤独、不会让他寂寞；可是到最后，她是陪伴了他，可是他却让她孤独，让她寂寞；是他背叛了他们曾经的诺言，是他在答应她永远和她在一起后，却又躲开她炙热疯狂的感情。

    她跪在他面前，用哀伤破碎的声音求着他：“师父，如果你不愿意和凤儿在一起，那你就一掌打死我吧，如果你舍不得我死，就让凤儿陪伴在你身边；凤儿会听话，会乖，师父不高兴了可以打凤儿，师父难过的时候可以骂凤儿，只要师父不撵凤儿走，好不好？”

    看着如此执念深重的她，他无力招架，最后，终于在冲动中说出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好！如果你想知道为师的答案，你就先帮助为师拦下魔界的进宫，铲平魔宫。”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魔尊夜冥枭已经对她情根深种，更不知情她会为了他会答应夜冥枭的求婚；魔尊的幽冥圣火与神界的三千幽莲业火及无上神火相生相克，除了凤凰一族不惧这种火焰，神界的其他仙友都是这种火焰的猎物；为了找出克制幽冥圣火的办法，她答应当夜冥枭的妻子，成了整个神界最大的耻辱。

    在知道这一切后，他为了她打闹魔宫，看见的却是她身着红色嫁衣，回眸一笑的绝色容颜；在那一刻，他心中的香雪花落了，他的世界再次变成灰白，毫无生气。

    神魔大战五十年，神界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他无声无气的守着神界大门，一次又一次的挡下魔界的攻击，然后从那些魔民的口中得知关于她的消息。

    夜冥枭对她极好，在魔宫中为她种下了千里香雪花，每年春季来临，默契萦绕的魔宫深处都会有暗香飘来，整个魔界便知道，是魔后最爱的香雪花开花了。

    魔民们还告诉他，魔后喜欢修炼魔界法术，为此魔尊不惜以千年修为为代价，将幽冥圣火的火灵接种到她的身体里，助她成为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神魔双修的仙人，法力无边。

    神魔双修，法力无边。

    这是只有天书记载中才会出现的顶峰人物，他不知她受到多少煎熬才修炼成功。

    他只知道，在他再见到她的时候，她身穿当年他送给她的红色长裙，头顶从凡间购买的最喜欢的新娘凤冠，在万千魔民的瞩目下，在数万神界仙将的怒视下微微含笑来到他面前。

    她的模样变了很多，一张近乎妖异的面容勾魂夺魄，微微上翘的眼尾带着不怒自威的威严，可是在看见他时，却弯成月牙，带着满满的笑容：“师父，凤儿终于可以来找师父了。”

    师尊手执法杖，怒视着她，大喊着要将她打回原形，用镇魔塔将其灰飞烟灭。

    无数神将怒声滔滔的控诉她是神界叛徒，欲用千年寒冰锤将她仙骨剔除，打入万魔深渊。

    阵阵怒骂，声声呵斥！如滔滔江水无法回避。

    他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看见她呆怔在原地，傻傻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惊慌，看见了无措，最后看见了愤怒……

    他想站出来告诉世人，她是凤儿，从头到尾都是凤儿，就算是成魔了也是他的凤儿，可是，不管他如何辩解，诸人都不听他的话，只是指着她眉宇间的魔印，大喊她是魔女。

    他亲眼看见她漂亮的眼睛从欣喜变成害怕，最后变的麻木无情……

    当年，她说她要助他打下魔界，所以才委身魔尊身边。

    可是，当她学成归来，想要与他一起守护神界时，那些将要被她保护的人人却憎恶她、诅咒她、迁怒她……

    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信心，失去了一直以来最坚守的信念……

    她站在被众人排挤的悬崖边缘，一声声怒骂如凌冽的狂风，不断地吹打这她的身躯，折磨着她的意志。

    夜冥枭顶着万钧压力冲到她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怒视着那些自诩正义之士；在那一刻，他甚至都有些感激魔尊，因为在他最不能出手的时候，是魔尊守护了他最想要保护的人。

    神魔大战的最后一役极为惨烈，魔尊法力全开，几乎将整个神界焚烧的千疮百孔；他虽说法力强盛但在幽冥圣火前却也只能拼命防守，不敢贸然进攻；在最后一刻，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守不住神界时，势如破竹的魔尊却是突然痛苦惨叫，本是成为他最大利器的幽冥圣火却突然转扑到他身边，瞬间就将魔尊夜冥枭击成重伤。

    魔尊受伤，魔将被他依次铲除；快要冲到无上神域的魔民们再无魔气支撑，终于节节败退，大半死在逃往魔界的道路上。

    神界的无数人都说是他勇斗魔尊将其击伤，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能缠上魔尊，却不能将其真正重伤；放眼整个神界，只有一个人能将他重伤至此。

    他在茫茫神域寻找她，在硝烟四起的大战之地找寻她，最后却是在去魔宫的方向找到了她头上佩戴的凤冠。

    那年春雨，他带着还只是小姑娘的她第一次来到人间，人间繁华，她却并不爱吃那些可口的小吃，却是在一个珠宝斋中一眼看中这幅凤冠，缠着他，要他买给她。

    她说过，她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两件礼物都是师父送的；一件是他送给她的红色长裙，再有一件就是他买给她的这个凤冠；她还说，会顶着这个凤冠漂漂亮亮的站在他面前，会呵它如宝，致死不丢。

    但，如今岁月如梭，当年那个扬着笑脸对他说话的小姑娘却如烟尘消失不见，只在破败的战场上留下了她最爱的宝物。

    初次见面，她说：“师父，凤儿以后就叫你师父好不好？”

    他说：“好！”

    以后的岁月里，她说：“师父，凤儿永远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他说：“好！”

    最后，她问他：“师父，若是凤儿走了，你会寂寞吗？”

    他那时没有回答，可是他现在想要告诉她：“凤儿，为师好寂寞，真的好寂寞。”

    －－－－－－题外话－－－－－－

    曾经的紫阳是个可怜的人，遇见了让他唯一觉得心暖的人却因不知如何相处而伤害了她

    曾经的凤倾瑶更是个可悲的人，她只想要一个简单的陪伴，却不知她想要的‘简单’却是自己最爱的人无法给的起的…

    在前世，究竟是谁陪伴了谁？

    紫阳陪伴了凤倾瑶？还是凤倾瑶陪伴了紫阳？亦或者是夜冥枭陪伴了那个明知会背叛自己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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