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何期红尘再相逢
大狱之中。
施今墨已经被关一天了。他无奈的笑笑,他只想过救人抚伤,没有想过作奸犯科,更没有想过会被关到狱中。
他一拍大腿道:“我想到了,瀚海菱花祛邪扶正之法,天地有正气,浩然正气。”
这时远处传来阵阵的哀号的叫声,断续的,阴惨的叫声,使他动于心。几个狱吏将一个带着脚镣,满身血迹的老人拖了进来,在草地上一仍。老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施今墨见他可怜,将他扶起,道:“老丈,你怎么了?”
那老头睁开眼,见是一个陌生人道:“我的腿,手,腰,都被他们打断了。”
施今墨问道:“你犯了什么罪?”
“意欲杀人。”
施今墨见这老头身材瘦小,和满是凶相的江洋大盗相去甚远,道:“你要杀谁?意欲杀人怎可定罪?”
老头闭着眼道:“郑大官人那个畜生。”
施今墨道:“怎么,他人很坏吗?”
老头听闻问起郑大官人是否很坏,这时全身愤怒,挣扎着爬起道:“郑大官人,他不是人啊。十四年前,我因为身患重病,我娘子被迫向郑大官人借了五两银子为我请大夫。因为还不上,我娘子在生完翠儿之后,被迫到郑府给二少爷做奶娘。后来被郑大官人**而死,可怜翠儿连亲娘的一面都未见。当时我忍气吞声,含辛茹苦的把翠儿养大。到了今年,郑大官人突然带人来到家里,说是欠他的五两银子联本带息已经是五十两。老汉哪有钱还他?郑大官人说是让翠儿到府上做五年的丫鬟就可以抵债。”
说到此处,老头流出泪来,和着脸上的血水一起流了下来,更显得恐怖。“因为翠儿的娘死在了郑府,我死也不同意翠儿道郑府里当丫鬟,结果郑大官人就派人把我暴打了一顿,强行把翠儿抢到府中去了。”
施今墨听的义愤填膺,道:“他强抢民女,你没有道衙门告他吗?”
老头大哭不止,越说越伤心道:“告了。可是郑大官人拿出了当年的欠条。衙门说我欠还钱,天经地义。后来翠儿在郑府又被郑大官人奸杀致死。”
施今墨恨恨道:“那你就没有再去衙门告郑大官人吗?”
老头血泪一起流下来道:“告了衙门判了郑大官人失手误杀致死,赔银五两了事。母女两代人只值十两银子啊。怎么可能是失手误杀,看看翠儿被那畜生糟蹋成什么样子,瞎子都知道那不会是误杀。定是郑大官人向衙门施了银子。”
老头说着说着,眼中突然出现疯狂的神色:“我一直和翠儿相依为命,翠儿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拿着刀要去杀了那畜生给翠儿和翠儿的娘报仇。结果被郑大官人手下的人给拿住痛打了一顿,送到官府。官府判了个意欲行凶之罪。”
老头突然仰天哭道:“苍天,这个世道是让人活不下去了。天啊。”
这时一个狱吏走过来,恶狠狠道:“不许乱喊。”施今墨见狱吏长的猴腮,一副小人模样,并且装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嘴脸,盯着施今墨看。施今墨大怒,盘龙丝出手,将他勒住道:“要死要活?”
狱吏吓了一跳,惊恐道:“你要干什么,你敢越狱?”
施今墨道:“这位老丈有冤情,你们放他出去。”
狱吏道:“冤什么冤,证据确凿,连他自己都招供了。”
施今墨大怒道:“你想死?那好成全你。”施今墨一用力,那个狱吏被拉到墙边,施今墨提掌正要拍下,一个如冰一样冷的声音传来:“住手。”
来人黝黑方正,伟岸挺直,正是邢如铁。
邢如铁走近道:“这次辛苦你了。我已经向都督说明,你是我派到那群回纥人身边的线人。你可以走了。”
施今墨看了邢如铁一眼,指着躺在草堆里的老头道:“他有冤情。”
邢如铁对着狱吏出示了一块铁牌。道:“打开狱门。”
那狱吏十分恭谨道:“原来是神捕大人驾到,小人有失远迎。请神捕大人恕罪。”
邢如铁道:“把门打开,我和这位公子说几句话。”
狱吏忙把门打开,邢如铁走进来,对狱吏道:“你去吧。”
狱吏走了,邢如铁见地上老丈身上因受过刑肌肤都已经脱落,叹了一口气道:“这位老丈的情况我都知道。从律法而言,他确实该杀。郑大官人确实不能被杀。”
施今墨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着邢如铁。邢如铁知道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就是能够证明翠儿是被奸杀,那又怎样?按律判罚五十两银子而已。”顿了一顿,眼睛里充满了自信,语气如铁一样坚硬道:“这正是为什么要成为另一个我的原因。”
施今墨叹了一口气道:“这个监狱,本身就是不公平。”
邢如铁道:“中国几千来,监狱关的人,有多少作奸犯科之人,有多少冤屈莫白之人,有多少刚正忠直之士?有时在这监狱之人,并非是作奸犯科之人,相反还是忠正清正之辈。惟有天下安宁,朝政清明,监狱之中冤屈者才会少。在朝堂上需要明君贤臣,而地方上则需要清官。”
施今墨默然不语,走过去扶起老头,摸、接、端、提、按、摩、推、拿等手法并用,替老头接好被打断的骨头,又喂他服下一粒接骨展筋百兽丸,一语不发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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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今墨出狱之后,青黛白芷黄芩紫菀加上茯苓早在大狱外等候。他听说沐天鹰凌枫吕子华等人都在大都督府,是沐天鹰和吕子华联袂向杜彦儒求情,才放他出狱。
施今墨心想,也是。要是没有沐天鹰这等天宗名宿和吕子华这等地方名流,单凭邢如铁一介捕快,也万难救他出狱。但他又一想,其实凭着邢如铁这等刚正不阿之人,一定会救他出狱。
施今墨向邢如铁告别之后,又令青黛等人回神针山庄等候,而他径自去了扬州大都督府。
扬州都督府,修建的华丽精巧,但不失壮丽,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景。
施今墨一路走去。两旁奇花异草,假山连绵,雕梁画栋,参差其间,极尽奢华富丽。
章淳之向沐天鹰和叶天士禀告:“那群回纥人在扬州城外遭到了幽灵王朝的埋伏,眼看不敌。不料却杀出一群东瀛忍者,忍术之高,竟是一流,将幽灵王朝的人杀退。幽灵王朝的人已经离开扬州。那群回纥人已经起程回到大漠了。”
沐天鹰笑着对叶天士道:“葛勒来中原求助李相,结果李相让他们和东瀛结盟,此举甚高。其一可以笼络葛勒。其二可以分化期回纥东瀛势力。其三,坐观成败,借机掌控东西,一石三鸟,却不来料变乱丛生。”
叶天士起身,走过一看着他的脸,眼中有歉意道:“淳之,你辛苦了。奉李相之名,你须去剑南。现在剑南龙马堂在杨国忠的支持下,势力嚣张,遍及云贵一带,和南诏五仙教摩擦不断。玉衡一人在川蜀难以应付,所以你到川蜀一带,去帮一下玉衡。”
章淳之道:“属下即刻动身前往川蜀。”
沐天鹰见章淳之去了,良久才道:“看来龙马堂的鲜于仲通不安寂寞,意欲挑起事端。西南一带恐怕难以安宁了。以后天宗处境更加艰难了。”
叶天士没有接过话,神态彷佛是说再艰难也得撑下去,又好像是说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点艰难又算得了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施今墨来了。”
施今墨走进来,和叶天士对望了一眼。叶天士见他仅在狱中一天,就多出一种沉静的气质,少了那种神采飞扬之气,变得成熟了许多。
施今墨眼中流露出万千语言,对是非公道,对人生善恶,通过狱中老头,更深的认识。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的沐天鹰道:“鹰王,在下终于想通了瀚海菱花之毒如何解了。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
沐天鹰听了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这几句话吕神医也说过,并且以祛邪扶正之法为老夫施针。”
施今墨听他说吕子华已经用祛邪扶正之法为沐天鹰疗毒,点了点头道:“吕子华江南名医之名,确是盛名之下,并无虚士。只是瀚海菱花之毒,充盈体内,无色无味,难以寻捉,只有体内充盈正气,方可抵御邪气,单靠施针祛邪扶正远远不够。这里有我潜心拟了一个药方,祛邪扶正,补虚泻实的方子。”说完双指一弹,一张纸缓缓如飞平铺的来到沐天鹰面前。沐天鹰伸手接住:“施少侠这手澄净指可帅的很啊。”
这澄净指乃是少林绝技之一,有佛家澄净归心,以静制动之意。但极为难练,少林寺中仅有寥寥几位高僧能够练成。沐天鹰和叶天士见他露了这手澄净指,也不禁大为吃惊。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还不知练成了多少当世绝学。
施今墨脸上无波,只是道:“药石针灸之力,毕竟有限。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最纯最厚最淳绵的正气,莫过于浩然正气的内功。请孟浩然传授鹰王。沐鹰王自身功力深厚,练起来自会是一日千里。”
施今墨一拱手道:“今墨告辞,祝沐鹰王早日康复。”
沐天鹰一拱手道:“多谢施少侠。老夫让施少侠费心了。若是少侠回神医阁,见到尊师,请代问候。说是故人挂念,惟愿她老人家身体康健。”
施今墨拱手行礼,不向叶天士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等施今墨走远,沐天鹰才道:“此子日后必有大成,成就怕是不在你我之下。”
叶天士冷冷道:“只是他自己现在还分不清是只闲云野鹤还是人中龙凤。不过日后他一定会回来的。”
施今墨走出没有多远,只见凌枫,萧雪还有夏瑶全都一身白衣,在等他。
施今墨一拱手,满脸歉意向凌枫道:“对不起,当时我就在丹少侠身边,却未能救他,真是百死莫赎。”
夏瑶眼中噙泪道:“不管你的事,施公子,是我害死了三师兄。”
凌枫道:“小师妹,是幽灵王朝的人杀死了三师弟,你莫要再自责了。应当振作起来,就算四仙剑还有一人一剑,一口气在,也要除魔卫道。学武之人,死于刀剑,那又有何恨?”
萧雪也道:“不错,三师弟生持剑除魔,死于刀剑,活得光明磊落,死的堂堂正正。他在天有灵,当无恨了,我们要替他报仇。”
施今墨听他们说的慷慨,心中微微释然,想起丹岳那张孤傲的年轻的脸,道:“枝头抱香迎飞霜,英魂侠骨万古长。丹少侠,当之无愧的名侠。”
凌枫抽出菖蒲剑道:“只要幽灵王朝存在一天,我等誓死斩杀妖魔卫道,直至流尽最后一点血。”
施今墨满怀敬意道:“但愿日后能够和诸位并肩作战,一同除魔卫道。幽灵王朝我也视为死敌,见到一定会铲除。只是施今墨心中要回神医阁了。”
凌枫道:“我们也要回华山,将丹师弟遗体送回华山。这些天多谢施少侠相救之德。施少侠,后会有期。”
施今墨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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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青槐驾着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不徐不疾。从扬州神针山庄出来,直奔神医阁所在地神农山。
马车华丽,青骢马骠健。
施今墨一脸沉静,彷佛心中有无限事。
黄芩最是细心,道:“公子,你有心事?是不是因为霜菊剑丹少侠身亡的事,那是一个意外,与公子无关。”
施今墨摇摇头,想起狱中那个老者血泪流下的脸,道:“我在想狱中那个老者。明月楼上笙歌美人如人间仙境,大狱之中人生黑暗宛如地狱。仙境地狱是那样的近。”
黄芩等人听过施今墨讲过与胡总老者之事,宽慰道:“公子,此事既然被邢如铁知道,他不然不会不理。”
施今墨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天下冤屈之事太多了。刑法,公正,正义,是非,只靠一个邢如铁哪里能够?何况只靠黑影剑呐喊总见不得光的正义,难道人生就只能有这种见不到阳光的正义?”
白芷叹了一口气道:“监狱几千年来,帝王主要关押的不是作奸犯科之人,而是不满自己统治之人,不听自己话之人。忠言逆耳,能够有太宗皇帝那样宽阔心胸的人少之又少,监狱之中,多是忠臣义士。邹衍无罪,见拘於燕,当夏五月,仰天而叹,天为陨霜。”
紫菀抢着道:“我知道,戏文上也说‘拚将眼底千行泪,化作人间六月霜。’”
“邹衍尽忠於燕惠王,惠王信譖而繫之。邹子仰天而哭,正夏而天为之降霜”施今墨看了紫菀一眼,将这段故事讲出,道:“自有监狱以来,囚禁了多少无辜者的血泪。苌弘化碧,邹衍飞霜。以及后来的李斯张汤李固等各朝各代都有名臣入狱,虽萧条异代,各不相属;身世遭际,自有千秋,但是高墙之内,却有过多少生离死别,多少幽情暗恨,多少悲惨凄凉。”
青黛道:“听说玉箫姐的张相公去真源任县令。张巡当政,必不会有冤狱。”
施今墨想起张巡那张消瘦的脸,自有一股刚正威严之气,心想青黛看人自是不错。在朝堂上需要明君贤臣,于地方上则需要清官。张巡为官,必定会是一个为民做主的清官。“张巡玉箫皆是人间一对奇男子和奇女子。不过自今以后,这个世上不会再有玉箫姑娘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玉镯子,晶莹温润,做工精巧,递给青黛道:“这是她临走时送给你的。”想了一想补充道:“她的本名叫白玉芳。”
青黛接过来,见玉镯子贵重精美,乃是美玉由巧匠所作道:“白玉芳,原来她叫白玉芳。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但相比玉箫,她还是更喜欢做白玉芳吧。愿以后还有相逢之日。”
施今墨听了无语,拿出玉箫的那管明月箫,吹奏起来。箫声清凉,如月冰冷。清吟数声寒玉哀,如雨滴在花上,风一吹,花就落了,年华依旧芳菲。黄芩随着曲子轻吟:“目远轻鸿,深凭尺素,断云残雨迷烟渚。三千思量愁无数,十倾风月薄春暮。月寒清晓,素魂如流,屈指幽期惟恐误。双鱼波上且踟蹰,无人留得花常住。”
众人仔细听去,原来正是那曲《扬州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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