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我胜时,尔等阿谀谄媚,曲意奉承。见我将败,便是翻脸无情。不过同花巨一般钻营的小人,无耻之尤!”
信平君骂得痛快,氏族们惊怒交加,面上青白交错,脸色异常难看。
“住口!”花巨厉声喝止,反斥道,“逆贼谋害先君,残害公子路,囚禁正夫人,追杀公子齐,罪大恶极。我等今日就要拨乱反治,再正乾坤!”
“谁敢上前!”信平君剑术超群,连续击杀三人,脚下被鲜血染红,“我为叛贼,我认。我毒杀先君,尔等皆为帮凶。我死,尔等也休想脱罪。”
听到这番话,花巨瞳孔紧缩,怒声道:“杀了他!”
死无对证。
只有杀死信平君,才能有挽救家族的机会。
私兵冲上前,将信平君团团包围。他纵然有一身本领,奈何敌人太多,渐渐力有不支。
一名私兵瞅准机会,举刀就要砍向他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忽有黑影飞来,砸中私兵的手臂,成功使刀锋偏离方向,顺着他的肩膀划过。
回廊外亮起更多火光,竟是侍人和宫奴,手持兵器包围氏族和私兵。
私兵没有全部入宫,大部分留在宫门外,专为提防城内的宗室。
这给了宫中人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侍人和宫奴聚集起来,人数是私兵的数倍,足以对其形成威慑。
“公子路来了!”
人群背后响起声音,侍人和宫奴如潮水分开,现出一条通道。
几名强壮的宫奴抬着矮榻,公子路靠坐在榻上,双腿孱弱无力,脸颊凹陷,瘦得不成样子。双眼却格外亮,赛过燃烧的火光。
“信平君谋逆,理应问罪。待世子归来依律惩治。诸位今夜拿下逆贼,我定如实告知世子。”
言下之意,信平君该死,但不能现在死,必须活着交给田齐。
氏族们迫切想要杀人灭口,不约而同看向花巨。
花巨当场拧眉,正打算开口,就见人群中又走出数人,全部是先君的妻妾,为首者正是田齐的母亲,蜀侯的正夫人。
“公子路所言即我之意。”正夫人说道。
氏族们顿时陷入两难。
不杀信平君,堵不住他的嘴,他们寝食难安。
若是强行动手,无异于站到正夫人和公子路对立面,这与初衷不符。
西境大军在外,一路摧枯拉朽,公子齐不日将至颍州。他们是为求生,不可能将正夫人和公子路灭口。
那么,选择就是唯一。
花巨目光黯然,回想前番与公子路密谈,忽然变得不确定,公子路是否会真正践诺。
如果他出尔反尔,那么花氏……
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花巨不由得心惊,脸色骤变。
氏族们见他不出声,心知事不可为,只能放开包围,任由信平君被带走。
信平君穿过人群,突然哈哈大笑,笑氏族愚蠢,笑宗室短视,笑花巨自诩老谋深算,却被一个废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今日,便是尔等明日!”笑够了,信平君阴森说道。
氏族们脸色骤变,碍于公子路和正夫人,到底没有动手。
“田路,我小看了你。”信平君被押到公子路面前,凶狠道,“早知有今日,我该杀了你!”
“我死,世子在外,你照样难逃。”公子路直视信平君,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字一句道,“这双腿拜你所赐,总要偿还。”
“你敢!”信平君愤怒挣扎,可惜徒劳无功。
“带他下去,剥去衣袍,捆缚手脚,塞口,每日鞭二十,直至世子归来。”公子路点了点正殿的侍人,“尔等负责看守。”
“诺!”
侍人们押住信平君,想起死去的同伴,想到长久以来的胆战心惊,怒火熊熊燃烧,眼中迸发恨意,几欲将信平君刺穿。
“押下去。”
信平君被押走,氏族们退出蜀侯宫。
走出宫门时,众人发现宗室齐聚宫外。以宗伯为首,身边拱卫大量甲士,与私兵的数量不相上下。
看到这一幕,花巨明白自己彻底败了。
“后生可畏。”
他竟不知公子路与宗室也有联络。
黑白棋子,两两牵制,需要的只是一个突破口。
西境大军就是破局的关键。
“终日打雁,终是被雁啄了眼。”
花巨叹息一声,突然变得颓废。
他已不奢望更多,只盼公子齐性情不移,仍心存仁厚。如此,花氏或能留下一条血脉,不至于全族绝灭。
一场兵变,彻底改变颍州城的局面。
隔日,公子路的信使就从都城出发。
因不知林珩和田齐所在,信使派出多人,怀揣同样的书信,分别奔向三路西境大军。
林珩在进军途中接到公子路的书信。
信上内容不长,笔锋稍显无力,仍能看出执笔人的风骨。
田齐认出信上的字迹,当即道:“君侯,是我大兄亲笔,不会有错!”
得到田齐确认,林珩召信使当面回话,其所言和信中一般无二。
“城中兵变,信平君被捉拿。正夫人安然无恙,公子路现掌宫内,迎世子齐,请侯伯入颍州!”
第一百七十四章
颍州城兵变,信平君下狱,宗室、氏族集体倒戈。一夕间风云变幻,蜀国都城易主,信平君麾下势力荡然无存,大势已定。
公子路派出两拨信使,第一波直奔西境大军,主要为迎回公子齐并邀晋侯入颍州。
第二波携盖有国君印的诏令奔赴各城,命各城县大夫放开道路,送西境大军通过。
“事急从权,仆斗胆越俎代庖。世子归来之日,仆袒身负荆出城请罪。”
公子路无心争权,掌君印是为安定城内。
宗室老奸巨猾,氏族虚伪狡诈。前有背叛国君,全不念君臣恩义,今又抛弃信平君,对他弃如敝履。林林种种令人发指,需时时提防,绝不能掉以轻心。
公子路遭遇酷刑,若非信念支撑,不可能活到今日。
他与田齐是亲兄弟,性格中存在相似的一面。遭遇非人折磨,曾经的温厚善良消失无踪,阴暗狠辣取而代之。
他不信任氏族,也不信任宗室,甚至对亲生母亲都有防备。
仅存的亲情留给了田齐。这份情感让他心底保有一分柔软,不至于彻底铁石心肠,再无半分人气。
“公子,信使归来。”堂出现在门前,声音传入殿内。因有功在身,他与偏殿的宫奴皆被提拔,调至公子路身边,成为他的近侍。
“召。”公子路靠坐在榻上,腿上盖着兽皮毯,手边摆着几卷竹简。他的气色比之前大有改善,只是身体依旧虚弱,瘦骨嶙峋。
堂领命退下,不多时带来信使。
后者披星戴月,昼夜兼行,入城后直奔蜀侯宫,根本来不及梳洗,看上去风尘仆仆。
“参见公子。”信使伏地叩拜,双手高举过头奉上两封书信。
公子路行动不便,堂代为取过书信,恭敬送到他面前。
书信写在绢上,外层用兽皮包裹。
其中一封盖有玄鸟印,笔力遒劲,力透纸背,不意外出自晋侯。
信中文字简练,内容简明扼要,道大军征西南专为讨逆,今逆贼被拿,兵事可歇。
“寡人亲送公子齐入颍州。”
这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有千钧之力。
晋侯态度明确,蜀国之主必为田齐,也只能是田齐。
公子路耳聪目明,当即明了文字背后的含义。他不觉有任何冒犯,反而会心一笑,为田齐感到高兴。
“莫怪阿齐时时念叨,晋侯与他为善。”
多亏有晋侯相护,才能保住田齐性命。仰赖西境诸侯发兵,氏族宗室不能敌,信平君才会一败涂地。
若不然,蜀国早就改天环日,如当初的中山国一般被逆贼篡权,公然窃取国祚。
不,甚至不及中山国。
毕竟喜氏尚存,血脉不曾断绝。以信平君的手段,真被他得偿所愿,父君这一支定然绝灭,他们兄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晋君,侯伯。”公子路挥退信使,命堂也退出殿外。
他独自留在殿内,对着手中的绢沉思。
晋侯雄才大略,种种作为来看,绝非感情用事之人。他襄助阿齐,少时情谊或为因,但不会仅限于此。
“晋国会要什么?”
凡事皆有代价。
晋侯兴师动众,蜀国理应有所回报。
诸侯国之间有明确的行事准则,输送利益切合实际,也最让人放心。
“城池,入贡,还是其他?”
公子路绞尽脑汁仍无法得出答案。怀揣着疑问,他展开第二封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