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里的傻瓜
她离家七年了,一直在另一个城市学习、工作。在异乡喧嚣华丽的天空下,她如同一片孤独的云,循着固定的轨道飘浮。
回家高速公路需要五个小时,这距离不算远,但对忙碌疲累的上班族而言,却是够奢侈的。无奈之下,她回去的次数也少了,平时联系就靠电话。可是,她和父母都是不善表达的人,谈话内容无非是“天冷了,注意保暖”、“今天我吃了什么”之类的,千篇一律。久而久之,令人觉得像白开水般乏味,几年下来,两边都不免觉得尴尬,电话也越来越少了。
然而,乡愁就像静夜里清远的笛音,细细一缕萦绕在心间,若有若无,却总在不经意间触痛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闲暇时分,她独自在海边散步,有时看一群雪白的鸽子振翅远去,就情不自禁眺望远方,似乎能穿过层层叠叠的白云,看到那自幼生长的美丽古城。
那天晚上,母亲忽然打了电话来,语气里带着久违的兴奋:“你知道吗?今晚我在公园里看见三只流浪猫了,好可怜的样子,改天准备带点东西喂它们”她是个温柔善感的女孩,平日是最爱猫的,一听就高兴起来,清脆地笑了出声:“那您可要弄点好吃的”围绕这个话题,虽没什么内容,母女俩絮絮叨叨竟说了许久,气氛少有的轻松随意。
放下电话,她忽然觉得不对:母亲个性爽快利落,一向不爱搭理这些小动物的。尤其是猫,母亲说它们又懒又馋,怎么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想着想着,她心底深处好像有什么微微一动,一种幸福而酸楚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堵在了喉咙口。
春节回家,母亲兴冲冲拉了她去公园的小树林:“快看看,我把猫咪喂得多好,起先那么瘦,现在一只只毛皮油光发亮的!”她看了看,果然一只白猫、两只花猫从草丛里奔了过来,都胖乎乎的,喵喵叫着在妈妈脚边纠缠撒娇,看来已经相当熟悉了。
她注视着猫儿,眼前仿佛看见年迈的母亲弯着腰、佝偻着背,在户外的寒风里不辞辛苦地喂猫的样子。她眼中一热,冲口而出:“妈,你怎么这么傻,你身子不好,天天晚上出来会着凉的!这些猫流浪惯了,不喂自己也会找吃的!”
母亲愣了一下,说:“你爸也这么说的,”母亲顿了一顿,掠起被风吹乱的斑白头发,嘴边却浮起一丝不自觉的微笑:“傻瓜就傻瓜吧。不知怎么的,我每次喂猫,想起你也喜欢猫咪,心里就挺高兴,就天天来了。”
她沉默了一下,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她扭过头,咬了咬牙,装作淡漠地说:“那是以前小孩子的事儿了,现在我这么大了,怎么还会玩这些阿猫阿狗的呢?”母亲失望地说:“这样啊,我不知道。”她连忙说:“那你以后别来了,啊?”母亲点了点头。
她心里一阵宽慰,却觉得苍茫的夜色中,冷风吹拂的树林里,一种匝地遍天的淡淡温暖慢慢包围了自己,似乎幸福得想要叹息,又带着隐隐约约的心酸。
回到工作的海滨小城,她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忽然一天得了感冒,她吃完药,一个人虚弱无力地坐在桌前,寂寞的感觉重重袭来,疾病带来的寒意似乎一下子加重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打开电脑,桌面上一个熟悉的“连连看”图标。那是母亲不久之前来看她,她上班的时候,母亲独自无聊玩的游戏。她盯着那个图标,忽然一阵莫名的欢喜,轻轻微笑起来,点击、再点击,鲜艳的图案跳动着,她的心情也一点点快乐起来。似乎,身边有着那张慈爱的笑颜,那么亲切,驱走浓浓的寂寞和思念。
作为多年的电脑玩家,这个游戏对她,实在是小儿科了。如果有朋友看见她在玩“连连看”一定会笑她突然犯傻了吧?她随手点击着鼠标,却慢慢体味了母亲冒着寒风去喂猫时候的心情。
她想:有的时候,如果能有人,让你高高兴兴地做个傻瓜,也是一件非常美好温馨的事情吧?
圣艾修伯里的小王子里面有一个段落:小王子遇见狐狸,是他正在哭的时候,小王子因为难过请狐狸陪他玩,狐狸拒绝了:“我不能跟你玩。我还没有被驯养。对我来说,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跟其它成千上万的小男孩没有两样;对你来说,我也许只不过是只狐狸,你既不觉得需要我,我也不觉得我需要你。然而如果你驯养了我,那我的生命就会充满阳光,你的脚步声会变得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匆忙躲回地底下,而你的脚步声,却会像音乐一样,把我从洞里唤出来”
这是一只痴心的狐狸,它的期待与牵挂让人流泪。很显然脚步声是没有变的,只是爱的前后感觉不同了。她想,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我关怀你、想念你、爱你,那么所有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傻傻地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