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兹的计划简洁明了。
    先灌醉伦纳德，再同这个叛逆期的孩子谈心剖腹。
    却不想真正实施起来，第一步就失算了，先醉倒的那个人变成了她自己。
    魔法操控的雕花小银壶里，仿佛藏着一口永不枯竭的酒泉。
    源源不断的小甜酒，就这样一杯接着一杯进了少女的小肚子。
    入口越是柔和的酒，后劲越是绵长而强烈。
    “再来一杯！呜……”
    少女打了个酒嗝，醉醺醺趴在桌子上，眼里已经泛起了一层泪花，伸长了手臂去够半空之中的酒壶。
    “……您喝醉了。”
    温文尔雅的伯爵少爷轻声规劝继母。
    然而醉鬼，是不会有身为醉鬼的自觉的。
    “才、才没有醉呢！”少女脸颊红彤彤的，反驳的话语讲出来也是磕磕绊绊，却还偏要逞强，“我可以喝完，一整壶！”
    停驻在半空中的小酒壶，仿佛通晓人性似的，闻言竟然略一犹豫，闪退到了伯爵少爷的那一边。
    醉鬼贪婪的小眼睛追随着小酒壶滴溜溜地转。
    莉兹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再晃晃荡荡地走到了青年面前，口中念念有词。
    “呜，还要喝……”
    像是有意捉弄这位年轻的伯爵夫人，酒壶在莉兹的眼前勾引似的来回晃了一圈，一眨眼又躲到了青年背后藏了起来。
    过来抢酒壶的莉兹一个腿软，直直向前扑去，栽倒在了继子的怀里。
    醉醺醺的小姑娘，周身乏力四肢绵软，没抢到渴望的小酒壶不说，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
    高大的血族青年张开了怀抱，拥住了软绵绵甜丝丝的小宝贝。
    “您可真软。”
    轻得几近叹息的一声低语。
    纵然莉兹已经半醉，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仍是怀疑自己幻听了。
    因为，伦纳德是不会说出这样……不合礼教的轻薄言语的。
    莉兹眨了眨眼。
    比起反常的伯爵少爷，她还是更在意自己的口腹之欲。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小姑娘四下里探头探脑，遍寻不及雕花小银壶的踪迹。
    伦纳德从果盘中拣起一颗冰葡萄，递到了少女水光潋滟的唇边。
    莉兹习惯性张开嘴巴，小舌头试着去勾那一粒勾珠圆玉润的水晶葡萄，不经意间，扫过了青年柔软的指腹。
    嗯？
    好像有酒香？
    小姑娘下意识舔了舔。
    伦纳德眼神微暗，径直将葡萄送入少女口中。
    “母亲大人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
    青年收回手后，暗自摩挲了两下指腹。
    是喔……
    莉兹装满了酒的小脑袋瓜晃了晃，思绪回笼了片刻。
    她光顾着喝酒了，最初的目的丢了个一干二净。
    出身高贵、修养极佳的青年，好整以暇地静静等候。
    怀里的小酒鬼醉醺醺，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自己的来意。
    伦纳德耐心地听完了全部，笑了笑，“我却是不知，母亲大人竟然这么关心我，嗯？”
    越俎代庖的“母亲大人”一时心虚，更兼自知理亏，讷讷无言。
    “我真是受宠若惊……”
    话是这么说，然而，从伯爵少爷这张平静如水的脸庞上，可看不出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
    “毕竟，我的亲身母亲，都没有这样关心过她的孩子呢。”
    莉兹略微抽气。
    小姑娘脸皮薄，被名义上的继子拿着绵里藏针的话不着痕迹地刺了两下，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偏偏还无力反驳。
    伦纳德趁机又喂给她一颗葡萄。
    气归气，面对食物的投喂，莉兹来者不拒。
    冰镇的水晶葡萄是酒渍的，有甜甜的酒香，她很喜欢。
    伯爵夫人真的醉得狠了，竟然没有察觉到，自己与继子眼下姿势暧昧至极。
    莉兹余光瞥见了桌上伦纳德的酒杯，透明的玻璃高脚杯里盛放着她想要的小甜酒。
    小姑娘舔了舔唇，又有些迟疑。
    明晃晃的艳红，虽然不是血，但也提醒着他们种族对立的身份。
    身为人类的她，是血族的食物。
    莉兹突然清醒了一瞬。
    却也只是短暂的一瞬。
    捕捉到她一瞬间的不安，青年以手指作梳，一下一下顺着少女金色的鬈发。
    莉兹迷迷糊糊，享受着体贴的温柔爱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被伯爵少爷娇养的一只猫咪。
    然而主人却在猫咪的耳畔，轻轻唤了一声：“母亲大人。”
    “母亲大人”。
    从前让她倍感尴尬的称谓，现在却有着让她安心的力量。
    在自然界对立的食物链关系之前，他们之间，首先隔着一层社会伦理的身份。
    她是安全的。
    意识逐渐趋于模糊的莉兹晕晕乎乎地想。
    彻底放下心来的小醉鬼于是说了很多话，卸下防备，大吐苦水。
    伦纳德是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一个哥哥。
    莉兹有点得意，其实这件事除了雪莱，她还没有跟蔷薇庄园里的第二个人讲过呢。
    青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大大地满足了小姑娘的虚荣心，引得她讲述了更多细节。
    所幸理智残存的最后一丝警醒，让莉兹终究有所保留，没有说出梦魇的事情。
    到了最后，小姑娘干脆埋在了比她年长数十倍的继子胸前，像一只小奶猫似的拱来拱去，耍起了酒疯，颐气指使地要对方伺候自己。
    “葡萄！”跨坐在青年膝上的少女，熏熏然搂着狩猎者的脖颈，“要剥皮，还要去籽！”
    “不准偷懒使用魔法！”
    莉兹执意要大少爷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来自麻瓜的怒火！
    伦纳德一反常态地好脾气，对于少女苛刻的无理要求，给予了充分的耐心，全都应承了下来。
    “把我当成他了么……”
    青年的眼睫低垂，掩去了比夜色更沉郁的神色。
    “什么？”
    莉兹没有听清，只当他是不满。
    实际上，少女并不曾把他误认成丈夫。
    “孩子照顾母亲，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小姑娘眨着星星般的眼眸，语气天真。
    莉兹觉得自己也没有很醉啦。
    至少，她还记得他是伦纳德，自己的孩子。
    名义上的孩子。
    伯爵夫人放肆地打量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孩子。
    伦纳德少爷的衬衫，以往都是规规矩矩扣到最上的，眼下领口却是大大地敞开，露出一截精致的锁骨。
    ……男人竟然也能够配得上“精致”这样的形容。
    小姑娘撅起了嘴巴。
    但再多幽怨，莉兹也不得不承认，伦纳德的确与之相配。
    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一颗水晶葡萄，令人恍惚，这碧绿的果实同他之间，哪个才最剔透诱人。
    莉兹咽了咽口水。
    月光下的血族青年美丽得宛如梦幻的水泽精灵。
    受了蛊惑的少女深深迷醉着，情不自禁含住了葡萄，连同，伯爵少爷的手指。
    等莉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葡萄随意咀嚼了咽下去，并且舔舐吞吃继子的手指有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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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的少女没有冷静时的惶恐与忌惮，只是痛心疾首。
    蔷薇庄园的继承人则远比她修行到位。
    伦纳德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指，平静地询问：
    “还要么？”
    要……要什么？
    葡萄还是……他？
    小醉鬼蔚蓝的眼眸里，蒙上了水雾，映着月光宛如一池清酒，池中的青年则晃出了一道道重影。
    这、这不是伦纳德！
    绝不是她认识的伦纳德！
    经过一番脑补后，青年的行径顿时变得荒淫不堪。
    莉兹想起了惯常流连花丛的另一个继子。
    “难道，你，你是加西亚吗……？”
    莉兹说出那个恶魔杂种名讳的一刹，伦纳德温和的眼神蓦地阴鸷。
    如果是平时的莉兹，此刻定然被吓得魂飞魄散了，可现在的她，却只是个不知死活的醉鬼。
    “唔，是不是加西亚，让我摸摸看就知道了……”
    少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手，摸上了青年的脸庞。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醉鬼，似乎打算“亲自”确认一遍。
    伦纳德反射性地擒住了她的手腕，不知不觉带了点力道。
    “啊呀！”
    娇气的小姑娘皱着眉头小声呼痛。
    伦纳德低头看去，少女肌肤白皙，月光下更是凝了霜雪一般。
    而被他紧握着的手腕纤细脆弱，仿佛轻轻一折便会生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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