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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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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冬白昼很短。
    不知不觉中,原本灰扑扑的天色已经是漆黑一片。
    二人私语的厅内,随着火塘柴火的渐渐燃尽,也慢慢暗了下来。
    没有仆婢在侧,郑璞亦不知油脂灯具放在何处,便主动离席步近火塘添加薪柴。忽明忽暗的火光,摇曳着他的影子,几乎笼罩了整面墙壁。
    正襟危坐的丞相诸葛亮,举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有些凉了的酒水,入喉后清冽腹腔,让那长途跋涉的困倦如潮水般消逝。眼角的余光,也不由被那不断摇曳的影子所吸引。
    得柴火之光,身影之大,墙壁不能容。
    我若不吝擢拔,逐步转与独断的权柄,不知他日后能扛起克复中原的大汉旌旗否?
    应是可以吧?
    他未及而立之年,还有许多时间去历练与沉淀。
    况且,如今举大汉上下,也无有其他僚佐的才学更优于他了。
    若是他都无法继我之后,他人恐更难。
    嗯,且先擢之吧。
    待到我不寿之时,也能观他可与否了。
    “子瑾筹画步步为营,不仅谨密无遗,尚且能及他人所不能及,常有奇兵之谋,可谓奇才也!昔日我曾言,子瑾假日十日,或可与法孝直比肩,今果如其然也!”
    心有所决的丞相诸葛亮,目视着郑璞,笑颜潺潺而谓之,“且子瑾领军征伐,善于临阵决机、可令将士死力,此法孝直不能及也。”
    呃.......
    还是莫将我与法正对比了吧。
    万一天命昭昭,我可不想如法正一样早亡。
    郑璞不由心中咯噔了下,亦连忙拱手谦虚,“璞不敢当丞相之言。璞所言者,不过是是取前将军、关安国与姜伯约三人所谋之长罢了,安敢居功乎!”
    “呵.....”
    依然是很熟悉的轻笑声,丞相摆了摆手,“虽说他们三人珠玉在前,然子瑾亦有断在后,便不必作谦言了。”
    略作停顿,却又淡淡出声,“嗯,子瑾领军征伐近十年矣。如句孝兴、王子均、柳休然与张伯岐等将领,皆曾在你麾下任部将。今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子瑾且与我说说,他们所长乃是何?应在何处任职更为恰当?”
    点评军中年轻一辈将率的能力?
    还要谏言所任之职?
    这种臧否的权力,丞相现今就打算让我参与其中了吗?
    不由,郑璞愕然。
    一时之间,竟无有言语。
    “嗯?”
    见状,丞相敛起了笑容,蹙眉而问,“子瑾为何不言邪?”
    话落,不等郑璞作答,又阖目轻揉鼻根,音色微厉,“商讨国事当秉心公允、言无不尽,但求为国裨益耳!让你作谏言,你便畅所欲言,有何好顾虑的?再者,此间仅你我二人,言有误亦不外传。”
    “诺!”
    闻言,郑璞连忙拱手作礼告罪,“是璞无有荣辱不惊之心境,故一时恍惚了。”
    但丞相没有作声,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依旧自顾自的揉着眉心。
    意思很明显——莫多做废话!
    “咳咳!”
    借着清嗓子缓解尴尬,郑璞不再言其他,开始了口若悬河。
    “句孝兴者,勇猛果烈,乃豕突之将也。且其性情忠厚,能得士卒之心,假以时日,或能与右将军吴元雄比肩。”
    “王子均者,严于律己,行事一丝不苟,可谓干城之将也。虽出身微末、识字不满十,却晓通世理、奉公守法,假以时日,或可为国之藩篱。”
    “柳休然者,虽豪族出身,却性情笃粹,无有门第之念;与之相交,如饮醇醪不觉自醉。为人胸有韬略、勇猛过人,假以时日,或能为督将。”
    “张伯岐者,性情豁达,咸精达事机,为人慷慨豪烈、行事果决。无论镇守一方,亦或者是督军攻城拔寨,皆可称良将。璞窃以为,假以时日,其才不亚于庲降都督马德信也。”
    “州安岳者,胆略过人,性情却谨重周密,可谓之‘智足以御众、勇足以却敌’;且其入我大汉以来,图立功业,常怀效死之心。是故,璞以为假以时日,其不亚于逆魏已故江夏太守文仲业也。”
    “其余诸如刘林、狐忠等人,皆可堪称爪牙之徒。”
    言至此,郑璞再度拱手,“丞相,璞阅历不足,不敢称有识人之明。妄自点评诸将领的才能,亦是一时之断。其等日后如何,还望丞相明察之。”
    “嗯,我知矣。”
    早就睁眸细细倾听的丞相,轻轻颔首,捋胡而思。
    因为郑璞方才,也将诸多将领的职权隐晦的建议完了。
    如被成为豕突之将的句扶,擅长临战突阵,可统领一部兵马,作为前驱之将,但不能督领多部兵马。
    先前,句扶是陈式的副职。
    陈式病故后,所督领的兵马有一半划分给关兴部,另一半则由句扶领着驻扎在陇右阿阳城。
    亦是说,郑璞对句扶的建议,乃是以部将的身份归来丞相统领。
    而如王平,被断言为干城之将,乃是善守。
    恰好,王平任高翔部的副职,一直驻军在陇西郡的大夏县。
    若是丞相依着郑璞所谋,为迷惑逆魏,让大汉军中宿将皆领军出萧关;那么,就等于让王平成为陇西郡的戍守镇边之将。
    对于柳隐与张嶷,郑璞则是以为他们皆能任职偏师的督将。
    也就是说,郑璞给丞相的建议,是可以让他们督领更多兵马,将此二人当成预备的重号将军来培养。
    其中,张嶷的才能更为均衡,镇守一方也能胜任。
    至于刘林、狐忠等人,那便是犹如已故的陈式一般,恪尽职守、中规中矩,属于守节制的将率。无论转去给谁当部将,皆可。
    但对州泰的评价,却是最高的。
    虽然郑璞仅仅是将之比拟于魏国的文聘,但“智足以御众、勇足以却敌”的断言,相当于独断一方的都督之能了!
    此亦让丞相心中颇为讶然。
    待捋胡思虑片刻,便催声问道,“州安岳入我大汉以来,功业不显,子瑾却最为推崇,不知以何断之邪?”
    “回丞相,乃是因其多识博闻,且任事笃行。”
    郑璞如叙话家常般声音轻轻,“昔日他被我大汉所俘,旧部约莫千余俘虏皆被遣入沔阳匠作监为苦力。后他孝满三年,授职为我部将,我让他去揽旧部归,众竟皆愿效命也。得士卒之心如斯,可见其威恩兼著也。”
    “善。”
    丞相点着头,一缕笑意也爬上了眉毛,“昔日西城之战,我本以为战获乃是虏资财、迁黎庶而归。不想,竟得如此良将归我大汉也。”
    言罢,顿了顿,又继续发问道,“各将领的任职,我大致知子瑾之意矣。不过,平襄城与金城郡榆中县外的守备,子瑾以为何人守之?柳休然还是张伯岐,亦或者是州安岳乎?”
    “回丞相,璞以为三者皆可。”
    郑璞拱手而言,嘴角还露出了个微笑,“不过,璞以为张伯岐任职玄武督军久矣,且又曾亲临其地作战,深谙地形,乃最佳人选。”
    “哈哈哈~~”
    不想,丞相听罢,当即拊掌大笑,“此缘由,乃子瑾狡言耳!”
    且不等郑璞问及,便续言之,“昔日魏文长镇守平襄城时,柳休然乃蜑獽军之督,亦归文长节制,安能不知那边地形邪?再者,子瑾与休然乃布衣之交,曾共勉建功立业,今荐张伯岐而薄柳休然,其中必有缘故耳!”
    喔........
    丞相也真是!
    何必揭穿我呢?
    就不能难得糊涂一次么?
    我与关兴一同领军攻打祖历县,若不将部将张嶷分出去,我又怎么能以兵少的理由,将主将位置以及功劳都推给关兴呢?
    郑璞听罢,不由暗中腹诽。
    然也!
    他推举张嶷任职,好趁机分出自己本部兵马,最大缘由便是来汉中时的思量——尽力将同辈的关兴与姜维往功绩上推一推,让他们拥有更多机会彰显能力。避免自身木秀于林之余,也好将丞相的目光吸引过去。
    此也是他所谋中,推举姜维为袭后将领的缘由之一。
    毕竟在计划中,姜维要独自督领万余人!
    如此多数量的兵马,在大汉诸将中仅魏延与吴壹二人有此殊荣,对于如今资历甚浅的姜维来说太多了。
    “呵呵~~~”
    干笑几声,郑璞报以赧然,“璞不敢有瞒丞相,荐张伯岐而非休然兄的缘由,乃是想请丞相首肯,让休然兄领本部与璞同往攻打祖历县耳。”
    让柳隐也领军去祖历县?
    丞相微微扬眉。
    目光诧异的落在郑璞身上盘桓片刻,便出声问道,“子瑾此意,乃是指姜伯约若是绕后袭击鹯阴塞得手后,便以柳休然驻守乎?”但话语甫一落下,郑璞尚未得及回答,丞相便倏然拊掌恍然,“噫!我知矣!子瑾乃是欲举张文容为督将也!”
    不得不说,丞相之智鲜人能及。
    片刻间便将郑璞的意图,分析得丝毫不差。
    的确,郑璞就是想谏言,请分出张苞任职督将。
    张苞的身份,乃元勋之后,且又是外戚,注定了日后要成为天子刘禅的军中倚仗。
    仅是从为天子刘禅的日后考虑,就足以让他尽快积累功勋升迁,以及掌控军中权柄了。
    毕竟长于深宫的天子刘禅,不是凡战必亲临的先帝刘备!
    并没有在军中诸多将领与士卒们的心中,树立起足够的威信;也不可能有机会亲征,树立威信。
    如此情况下,日后让张苞掌兵权,便是长治久安的绸缪。
    大汉自从灵帝末年以来,已经有过董卓、曹操等倚仗兵权恣睢不臣的例子,也让天下无数人有了效仿的对象。
    如今的大汉,上下一心的凝聚力,主要归功于先帝刘备的遗馈。
    但再厚重的遗馈,也会有用完的一天。
    比如待先帝刘备亲自擢拔的老臣尽数凋零后,谁都不敢断言其他人,掌控了军权后会没有异心。
    就如昔日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
    到了袁绍与袁术这一辈是,一个称帝、一个想另立新帝!
    有备,方能无患嘛。
    能谋策的事情,便提前绸缪了也好。
    这点,丞相自然也是知道的。
    先前让张苞任职甲骑督,乃是大汉善骑者寥寥无几以及张苞的勇猛无人比肩。
    但现今甲骑已经初具雏形,后继者仅是依葫芦画瓢即可让发挥甲骑冲阵之锐,再让张苞掌区区数百骑太浪费才能了。
    况且,柳隐所领的蜑獽军,最初便是张苞招募成军的。
    再让柳隐归张苞节制,也没有什么不妥。
    “万事瞒不过丞相。”
    轻笑恭维了声,郑璞便作肃容,拱手而道,“丞相,文容兄乃璞妻兄,且身份尊贵,若是一直归璞节制,璞心难安矣。”
    “嗯........”
    丞相颔首,眉毛微不可见的挑了挑。
    心里还感慨了声:此子,已深谙权衡之道矣!
    亦无有争权之心也!
    可嘉焉!
    只不过,现今如果让张苞成为督将的话,仅仅是统领柳隐的蜑獽军,兵力是不够的。
    唯有的选择,便是将原先属于李严的残部,还有屯在陇右的糜威部悉数划分给张苞统领,才能凑足五六千步骑。
    但如此,又会带来新的问题。
    分出了张嶷部的郑璞,本部所缺的兵力,又要从哪一部兵马中调遣来益补呢?
    难不成作为大汉年轻一辈将领中,第一个升迁为重号将军、有“百战不殆”美誉的郑璞,本部兵马竟不足三千人?
    瞬息间,丞相便否决了此念。
    他此番特地将郑璞召回来汉中郡,将之擢拔于群,本来就有以他善战的名声,来淡化李严战败的负面影响。
    又怎么能减少他的本部兵力呢?
    万一,要是引发了士卒们的狐疑,以为朝廷减少了郑璞本部兵力,乃是赏罚不明,那便是本末倒置了。
    “让文容领督将之职,亦无不可。”
    心思百碾的丞相,缓缓出声,“但如今局势,尚是为时过早。待此战过后,我再表请朝廷,录他功劳授职吧。不过,子瑾所谏言的,让柳休然领蜑獽军同去攻打祖历县,却可以成行。嗯,届时,他暂归你节制吧。”
    言罢,不等郑璞作声,丞相便凭案起身,“诸事略定,其余细梢末节,便等他日再因时而定。我困乏了,先去歇下,子瑾且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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