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沈家家主，自然不能穿锦衣卫的官服。
    穿了官服，便是以官场的身份。
    林无度不想表现出和沈家合作的态度，只是看在老尚书的面子上，才去和沈家家主见一面。
    “林大人，请上车吧。”
    沈家管事毕恭毕敬。
    林无度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够过去。”
    他还是忌惮沈家跟江南一刀派的紧密关系，甚至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看到林无度坚持，沈家管事的人也退了一步，似乎早就考虑到有这种情况。
    “如果林大人坚持的话。”
    管事不卑不亢地回答。
    “家主在南城的一家面馆，已经等候多时了。”
    太炎首富，掌握着天下商业命脉的沈集云，竟然约他在一家面馆见面。
    林无度依据前世经验，倒也能理解。
    一些成名的企业家，未必就喜欢大场面。他们也会下苍蝇馆子，也会喜欢小桥流水的农家小庄园。
    沈家家主沈集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并非不喜欢享受。而是这世界大部分的享受，在他人生的前半生来得太密集了。
    什么齐人之福，什么山珍海味，在他看来都太小儿科了。
    沈集云经历过最温婉、最酥软人骨髓的温柔乡，也曾经豪掷万金，一夜之间烧掉比皇帝私库还多的钱。
    他惟一没体验过的，只有黄袍加身、号令天下的感觉了。
    不过沈集云知道，这是绝对不能尝试的事。
    哪怕只是自己在家僭越一些皇家的用度，立马就有大把姓沈的人，会排队等着把他交给东厂和锦衣卫。
    况且，他过去的许多享受，连皇帝听闻都会愕然。
    当皇帝，又有什么意义呢？
    连他一个沈家，许多人为了家主大权，都甘心用尽堕落手段。
    当皇帝还要防备天下人，岂有他当一个富翁快活。
    到了他这地步，惟一关心的事只有家族的存续了。
    “家主，林无度到了。”
    沈集云听言，侧了一下脸：“告诉老张，可以煮面了。”
    林无度也知道这家面馆。
    在南城，这家面馆每天只做一百碗面，老板脾气还极差。
    但蓝千睹说过，这家店从没有锦衣卫敢去收钱。据说老板背后，有亲戚是朝中的大人物。
    这一点不光蓝千睹这么说，而是成了锦衣卫的共识。
    但到底老板背后是谁，也只有陆纹兆这种镇抚级别的人才知道。
    可今天一见，林无度才知道，原来面馆背后的人是沈集云。
    “沈老爷。”
    “林大人！快请！快请!”
    沈集云身边，没有娇妻美妾，也没有什么忠心仆人。
    连护卫武者，都被他支在了店外面，不准进来。
    只有面馆老板一人，在锅台前忙前忙后。老板穿的还是新衣服，看来是把沈集云的到来当做了荣幸。
    林无度看了一眼，稍微放松了警惕。
    沈集云看来不是准备暗算自己，不过他也肯定有自保的手段。
    现在，沈家家主亲自给林无度拉开凳子，然后拿来了干净得要命的瓷碗和木筷子。
    堂堂沈万千，竟然在干伙计的活。
    但他乐此不疲。而且沈家人都是从伙计锻炼起来的。
    饭店的规矩行话，沈集云熟练得不行。
    没等林无度反应过来，他就摆好了碗筷，请林无度就坐。
    “竟然能让沈家家主亲自动手，也是林某人的荣幸。”
    “哈哈哈！”
    沈集云大笑。
    “那么多年养尊处优，我偶尔也喜欢自己干些杂活，能缓解一下压力。”
    他放下袖子，很快坐到了林无度的对面。
    “这家面馆，我非常喜欢。老板老张不求财富，每天追求的，就是认认真真做好一百碗面。”
    听到这里，面馆老板停了一下动作，对沈集云表示尊敬。
    林无度暗想。
    你当然喜欢了。
    如果老板不是这样，又岂有受你保护，被你收买人心的机会？
    沈集云波澜不惊地说：“生在沈家，自然是一生从商。沈家是商人的巅峰，我奋斗一生，又到了沈家的巅峰。现在无所追求，只关心子孙后代的生计。”
    林无度想笑。
    沈家子孙就是一辈子只顾花钱，也得败家好几代才会完蛋。稍微努力一点，就能过得让常人羡煞。
    沈集云口中的什么“子孙生计”，说的无非是想让沈家在某些行当，一如既往的保持龙头地位。
    另外，根据他在南疆得知的情报。沈家现在大不如前，甚至打算把一部分生意卖给严家。
    “听说你和小女沈玉，一向走的很近。”
    林无度还在脑中吐槽时，沈集云冷不防就来了一句。
    沈集云有很多女儿，有些他甚至记不住名字。
    但沈玉是最像他，又最让他头疼的那个。
    在商业上，沈玉眼光独断，而且精打细算，还百折不挠。
    沈集云很多次感叹，真希望她不是女儿，而是自己的儿子。
    他笑着看了看林无度：“我自作主张调查过了，你跟沈玉似乎关系非同一般。”
    “沈家主，你误会了，我跟沈玉不是那种关系。”
    林无度解释。
    “只是她定期给我钱，把我养活罢了。”
    这样说，似乎还不太对。
    林无度在南城卫所附近还发展得不错，这里的商业日益繁荣。而其中的大部分钱，都让沈玉给赚去了。
    确切来说，他们之间也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正想说的时候，时机却过去了。
    沈集云又说：“只要你愿意娶沈玉，立刻就有我沈家的支持！”
    他已经把林无度当作了一个投资的良材。
    以沈家的情报，沈集云这个家主不难得知林无度的功绩。
    在他看来，林无度是将来大有前途的良才，跟严世圭也有隐秘的联系。
    如果能以一个女儿，招他为自己的女婿，自然是非常划算的。
    林无度正色道：“沈老爷，你这样不是在卖女儿吗？”
    “哈哈哈哈！林大人这番话，说的就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沈集云抚掌大笑！
    “这世上，人人都有价码。我们为了特定的目的去办事，何尝不是估价自售。你们士人不是也常说，习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林无度觉得有些道理，虽然沈集云并没猜到自己心中所想。
    沈集云又说：“你要是觉得沈玉这个丫头不好管教，大可放心，我们沈家历来不准女子从商。沈玉被同意从商，也是我跟家中长老商定，有朝一日一定设法逼她破产。
    到时候，她做不了生意，不就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了吗？”
    原来如此。
    林无度悄悄记下了这番话，打算回头告诉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