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广州
广州码头,陈奇策和李常荣的水师舰船尽在于此。码头上的水师军营里,江浙明军的伙房里抬出的一锅锅饭菜送到大营里专门照着江浙明军军营的食堂。水师的将士们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排队,领取饭菜。
与江浙明军那般,每顿饭都有一个肉菜,自然也特别的受到水师欢迎。由于此前就出过肉菜消耗过快而导致队列停滞的事情,有经验的伙夫们专门多做了些肉菜,但却依旧是供不应求。
肉食的供应于底层士卒本就可怜,永历朝清军席卷广东,那时的广东明军除了被杀或是投降的,尽皆撤到了广西或是广东沿海的岛屿、内陆的山区这样的穷乡僻壤。后来李成栋反正,但广东一省也是竭力供应李成栋的本部兵马,他们这些资格更老的明军依旧在吃糠咽菜,等到尚耿二藩杀入广州,广东义军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些年下来,军官还要稍好一些,但是士卒们却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平日里能有口饭食就不错了,最多出海捞些鱼,也是先要紧着军官供应。哪像是现在这般,底层军官、士卒都是一样的饭菜,但是每顿饭都能有个肉菜,不管是猪牛羊,还是其他的什么,肉食的诱惑使得他们对江浙明军的待遇羡慕不已。
“等越王殿下给咱们分块就食,咱们迟早也能过上这等日子。”
“得了吧,到时候有肉吃也是军官们,咱们这帮小卒子不还是吃糠咽菜。”
老兵比之新兵,对于这等实在见过得多了。江浙明军的营寨他们也不是没有去过,根本看不见军官欺压士卒的现象,总能看见各处巡视的军法官、监军官,据说军法里也有这般的规定,军官欺压士卒是要当众受罚的,上一级的军官还要受到连带处分,根本不是说着玩的。
“老哥,你说越王殿下这么养着咱们,是不是大帅有意日后跟着越王殿下了。”
从参战伊始,陈奇策和李常荣的部队就拿上了江浙明军的粮饷,这对于平日里也就有口饭吃,军中所获银钱往往都是要用来制造武器的义军而言,吃粮拿饷往往都是一种奢望。江浙明军吃得好,饷钱稳定,有军功还能分地,这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可谓是天大的好事。以至于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个士卒五不把耳朵竖了起来。
扫视了一周,那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才缓缓说道:“国朝祖制乃是以文驭武、大小相制,按道理咱们大帅是不太可能过去的,就算是咱们大帅愿意,上面的郭督师、连总督他们也不可能同意。”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片黯然,岂料那个老兵喝了口汤,继而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我听说,越王殿下已经弹劾郭督师他们无能,导致广东大乱,请天子治罪。那些文官暂时只怕是没有那个闲心管这些事情了。”
“哦。”
众人重燃希望的恍然大悟之中,那个新兵却率先明白了老兵的言下之意。
“那也就是说,还是要看咱们大帅的喽。”
“正是如此。”
吃饱了饭,闲着无事总有些憧憬和遐思,但却也是发生在军营中不少角落里的片段和插曲。接受陈文节制,那就要进行改编,对于将军队视为私产的武将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兄还在埋怨在下答应得那么爽快?”
留下吃过饭又聊了片刻,陈奇策和李常荣才离开了了陈文的行辕。对于陈文所说的什么海军旗下的南海舰队,他们怎会不明白其中的含义。陈文是在要求他们接受改编,成为江浙明军的部分,与陆军并列的海军下属的南海舰队,其实一是在于明廷的旧式水师作为区分,二则是在表明了确保他们的地位。
在中国,陆军才是决胜的关键,水师一向不是很受重视。哪怕是现在,陈奇策水师乃是广东水师之首,江门大捷更是打出了新会之战的开门红,却一样不过是个凌海将军,滥爵如斯的时代连个伯爵都没混到,由此可见水师在朝廷心里面的地位。
陈文的言谈之中,提及如今沿海已经不只有倭寇,泰西列国的舰船也都有与明军发生冲突的,西班牙人占据吕宋、荷兰人占据大员、葡萄牙人占据澳门,威胁已经到了中国的大门口,迟早中国就将要同时面对北虏和泰西列国的南北夹攻,提高海军地位也是应有之义。
与江浙明军配合作战,他们不是瞎子,也能很清楚的看到这个军事政治集团的生机勃勃。早前的张自盛,在江西时男女老少加一起不过万余人,现在已经是国公了,麾下光是战兵既有上万。陈文既然愿意保证他们的地位,那日后的前途只会更加远大。
面对陈文的直截了当,李常荣很快就表明了愿意归附的态度,倒是陈奇策还有些犹豫,表示希望考虑个一两天再做回答。
并非陈奇策将军队视之私产不肯放手,今天放手,明天得到的更多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奈何他是武举人出身,武将抗旨从崇祯朝就并非鲜见,但是陈文如今的实力摆在这里,就不由得不让他多考虑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越王殿下如今声势,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已经算不得夸张了。我是怕,日后真有那等不忍言之事,到时候我却还要背上背主忘恩的骂名。”
陈奇策披肝沥胆,李常荣叹了口气,也是默然无语。思虑良久,李常荣才将心中所想倾诉出来:“陈兄,看眼下的形势,这乱世可能用不了几年就会彻底结束了。你我二人如今不过是总兵一级的武将,日后如何根本不是咱们能够决定的。”
“是啊。”陈奇策叹了口气,随即回道:“放在那些士卒眼里,咱们都是难得的大人物,但是与西宁王、越王乃至是天子,咱们兄弟连个屁都不是。诚如李兄弟所言,日后如何,确实不是你我二人能够决定的。”
说到这里,陈奇策指着远处的军营乃至营门口出来的那一队江浙明军伙夫,继而感叹道:“而且就算是咱们真的想要如何,只怕下面的将士也未必不会有二心。”
………………
对于陈奇策、李常荣二人的招揽,陈文自身是有足够诚意的。控制广东,水师是不可或缺的,但是中间隔着闽海,江浙的舰船并不方便。
无论是陈奇策,还是李常荣,皆是经验丰富的水师将领,尤其是前者。陈文自是不能接受大小相制的所谓祖制,人皆有私心,身边尽是不听调遣的所谓友军,打得赢仗那才叫奇怪。而现在,满清未亡,受人掣肘的感觉如何他也深有体会,自然还是要设法将广东明军吸纳进江浙明军之中。
然而,吞并友军,这是犯忌讳的事情,陈文虽然早已想去收拾孙可望了,但是同时与李定国、郑成功等人交战,却还是从心底里不愿的。所以劝说友军自行加入,才可以堵住悠悠之口,至于武力兼并,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妙。
如今,李常荣已经表示了归附之心,愿意交出所部兵权,接受陈文的节制。这是一个好的起点,陈文收复广州,诛杀尚可喜,大批的两广明军也在前来拜会的路上,至于能够吸纳多少,现在还是个未知之数,陈文却也不急。
军队还在继续推进,福建那边的官员、驻军则率先就位,说到底还是占了路途更近的便宜。金华的文官训练班的培训工作从未有断过,从金华到衢州,随后过了仙霞关就是福建地界,陈文在福建此前就已经有了三个府的地盘,如今不过是多出三个府外加一个州,人员的跟进速度还是很快的。
广东这边,很多事情还需要时间。陈文身在广州,再度恢复到当年刚刚恢复江西,以及去年收复南京时的那般忙碌,每天需要批阅的文件称得上多如牛毛,更需要时不时的到各处走一走,进行视察。
涉及两广的战事尚在进行之中,广州这边的一系列建设却要率先开展起来。各府县的官员没有就位不怕,暂且军管起来,让监军官和军法官配合随军幕僚先做事情。广州这边,首当其冲的是善后大借款的发放和审核,这是需要大量走访工作的。相较之下,广州城墙的修复就显得要简单得多了。
“这些苦力还听话吗?”
此番出征,江浙地区的苦力营里也抽调了部分有经验的军官,所以广东苦力营的架子很快就搭了起来。至于苦力,则依旧是被俘的汉军旗以及绿营的军官士卒,现如今正在热火朝天的工作着。
“请大王放心,没有敢不听话的。”
是啊,先饿几天肚子,不听话就是当众鞭笞,时不时再拉出去几个吊在苦力营的大门口作为装饰品,自然就治过来了。
“那就好,修缮完城墙,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他们做呢。”
广东是新占领区,很多基建哪怕能够用尚可喜的,也是需要进行适当的改建的。广东东部还好,战事始终不算太过激烈,人口下降的比例还能看得过去,但是广东西部却是从永历、绍武争位开始就在拉锯,十年的时间,期间李成栋、尚可喜、李定国轮番来过,人口损失之大着实能够让人瞠目结舌。
人口下降,不仅仅在于官府能够控制到的人口,那些隐户也同时在大幅度下降,毕竟天灾人祸可是不管纳不纳税的。除此之外,此番出兵,陈文麾下也有数万大军,沿途各地都召集了一些辅兵,虽然大多已经回返当地了,但是如今坐镇广州,大军西进,广州的人力短缺就显得殊为明显了。
“大王,城里面有不少黑番鬼,看着有把子气力,不如拉去充当苦力。”
幕僚的谏言让陈文想起了最近在广州的一些见闻,明时来到中国的黑人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散居在东南亚的尼格利陀人,就是所谓的矮黑人,另一种则是尼格罗人,也就是非洲黑。前者多出于明初,毕竟距离东南亚比较近,东南亚的藩属国以矮黑人作为贡品入朝的记录并不鲜见,而后者则是明朝中后期被欧洲人贩奴过来的。
至于用途,一般也有两种,其一是充当家奴,与元末京城豪富之家的“家童必得黑厮,不如此谓之不成仕宦”区别不大。而另一种则是在明军中作战,例如萨尔浒之战中的刘綎麾下就有不少黑人士兵。
明朝的一些武将爱其悍勇,养为家丁、亲兵作战,其中郑氏集团从郑芝龙到郑成功的麾下都是有黑人部队的存在。但是陈文早年曾反对赴日乞师,幕僚自然也没有讨这个没趣的打算,干脆提出来充当苦力,也算是缓解人力紧张的情况一二。
“也行,把那些尚可喜所部家中的黑番鬼专门调出来去充当苦力。不过别给累死了,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卖给延平藩,一个也是好几十两银子呢。”
视察过了城墙修缮进度,回到行辕,陈文继续处理公务。天下各地情况俱有不同,广东亦是如此,别的不说,广州南部便有一个澳门如今正在葡萄牙人的控制之中。
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存在,明廷最初对其心存抵触,后来碍于战事需要才默许了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居住权,但是明朝依旧在那里设立有官府进行统治,接受澳门葡萄牙人每年缴纳的地租,设立海关征收舶税,置守澳官及以香山知县落实行政管理权和执行最终的司法处分权等,并非如后世的一些人为了洗白我大清而强行证明的澳门在明朝时就已经是葡萄牙殖民地。到了南明,永历朝曾向其借兵守卫桂林,皇宫之中除了永历天子以外更是尽皆信了天主教。
不过澳门对于永历朝的支持也仅限于那次助战,后来随着局势日趋偏向满清那一方,澳门的葡萄牙人也毫不犹豫的把教友抛诸脑后。但是此番攻陷广州,陈文从尚可喜书房的故纸堆里翻出了几份来往信函,恰恰正是尚可喜与澳门总督布加路之间往来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