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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借粮之夜入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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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牛马山的密林,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高山在沟谷中拉出长长的影子。天佑在蒲家沟土桥下面的河沟边给他和驴饮了水。
    蒲家沟是通往五台山的必经之地,由于坡陡沟深,为了方便出沟,蒲家沟的乡民们在两沟的半坡上筑了一座土桥。土桥下面有几处泛眼,平时有几股从泛眼里冒出的淡水,汇聚在一起流向蒲家沟边的苦水河。蒲家沟这一带地下水大部分是咸水,人和牲口都没法下咽,土桥边的淡水又太细太少,无法满足全沟人的生活,于是家家户户都打有水窖,以便积蓄夏秋的雨水和冬春的雪水,有些大户人家甚至打了两三口水窖。但是今年天旱,春夏秋三季无雪无雨,大部分人家的窖底子都裂开了瓦片状的口子,水就显得无比的珍贵。
    天佑到土桥边时,老远就看见许多挑水的乡民提着木桶排着队,在有泛眼的泉边接水。看见天佑风尘仆仆的样子和昂昂昂不停叫唤的毛驴,有一位老人主动给他舀了一瓢水端来,天佑喝了几口后将剩下的灌给毛驴喝了。真心道了谢,看看天色渐晚,天佑和驴又急吼吼地上路了。
    过了蒲家沟,一路再无村落,天佑饥渴交加,紧赶慢赶,到五台山时三姐柳叶一家都已睡了。冬天日短夜长,为了节省,山里人通常摸黑吃晚饭,连油灯也不点,吃完就早早地上炕睡觉。高高的院墙在黑夜里就像一头圪蹴着身子蹲着的生猛怪兽,显得幽暗神秘,望而生畏。
    天佑一手牵着驴的缰绳,一手叩了叩黑漆大门上的生铁门环,“咣咣咣”的叩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清脆而又绵长,院里立即传来“汪汪汪”的狗叫声。天佑侧着耳朵听了听,除了狗叫,院里没有人声,
    天佑又重重地叩了几下,只听见院里房门“吱呀”一声,有人问:“谁呀?”
    这声音天佑不大熟悉,大声应承道:“我是凤龙庄的娃娃舅舅。”
    那人说:“哦,凤龙庄的?小少爷舅舅?”随着说话声,那人在门里“苦吹苦吹”地取了顶门杠子,开了半扇大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天佑和牵着的驴,说:“他舅舅,快进来快进来。”说着开了另半扇门。
    听声音,这人是马家的长工马料子,天佑原先见过。马料子是五台山本庄的人,因为无地可种,在马老太爷在世时,就常年为马家扛长工,他白天下地干活,晚上专司照料牲口兼着守门,是马家的老人手。
    马料子替天佑把驴栓在院墙北侧的驴圈里后,说:“他舅舅,路上一定走累了吧,你先到门房里我的炕上歇歇,炕上有点糜谷面馍馍,你先吃上点,我去喊少东家去。”
    马家的庄廓是个二重进院落,进入头门,有块大照壁,这是大户人家的象征。照壁右侧有一排房屋,一些堆放农具杂物,一些供长工短工伙计居住,左侧的一排房舍用来养马圈驴养羊喂猪,空地上还挖有三口水窖。从左或从右绕过照壁,才是马家当家人居住的庄廓二进门。
    一听糜谷面馍馍,天佑的肚子“咕咚咕咚”一阵乱叫唤,正要抬脚去门房,只听二门“呼啦”一声开了,传来三姐柳叶的声音:“天佑哇,是天佑吧?”
    天佑回身一看,黑暗里结实敦厚的三姐夫马维奇和三姐柳叶双双从二门里走了出来,柳叶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地用手系着大襟棉衣上的纽子,估计下炕时衣服没穿好就急着走了出来。平襄这地方,女婿对丈人丈母叫姨父姨娘,小舅子对姐夫一律称呼哥。
    天佑心里暖暖的回答说:“哥,三姐,是我。”
    马维奇说:“天佑,一路上没闪失吧?走,屋里走。”
    天佑说:“哥,一路好着呢!”
    柳叶亲热地用手摸了摸天佑的棉衣,拉住天佑的胳膊,说:“穿这么单,一定冻坏了吧,进屋进屋。”柳叶比天佑大不了几岁,幼时一起玩耍的时间长,天佑对三姐的感情,自然比大姐荞叶和二姐麦叶亲密地多。
    天佑见三姐亲热的动作,和原先一样笑着说:“三姐,我已经长大了,不冻。”柳叶说:“这冷的天怎能不冻?不说了,进屋。”
    原先“汪汪汪”叫着的狗见了东家,“唔唔唔”隆起嗓子做了一阵样子,马料子拿了根长棍把它赶到窝里,天佑就随马维奇和柳叶走进了里面的院子。
    这是一个整齐而又规矩的院落,北面修有通体青砖灰瓦两泼水的大客房,离地三尺有余,三间一体,中有九级石头台阶拾级而上,里面住着柳叶的公婆。客房两边各修有一体两间的左右厢房,比客房矮着两三尺,里面堆满了细面精粮和清油。正对二门的东面修有一体三间的东厢房,现在是马维奇和柳叶的居所。南面中间的瓦房是厨房,左右各修有两间拱形土坯窑洞,左边的窑洞用来储存各色粗粮,右面的窑洞盘有一孔石头磨子。
    进院后,马维奇要领天佑去东厢房,天佑执意不去。柳叶嫁到马家后生的头胎儿子马占魁还不满两岁,这会已经熟睡了,天佑担心深更半夜地惊了这个小外甥。于是三个人来到厨房,柳叶颠着小脚点了一盏铜底高杆清油灯,开始忙着生火烧水,擀面片子切洋芋,还抽空把厨房里盘的土炕填热了。马维奇则把东厢房自个喝茶用的火盆端到厨房炕上,炎炎地下了顿罐罐茶给天佑,让他吃馍馍解乏,间或问问天佑家的境况。
    马维奇虽然是五台山田土辽阔的少东家,家中又经营着令人眼红的油坊,但自小受马老太爷的教导和训诫,家境殷实又不娇气,做事端端正正,为人豪放义气,善于体恤乡邻,已经连续主持了几年的家族事务,深受地方乡民的拥护。当初孙辈联姻时,据马老太爷掐算,他孙子与王老先生的三孙女柳叶八字相生相合。柳叶本是个干净勤快端庄贤惠的女子,马维奇又不像一般大户少爷那样对妻子呼三喝四,婚后俩人脾气相投,彼此尊重,感情甚笃。
    天佑自然对三姐夫又敬又重,言谈之间难免局局促促。当马维奇明白了天佑上门的意图,连声说:“这事都怨我呀,没打发下面的伙计送粮食去,我早应该想到,早应该想到啊。”
    天佑说:“这事不怨哥,去年收成本来不错,可是县署的丁粮杂税太重了,今年又遇见大旱灾,粮食才不够吃了。”
    马维奇说:“你走时多驮些,你一个人驮的毕竟不多,后面我打发人再送一些去。”
    又闲谝了会,吃了几大碗柳叶擀的又精又细香气喷喷的白面片子,天佑放心的在三姐家的土炕上畅畅快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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