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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会儿,倦意慢慢压倒了一切,便坐到门前的台阶上,趴在腿上打起盹儿来,想着,他已经来了,打个小盹就算被师傅撞见了也应当不碍事,朦胧间,却是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噌”一下站了起来,转过身行礼,“师傅早。”
只觉脖子一凉,一把亮晃晃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小师傅,不想死的话就当没见过我,说漏半个字,叫你人头落地。”嗓音很是骇人,尖厉中带着嘶哑,此刻又被刻意压低了,听着就像钝口的锯子锯枯木的声音,青衣惊恐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惊骇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青衣一眼,又警惕的四下看了看,收起刀,利落的攀上围墙,三两下就没了踪迹,青衣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连连咽口水,师傅怎么还不来?!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老人家怎么还不来?!那个人,会不会回过头来杀他灭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青衣,你站着一动不动在做什么?”
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青衣差点哭出来,师傅啊,您老人家总算来了,转过身行礼,定了定神回道:“师傅早,我在练憋气。”
“胡闹!”元仁大师左手攥着念珠,右手提着灯笼,缓步走上台阶,“跟我进来。”
青衣长长的吁了口气,跟在元仁大师身后往里走,鬼使神差的转过头去看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心,猛地一紧,那个人,此刻正蹲在树杈间看着他,手里的刀,亮晃晃的透着寒光。
☆、鸿仁寺影二
习爻,似乎比青衣想象中的要简单。元仁大师给了他一本《梅花易数》,叫他通读全篇,烂熟于心,别的没再多说什么。
他每日寅时准时来到紫峰阁,一盏青灯,一本书;元仁大师盘腿坐在一旁的蒲草团上冥想,除了答疑解惑,安静的仿佛一棵古树;每日清早门口都放着一个黄皮纸包,里头包着两个酥饼,虽不知道是哪个师兄弟所为,但这样的照顾让青衣觉得很温暖;每日从紫峰阁回来路过八卦台,正是申时课练,看着师兄弟们一个个精神奕奕,动作整齐划一,他忍不住羡慕;读书,真的是既枯燥又乏味的一件事。
青衣的生活简单乏味的重复着,转眼入了冬。
孟冬月。水面初凝,未至于坚。土气凝寒,未至于拆。
青衣裹上斗篷打开门,严籍正弯腰在他门前放下黄皮纸包,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严籍淡淡一笑,“青衣,起这么早。”
“大师兄也很早啊。”弯腰拾起纸包,“往后天气冷了,大师兄不要再给我送饼了。”
严籍没接话,只是看着他和煦的笑笑。立冬以后昼短夜长,上山的路怕是更黑了。青衣走出来转身带上门,“师兄辛苦。”微一点头便要走,严籍一把拉住他的手,“天冷露重,我陪你走一段吧。”说罢也不管他的反应,拉着他往外走;青衣努力的想要挣开,无奈力气敌不过严籍,只得由他拉着一路往后山去。自从那日遇到黑衣人后,青衣便一直提心吊胆,本想提个灯笼壮壮胆,又怕暴露自己的行踪,总觉得那人并未离开,一直在暗处看着他,伺机杀他灭口,那日的回眸一瞥现在想来只觉肝疼。
“怎么不提灯笼?”
严籍的手很暖,青衣畏冷,双手一直是凉的,这会儿这样被他牵着,心里莫名觉得安稳,“走的熟了,不提灯笼也挺好,夏天的时候还能瞧见成群的耀夜。”
“不害怕么?”
他叹了口气道:“怕着怕着就习惯了,也便没什么了。”拉他的手紧了紧。
山风冷冽,二人默默无语。严籍身形高大,青衣的个子刚刚冒过他肩头,在他身旁一站便被挡去大半山风,此刻留在山间小道上的背影无限和睦。到了紫峰阁路口,严籍松开手停下脚步,青衣也跟着站定,“去吧,不要怕枯燥乏味,六爻之技是其他师兄弟想都不敢想的,别辜负了师傅的倚重。”
青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紫峰阁去。
第二日清早青衣打开房门,地上没有黄皮纸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带上房门刚一转身却是吓了一跳,旁边靠着个人,心里一喜,脸上也带出三分笑意,“大师兄早。”
严籍一边笑,一边递过来一个黄皮纸包,“走吧。”
青衣接过纸包,低头直笑。
相依相伴的美好,在一日日的默默相送里积淀下深情厚谊;青衣觉得只要有大师兄在,只要能同他在一起,枯燥的读书生活里也有喜乐。他的拥抱、他的抚慰、他的亲吻还有与他相拥而眠的安稳,都让青衣孤独无依的心慢慢落定。
从元仁大师手里接过《四十六卦》时,已是来年秋天,晋历一九二年。
鸿仁寺的银杏黄了,地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银杏叶;寺内各处尽是金黄之色,衬着碧蓝的天,看起来别样的空灵静美。
这个秋天,于青衣而言或许无甚特别,但对鸿仁寺的众多师兄弟而言,却很是特别。寺里新来一个俗家弟子,除了严籍和赵青衣,这是元仁大师所收的第三位俗家弟子;只不过,是个女弟子,名叫裴菱。有关她的事,元仁大师什么也没说;甚至连最简单的身份背景都未曾介绍,比如何方人氏、怎会来此拜师,只让弟子圆空带着她一道参禅修行。
水灵灵、娇滴滴的裴菱,很快就同师兄们混熟了,再加上脸俏嘴甜,众多师兄中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就连平日里最为沉默寡言、严肃较真的圆空师兄都对她颇为和颜悦色。但大家对她的了解其实十分有限,只听她说是南晋丰泽城里一个普通商贩的女儿,因母亲早逝,被善妒的后母赶了出来无家可归。
裴菱,就像是久旱的沙漠中突然冒出的一汪清泉;又像是酷热的盛夏里吹过的一阵凉爽轻风;亦像是枯木枝头,窜出的点点新芽。除了严籍和青衣,师兄们或多或少,都被她晃了眼、乱了心、迷了心绪。
裴菱很勤奋,也吃得起苦,日日早起,风雨无阻。将师兄们汗湿的衣服都漂洗干净;傍晚的时候,再收下来叠好送至厢房,工工整整地摆在床榻上;她给青衣送去的衣衫,都带着一股清香,不是寺里的皂角,淡的似有若无,几乎无法捕捉。
元仁大师不喜欢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喜欢她,裴菱十分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但无所谓,她拜入鸿仁寺,并不是来招他喜欢的。
这几日元仁大师外出云游,由严籍和圆空两位师兄照看寺内大小事务,因着临近中秋,来往香客很多,两位师兄忙得脚不点地。裴菱偷懒,别的师兄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傍晚突降大雨。
青衣修完课业出来,愣在门口,裴菱撑着油皮纸伞正往紫峰阁来,看到他时,提起长衫的袍角小跑几步到了近前,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素棉布鞋,裤脚也沾上不少泥点子,她毫不在意的一笑,带出颊边两个好看的梨涡,“青衣师兄,大师兄让我来接你,今日香客多伞不够用,师兄别介意,同我一道挤挤吧。”
“有心了。”青衣接过她手里的伞,“走吧,留神脚下。”
裴菱与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瞄他一眼,长得美成这样简直是没天理,任谁往他身边一站,都只有黯然失色的份,“青衣师兄是哪年生人?”
“晋历一八零年。”默默叹气,回忆若能有所选择该多好,只记住想记的,不想记住的统统忘掉。
“真巧,我俩同年,我是十二月的,师兄你呢?”
“正月。”一年之中,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正月;所有的节日,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春节。
“师兄是西晋人吗?”“嗯,荹阳郊外的一个小山村。”
“家中可有兄弟姐妹?”“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师兄们都是你的手足。”
裴菱笑了,点了点头道:“青衣师兄所言极是,往后,鸿仁寺便是我的家了,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还望师兄多指教。”
青衣温和地笑笑,“圆空师兄宽厚豁达,有他提点你参禅修行,你大可放心。”
“嗯,多谢青衣师兄指点。”
是夜,一个黑影利索的翻过紫峰阁围墙,熟稔的跃上二楼,在走廊上站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确认无恙后方才推门而入,摸黑打开了暗门的消息,闪了进去。
密室内,元仁大师盘腿坐在蒲草垫上,闭目打坐。
他几步上前,双手抱拳、单膝点地,“师傅。”声音尖厉嘶哑,左脸自鼻翼至下腭处的一道伤疤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狰狞,正是那日青衣撞见的黑衣人。
“起来吧,久安。”
“谢师傅。”
元仁大师收纳吐息,睁开了眼睛,“如何,见到丞相了吗?”
“徒儿无能,在丞相府外遭了埋伏。”
元仁大师皱眉,“怎么,以你的身手竟束手无策吗?”
高久安犹豫了片刻,回道:“对方共有十人,功夫自是了得,其他人倒还好,只有一个人……我……不是很有把握,恐行踪暴露给公孙丞相添麻烦,便想回来禀报了师傅再作打算。”
“能和你打成平手……这个人……不简单,你可有想法?”元仁大师坐直身子,脸色也沉了下来。
“哪边的人,我不敢说,只是这人的身形功夫,特别是出刀的习惯,跟一个人很是相像。”
“谁?”
“家兄。”
元仁大师吃了一惊,“你是说,长治?”
“我不敢确定,当时天黑,又都蒙面穿着夜行衣。”高久安抱拳,“请师傅责罚。”
元仁大师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你再去一趟荹阳,设法查清此人底细,若真的是长治,还当想法子让他到西晋来,此行务必谨慎,不要打草惊蛇。”
“是,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