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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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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路途遥远又颠簸,坐车的人都舒服不到哪儿去,白新羽靠在椅子上假寐,其实根本睡不着。他反复想着他和俞风城之前的对话,当时说完之后,俩人就一直沉默到现在。
    他为什么到现在才想起这个问题呢?俞风城是要去雪豹大队的,如果俞风城都不能合格,那恐怕这批新兵里就没一个能合格了,雪豹大队对他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实际距离当然很远——总部在乌鲁木齐,但是更远的,是心理上的距离,那是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但那是俞风城坚定不移的目标,也就是说,最多再几个月,俞风城就要离开昆仑山了。一年多之后,他可能复员了,而俞风城会身在何方,没有人知道,他们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再过几个月就会彻底烟消云散了。
    白新羽觉得,能结束这种关系是件好事,他总不可能一直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吧,可他不明白心里头这种惆怅和愤怒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儿,大概是因为,从头到尾,一直是俞风城主动来招惹他,可却从没把他当一回事吧。他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俞风城只把这个地方当做一个驿站,明知道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却依然来招惹他,所以自己只不过是俞风城暂留在这里时,一个解闷的玩意儿罢了。
    白新羽越想越来气,却一声没吭,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想,显得自己跟个弃妇似的,反正他也没太大损失,只不过被上了而已,也不会少块肉,再说,他也爽到了,在很多个空虚寂寞的夜里,俞风城也确实给了他一些慰藉和发泄的渠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像那个为了包陪他睡一夜的女人一样,他和俞风城,也不过是各取所需,时候到了,好聚好散,挺好的。这么开解自己一番,白新羽感觉心情好一些了,想那么多干嘛呢,当个没心没肺的小**多好啊。
    晚上九点多,他们回到了营区,不少人知道他们今天回来,俩人一下车,就受到了热烈地“欢迎”。
    “哎呀回来了,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
    “新羽你答应我的烟呢快来一根儿……哦,班长,不是,我开玩笑的……”
    几个跟他们关系好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闹着,把他们簇拥进了宿舍楼。
    上了楼,三班朝左走,炊事班在右,俩人分开的时候,互相看了一眼,白新羽扭头就走了,俞风城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接着就被班上的人推回宿舍了。
    白新羽一回宿舍,立刻被团团包围了,他那两大包行李让众人眼睛发直,一个个摩拳擦掌等着他拆包。白新羽嘿嘿一笑,打开行李,“来来来,一个个来啊,钱亮,这是你的好吃的!”
    钱亮抱着一大包零食,感动得差点儿哭了,“兄弟,你太够意思了。”
    “旺旺哥,给你带的两条烟。”
    “我靠,又是英文的,老贵了吧。”
    “德文,抽你的吧。”
    “班长班长。”白新羽拿出一大包东西递给武清,笑嘻嘻地说:“这个是自动发热的护腰、护膝,可好用了。”
    武清笑了笑,“这玩意儿不是给老头老太太用的吗。”
    “谁说的,新疆这么冷,年轻人也要注意保护关节啊。”
    武清接了过来,“谢谢了啊。”
    白新羽又从包里抱出一大摞书,递给冯东元,“东元,就你的东西最沉,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让我妈再寄点儿。”
    冯东元接过书,脸涨得通红,“我……你带个一两本儿就行了,怎么带这么多,我都不好意思了。”
    “哎,不好意思什么,没几个钱。”
    冯东元笑道:“新羽,谢谢你。”
    “别客气。”白新羽看着他脸上单纯的笑容,心情特别好。
    他把包里的吃的都给宿舍的人分了,还有份礼物是给陈靖的,他打算明天去找陈靖。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在问白新羽回去这半个月都干什么了,白新羽轻描淡写地说陪父母、见朋友,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半个月发生的事,让他终身难忘。
    回部队之后,就要办转回连队的手续了,白新羽此时反倒不着急了,第二天早上一醒过来,先去猪圈看他养的那些猪。
    半个月的时间,刚生的小猪崽已经长出了茸毛,小猫般大小,被放在保温室里,有些还站不起来,七只粉嘟嘟的小猪崽排成一排睡觉,看着怪可爱的。白新羽拿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还有他和猪崽们的合照,然后轻轻摸着它们的肚子,叹息道:“你们为什么是猪呢……”
    那天,白新羽很用心地给那些猪拌了饲料,特意加了玉米和胡萝卜,还打了几个鸡蛋,明天开始它们就轮不着他管了,他为了养这些猪,看得书比他高考的时候看得还多、还用功,空学了一身养猪本领,也不知道以后有什么用,想到以后再也不用喂猪了,他本来应该欢天喜地的,可是又有一丝丝惆怅。
    把饲料倒进食槽,猪们一拥而上,种猪“俞风城”块头最大,挤在中间,简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白新羽拿树枝抽着它的背,嘴里嘟囔着,“这里不是你老婆就是你兄弟,你怎么就不知道让让呢,你怎么就这么自私呢,仗着自己是种猪就横行霸道的,你有什么了不起啊。”
    “俞风城”大概被抽烦了,抬起头,冲着白新羽打了个喷嚏,白新羽猛地往后闪去,还好他反应迅速,不然那一嘴猪饲料都得喷他脸上,白新羽气坏了,拿着树枝抽了它好几下,“俞风城你个混蛋玩意儿,你拽个屁啊,早晚老子让你好看。”
    “新羽……”程旺旺在背后小心翼翼叫了一声,看着神经病一样的白新羽,很是不解。
    白新羽吓了一跳,立刻恢复正常,“啊,旺旺哥,你来了。”
    “你干嘛呢?”
    “这种猪老抢食,我教训教训它。”
    “哎,它吃饱了不就不抢了。”程旺旺叹道:“以后你走了,就我一个人了,班长说再给我安排个人,还得从头教起。”
    “没事儿,这活儿学得也快,我也会常回来看你的。”
    程旺旺撇了撇嘴,“拉倒吧,你也就是说说。”
    白新羽嘿嘿一笑。
    程旺旺道:“你的陈靖班长在宿舍,正找你呢。”
    “哦,我这就回去。”白新羽脱掉围裙,朝宿舍走去。
    一回宿舍,陈靖正在他桌前坐着,腰板挺得溜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阳光洒在他脸上、脖子上,他的侧影就像雕像一样,那身整洁的军装让他隐隐透着一点庄严的味道。
    “班长。”
    陈靖站了起来,“回来了。”
    “啊,我刚去喂猪了,你等多久了。”
    “没事儿,刚到。”陈靖笑了笑,“我这边手续都办妥了,文件也下来了,你现在就可以收拾行李跟我走了。”
    “这么快?”白新羽看看空荡荡的宿舍,此时炊事班的人正在忙活晚饭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马上要离开这间宿舍了,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部队最讲究效率嘛。”陈靖把文件递给了他。
    白新羽匆匆扫了一眼,心里有些慌,“嗯……我、我明天再过去吧,今天也挺忙的。”
    陈靖按着他的肩膀,追着他的眼睛,“怎么了?紧张?”
    白新羽笑笑,“有点儿,我在炊事班呆了半年,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你们的训练。”
    “最开始肯定会比较难,慢慢你会适应的,就像你能适应炊事班一样,你也能适应其他地方。”
    白新羽点点头,“谢谢班长。”
    陈靖拍拍他的肩膀,“那你明天来找我报道吧。”
    “好。”白新羽突然想起什么,“班长,等一下。”他从行李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长形小盒子,递给陈靖,“班长,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陈靖接了过来,“你给我带礼物做什么?”
    “我给很多人都带了,难得回去一趟嘛。”
    陈靖打开一看,是一只钢笔,设计简洁而优雅,陈靖皱眉道:“这个多少钱?”
    白新羽笑道:“不贵。”
    陈靖合上盒子,表情严肃起来,“新羽,你有这份心意我很高兴,但是如果是太贵的东西我不能收,说白了,这会惹麻烦的,你明白吗?”
    白新羽笑道:“班长,我都当了好几个月的兵了,这个还不知道吗。我保证,真的不贵,就是两三百块钱的东西。”他说得是实话,他知道贵的东西陈靖绝对不会收,而且还容易出问题,只是那天经过文具店,突然想起陈靖那只经常不出水的钢笔,就进去买了一只。他从小到大,表达对人谢意的方式就是送礼物,但是他没送过这么便宜的礼物,而陈靖给予他的帮助和照顾,根本无法用礼物的价值去衡量。当时无论他表现多差,陈靖都没有放弃他,他能坚持到现在,跟在部队碰上了这些好人分不开。
    陈靖松了口气,笑了笑,“好吧,这支笔我收下了,谢谢你,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白新羽笑道:“好!”
    那天忙完晚饭后,炊事班在食堂给白新羽开了个欢送会,有肉有酒,大伙喝得不亦乐乎,白新羽想起自己刚来炊事班时的窘迫,感叹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他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也难怪回家那么多人不认识他了。人果然都是逼出来了的,在他当兵之前,好多他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都一一被他做到了,这种不断超越自己的变化,让人非常有成就感。
    那天晚上,武清喝多了,搂着他的肩膀跟他说了很多,让他好好训练,别虚度光阴。白新羽不知道怎么地就哭了,相聚的时光总似看上去无穷无尽,其实仔细一想根本没多久,半年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儿,他想到未来他还要经历很多次离别,也许是喝多了容易情绪化,突然就伤感了起来。
    他们喝了很多,也聊了很多,为白新羽在炊事班的最后一夜,划上了个句号。
    第二天一早,白新羽带着不舍和对新生活的期待,拎着行李来到了三班报道。
    他一进门,陈靖带头鼓掌,整个三班都跟着鼓起了掌,欢迎新战友的到来,白新羽高兴地笑了起来,他很少受到这么热情的对待,自从他在射击比赛上拿了第一,很多人都对他态度好多了,这让他的紧张缓解了不少。
    他一抬头,正好对上了俞风城的眼睛。俞风城也在鼓掌,边鼓掌边静静地看着他,眸中闪动着让人摸不透的情绪。
    白新羽假装没看见,转过了头,笑着说,“班长,我来了。”
    陈靖笑道:“这班上人你大部分都认识,就不一个个介绍了,你的床位在这里,还是东元下铺。”
    白新羽眼睛一亮,朝冯东元眨了眨眼睛,冯东元也跟着直乐。
    陈靖例行介绍了一下班规之类的,就让白新羽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这回白新羽的床位离俞风城有点距离了,而且床与床之间间隔挺大,也不可能像新兵营那样,翻个身能滚到别人床上,不过俩人既然现在一个班了,抬头不见低头见,还真说不好会发生点儿什么……
    他收拾行李时,俞风城走了过来,靠在床柱上,轻笑道:“记得刚来部队时候的事吗?”
    白新羽看了他一眼,淡道:“怎么可能忘。”
    他进宿舍第一天,就被俞风城强硬地换了床位,那个时候床位没人排,随便躺,现在不一样了,他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弄、却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白新羽了。
    俞风城道:“你真的变了很多。”口气中有一丝感慨。
    白新羽顿了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嗯”了一声。
    自从那天的对话后,俩人之间的气氛就有些古怪,白新羽懒得去想俞风城在想什么,因为他现在连自己在想什么都想不通。
    收拾完行李,白新羽就跟着大伙去食堂吃饭去了。以前往这个方向走,都是去厨房干活儿的,突然变成了纯粹去吃饭的,他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了,不知不觉就拐到了厨房,直到冯东元提醒他,他才拐了回来。
    打饭的时候,程旺旺拿着大勺子,在后厨朝他咧嘴一笑,给他打了一大勺红烧肉,白新羽朝他眨了眨眼睛,俩人相视一笑。
    回到座位后,钱亮看着他托盘里的菜,羡慕道:“我以后也要和你一起打饭。”
    白新羽嘿嘿笑道:“没想到还有这好处吧。”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活的炊事班的战友,心里涌上异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不该坐在这儿似的,他甩了甩脑袋,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表现,无论在哪里,都不能再让人瞧不起。
    他在连队里的生活正式开始了。不像在炊事班那样训不训练都没人管,侦察连里的专业训练是非常严格的,这让白新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投入了角色。果然像他一开始想的那样,除了射击外,他什么都跟不上,本来在新兵连他就是单兵素质很差的那一个,在炊事班的半年疏于锻炼,现在下了连队,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体能训练的强度又比新兵连大很多,他全都是新接触,跟别人的差距就更大了。
    但是相比当时的心慌沮丧,这一回白新羽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几天训练下来,陈靖怕他灰心,特意安慰了他一次,白新羽却不太在意,别人做什么他也做什么,一点点地弥补这半年的差距,于是,陈靖和他自己都惊讶地发现,他的心态变了很多。在炊事班的半年,他从身体素质和心里,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心态的变化对一个人的影响简直是翻天覆地的,从前他训练不好也不发愁,老觉得别跟别人差太多,能及格就行,然而现在他却是主动地想要变强、想要赶上去,在这种态度的驱使下,他积极地训练、学习,因为起点低,进步是整个班最明显的。
    白新羽进去没多久,三连就组织了一次野外训练,他们一百来人被装上军用大卡车,拉到了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集训点。他们穿着厚厚地雪地迷彩服,脸上涂着油彩,拿着装了教练弹的步枪,身上背着装备,此时天上正下着大雪,他们呼出的气是白色的,睫毛上沾着轻霜,冯东元悄悄告诉白新羽,这是他们第二次的野外训练,第一次把好几个人都训哭了,是真哭。
    白新羽只觉得又紧张又亢奋,他们在新兵连也做过野外训练,但是以负重越野为主,从来没有这种全副武装、好像要上战场的真实感,这让他感到热血沸腾。
    许闯骑着辆特拉风的雪地摩托,带着墨镜,在呼啸的风中喊道:“这次的野外训练为期两天一夜,包括雪地侦查与反侦察、雪地追踪、建造雪地掩体、负重越野等等项目,这次以训练雪地生存和侦察知识为主,体能训练为辅。”
    众人听到“体能训练为辅”,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但是!体能训练也不会让你们太轻松,否则这不成度假了。现在以班级为单位扎营地,限时半个小时,然后回来这里集合。”
    众人赶紧从车上卸下帐篷等工具,开始搭建营地,半个小时后,十顶帐篷就搭好了。
    许闯开始和老兵示范如何利用雪建造单兵掩体和侦查岗,就是用一个带帆布的架子撑在自己身上,然后把雪埋上去,当雪足够厚的时候,这种掩体还是比较容易做成的,但是对兵的体能和耐力是个不小的考验。为了从表面看不出来,雪必须埋得很厚,下面压得很实,上面较蓬松,一个兵身上大概要压十斤重的雪,而且长时间趴在下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气孔,氧气不充足,再加上天寒地冻,长时间不活动,埋在下面的人会越来越冷。一整个上午,全连士兵都在体验呆在雪地掩体里的感觉,各个冻得手脚发麻。
    建完掩体,又有专门的教官给他们讲通讯课,讲课的时候,教官坐着,他们举着十公斤的装备深蹲,挨到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各个双腿直打颤,站不直蹲不住,大多都直接坐在雪地里,捧着饭盒大快朵颐。
    白新羽吃饱之后,见俞风城还在吃,忍不住就问,“你觉得训练苦吗?”
    俞风城看了他一眼,“训练有不苦的吗。”
    “我还以为你不觉得苦呢。”
    “我又不是超人。”
    白新羽道:“要是当特种兵,肯定比这还要苦好多倍吧。”
    “当然了。”
    白新羽想问他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地想当特种兵,图的什么,就为了去找他崇拜的小舅?可是他没问出口,他知道他理解不了俞风城的想法,俞风城更理解不了他。
    俞风城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没什么。”
    俞风城伸出手,抹掉了他嘴角的饭粒,淡淡地说:“你理解不了为什么那么累那么苦依然有人愿意当兵、甚至当特种兵,是因为你没有那股支撑你去做的信念。”
    白新羽怔住了。信念……别人的信念可能是保家卫国,可能是纯粹喜欢危险、刺激的生活,俞风城,你的信念是什么?你小舅吗?白新羽真想问问他,不会是喜欢他小舅吧,不过那未免太扯淡了些,而且,俞风城肯定会生气吧。白新羽拍开了俞风城的手,闷声道:“我没你那么伟大的信念也死不了。”
    俞风城笑了笑,趁着没人,凑近他耳边,“你是想到我们要分开,所以生我气了?”
    白新羽一把推开了他,冷笑道:“哟,你怎么还那么厚脸皮啊,你走了,我最多就是从互相打飞机变回自己打飞机,多一只手少一只手的事儿,我生哪门子气啊。”
    俞风城眯着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新羽为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暗暗打了个一百分,说的真是太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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