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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锦鲤夫妇(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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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想无法准确评价与定义自己的父母。
    她觉得他们是世上最无私的爸妈,也是最自私的爸妈。
    尤其是她的父亲,在母亲寿终正寝一个月后,他也一声不响跟着走了。
    收到父亲寄来的包裹后,岑想急急忙忙赶到他们家,只能见到平躺在床上的他,好似入梦一般,双目安详地合拢,无名指上还戴着他们早已褪色的婚戒。
    他穿着体面,全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像是要去赴心上人的约会。
    而之前这段时光,岑想都尽可能陪在父亲身边,她知道父亲对母亲用情至深,害怕他想不开过不去。
    但父亲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伤痛,他看起来无悲无怨,只有条不紊将母亲的后事料理妥当。
    之后就经常坐在家门前,看着远方,看天空,树林与水涧。
    一坐就是一整天,目光邈远。
    这是他们的养老的房子。母亲七十岁生日后,两人就都辞去工作,远离都市喧嚣,在静谧的郊区买了间两层小楼,重新装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从此在那边安享晚年。
    岑想立在床边,知道叫救护车已是徒劳。过了会,她开始流泪。
    眼前一幕并不意外,却足够让她伤心。
    母亲临终前曾跟她嘀咕四个字:“你别拦他。”
    岑想问:“拦什么。”
    母亲笑而不语,把她格走,叫父亲过来说话。
    她现在知道了。
    她的父亲又要去追她,去陪她了。
    父母的后事都低调安静。
    就像他们曾经的婚礼一样。
    岑想结婚时,宾朋满座,现场被布置成花海,众人在海风里举杯交贺。
    她好奇问母亲,你们当时也这样吗,母亲摇头,说他们只出去旅了趟游。
    但细节没讲。
    岑想在墓园里待了半天,看着刻碑师傅小心翼翼将父亲名字篆上,丈夫全程陪伴,担心她情绪崩溃。
    一个多月前,父亲在做同样的事情,但他是蹲在墓碑前的,不愿居高临下。
    母亲名字旁边并排空出了一列,那是他特意给给自己留下的。
    岑想清楚,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的父亲,都八十二岁了,面对母亲,还像毛头小子一样,急不可耐,敢于兑现。
    父亲生前在学术上成就斐然,桃李满园,与母亲二人的大多收入都用于公益事业。
    许多同行,许多学生,许多受助者联系上她,想前来吊唁,岑想都一一谢绝,这是父母的决定,她必须履行。
    父亲头七后,岑想才敢仔细去看父亲留给她的东西。毕竟,收到包裹的第一秒,她就隐有预感,里面盛放着他的道别。
    与他这个女儿,与这个已经没有母亲的世界。
    那是一封父亲的手写信,还有一本相集。信的内容平实且平淡,除去开头对她的歉意,下面则描写了相册里每一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岑想终于知道了他们婚礼的细节,也终于知道了他们爱情的细节。
    他们生前很少与她详说恋爱经历,只说是爸爸追妈妈的,说妈妈是爸爸的恩人。他们恩爱得无缘无故,又理所当然,好像命定的一般。
    中学的时候,老师曾布置过一道作文题,叫“你所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爱”。
    班里很多同学写了父母对自己的爱,岑想却没有,她写了父母之间的爱。后来这篇作文因出发独特,情真意切,被当做范文贴在了教室后墙上。
    她翻看着相册,泪流满面地想,如果在那之前就可以知道这些,那她那篇作文一定可以写得更好。
    但写得再好,也好不过父亲这封遗书了。
    不,用遗书来形容它并不贴切,它更像是一部温情的影片,一首美丽的诗歌。
    原来,父亲曾是母亲资助的贫困生,那样如松如竹,气质卓绝的他居然也曾瘦弱无靠,深陷泥沼。
    原来,他们的婚礼也是只有两个人,在一个人少的小小岛屿上待了近半个月,沙滩如金毯,海水像蓝宝石,到了晚上,他们会在密密星空下接吻,相拥着倒进浪潮里翻滚,笑闹。自拍合照很潦草,他们自备白纱与礼服,在风里搞怪地做表情,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岑想第一次见到这么随性却又美妙的婚纱照。
    原来,她的诞生是母亲的主意,父亲起先颇有异词,担忧会影响她身体,后来母亲同他好商好量,并同意孩子跟自己姓,父亲才改口答应。
    整个孕期,母亲并不舒适,前期孕反严重,后期又先兆早产,父亲无微不至照看的同时,经常懊悔到偷抹眼泪,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气恨不已。
    好在生产那天还算顺利,之后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父亲才慢慢与自己和解,接受了她,他们之间的第三人。
    原来,她之所以会叫岑想,是因为生性浪漫的母亲早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李想。但后来情况有变,她随了母姓,母亲只好在小名上做文章,起了个与父亲同音的“鲤”字。
    他们这一生都在为对方着想,却都认为做的不够。
    信的末尾,父亲字迹工整,口吻却格外轻松:
    “你猜你妈妈走之前跟我说了什么,她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们领证前一年的戏言。
    我说:我怎么会不记得。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噘嘴:我本来想大大方方地走,可我一想到要离开你,要一个人走,要在另一个地方独自生活不知道多少年,我就受不了,所以我还是自私点,想要你陪着,小男孩儿,你愿意吗?
    我怎么可能不愿意?怎么能够让她独自远行?怎么会只是戏言?
    即使她不说这些,我也会风一样追过去,赶到她身边。
    鲤鲤,这是我们的约定,我必须履行诺言。
    你妈妈还在等我,我要继续去当她的小男孩儿了。
    原谅我也一样自私,再见,我的女儿,我和妈妈永远爱你。”
    他的落款并非父亲。
    而是“李雾。”
    怎么会有这样自私的父母。
    岑想阖上相册,叠好信封。她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彻底领悟,但她确信,能够成为他们的后代,能亲历这世间最好的爱,哪怕仅为观众,已是今生至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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