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乔不死讲述故事，莫测忽然间感觉似乎理解了他所说的孤寂......
    他并没有说话，将两杯茶水倒满，听乔不死继续唠叨。
    “后来，瞒不住了。”
    “无论家人还是村民，他们都发现我不会变老......你猜，他们是如何对待我的？”
    莫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去猜这个结果，因为老骗子既然询问，想必这个结果不会太好。
    “我被他们像怪物一样议论...开始，还只是背后，后来，这种不信任猛然放大了。”
    乔不死双眼似乎能够穿透时间的虚空，一边出神地回忆，一边低声说道：
    “在那个年代，人们是无比信仰铁神的，长生不死这个属性只配铁神拥有，而这种现象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呵呵，他只能被称为异端。”
    “我被他们杀死了......因为对铁神的信仰，他们毫不犹豫地对我出手，其中甚至包括我的子侄...”
    “他们放干了我的血，用我的鲜血来向铁神祭祀，并把我的尸体装进密封的铁馆中，埋在了地下......在那个年代，就是如此针对异端的。”
    乔不死再次点燃一袋香烟，呼出一口烟雾后继续说道：
    “我复活了，因为契约者能力，这并不出意外...只是，被关在铁馆中的我出不来。”
    “我......在黑暗中，在棺材中，找到了不少用于陪葬，或者说用来封印异端的铜币......用这些铜币，一点一点将铁馆磨出了缺口...”
    “不要说这很难实现，呵呵，我有无限的生命，有用不完的时间，就算在棺材里面憋死，我也很快就会重生...就这样，一次又一次，连我都不知道复活了多少次。”
    “我终于从地里爬了出来......”
    莫测颔首，叹了一口气。
    心中却是想到，乔不死活了千年，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是不是联邦统合纪元之前，也不知道那个时代的人们是否对于铁神的崇拜比现在强烈...
    应该是的，不过，这就更奇怪了。铁神是什么几天前就已经知道，而对于铁神的崇拜主要是“智慧与科学”...信仰“智慧与科学”也会如此狂热吗？
    竟然达到要如此针对“异端”的程度？
    正常的印象中，在蒙昧和野蛮的时代，只有信仰科学的人才会被作为异端处死，没想到这里反过来了——信仰科学的人处死了具有非凡能力的契约者，并称呼其为异端。
    这很让人匪夷所思，也很讽刺......莫测心下连连摇头。
    难道所谓的信仰，无论其属性是什么，是正确或者错误，只是单纯为了接受“神灵”的鞭笞而在审判台前低头罢了。（注1）
    没发觉莫测在胡思乱想，乔不死咳嗽了两声：
    “重新回到地面上后，我想过复仇...”
    “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活着本身就已经很苦了，苦不堪言，杀害我的那些普通铁民只是沧海间的蝼蚁罢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一一变老，一一死去，无法逃脱宿命的轮回......”
    “他们难逃一死，甚至不用我出手。”
    “我最终......离开了村子。去寻求活着的意义。”
    莫测闻言低笑了两声：“也只有你才有资格去研究这个问题，如果你没有不死的能力，我恐怕会觉得你是个精神病。”
    乔不死同样笑了：“是啊，人生是有限的，哪有时间去探寻这些东西？”
    “可我必须弄明白，因为...我是不死的，如果不弄明白这个问题，永生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活着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我走遍了整个罗迪尼亚大陆，去过炎热的南方行省...那个时候，还不叫南方行省，因为联邦政府都还没有成立，那边只是一群土著罢了...我做过一段时间的酋长，后来竟成为他们信仰的存在......”
    “哈哈哈哈...这并不难哈，我是与他们肤色不同的黄皮肤唐人，同时具有不死能力的契约者，想成为一群土著的神灵很容易嘛！”
    莫测张嘴，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老骗子真是玩够了！
    竟然成为信仰般的存在！
    “嘿嘿，南边的赫塞人好忽悠...他们对于铁神的信仰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坚定，他们更崇尚大象和野牛...大象都能成为他们的神，更何况是我！”
    要是真有这段经历，要是老骗子不是吹牛逼的话，他可是在这个世界干了类似于克莱恩·莫雷蒂干过的事，是实实在在的异星球版本。
    看来大家都喜欢装神啊。
    莫测几乎想苦笑摇头。
    “我娶过几个老婆，有过众多儿女......”
    乔不死继续说道：
    “没办法嘛，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总会忍不住有欲望...”
    “我虽然老，但也是个正常男人啊，不，是老男人。”
    “这对于我一个南方赫塞神灵来说，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每次让信徒们献祭几个漂亮妹子就好。”
    莫测已经不想说话了......你虽然干愚者的事儿，可是却没有愚者的逼格，装神却只是为了女人，太low了嘛。
    乔不死撇了撇嘴：
    “太累了...那段时间我几乎爬不起床。”
    “最后...渐渐的，腻了...事实证明，就算再有欲望的事情，只要唾手可得，只要天天做也是会腻的。”
    “更可惜的是，所有人依旧会如同最初那样，离我而去...”
    “没人能经受时间的考验，包括我的信徒，我的女人，我的孩子...”
    “我最后离开了南边...”
    乔不死叼着烟斗，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我之后又去了西边，去了西贡行省，后来又去了黑海，去了青湖，去了北方...”
    “不过，我已经对男女之事没兴趣了，也可能因为知道她们不会陪我很久，我一直保持单身...”
    “不光是腻了，我甚至感觉有些恐惧，因为无论我娶多少个妻子，她们总会离去...”
    “所以，我一直单身，直到那一年......联邦政府成立，同时...智慧教团更名为潘多拉!“
    莫测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关键点——老骗子的确出生在罗迪尼亚大陆历史之前，或者说，是联邦政府书写的历史之前！
    这样的话，乔不死应该会知道很多隐秘的历史信息，这也是莫测一开始就觉得有必要挖掘的情报点。
    见莫测沉默不语，乔不死倒是猜不到他联想到那么多事情，喝了口茶，继续陈述自己的故事：
    “因为监察署的出现，因为惩罚者到处归档契约者，我虽然没被抓到，但是也了解到还有其他契约者了，也知道契约者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我一番伪装后，回到了热泉市。”
    “我最初的家人，那些将我杀死并埋葬的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年...当知道自己不能升级这个现实后，我决定隐藏起来，平静的生活...”
    “我不再主动去追求活着的意义，只希望时间能给我答案...”
    “我依旧如同以前一样，不敢也不想再和别人产生感情纠葛，因为我知道，这些东西存在的时间很短，却注定离我而去，而且，那会让我伤心很久。”
    “我在热泉市生活了很多年，过着半隐居的日子，直到...热泉市规模越来越大，已经从小山村变成了城市，后来我开了盛华大酒店......”
    “再之后...我遇到了小雅的母亲，多年的禁欲之墙仿佛在遇到她的一瞬间便崩溃了。”
    乔不死说着说着，语气开始转为哀伤：
    “我活了九百多年，第一次遇见了真爱...它如同洪水一般不可阻挡，让我无从选择。”
    “爱情...呵呵，这才是最恐怖的欲望！我无法抵挡小雅母亲对我的吸引力...”
    “因为这六十多岁的身体，我用尽了力气，才娶到这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姑娘...其中的阻力，已经够写一本书了...”
    “这的确够写一本书了。”莫测点头认同......从这个情节开局，克里斯娜绝对能写出一个女频的黄金三章——《女主如何突破世俗的羁绊，嫁给一个长生不死的老丈夫》。
    后面，便是虐恋的展开...有了乔不死的金手指，女主生活极为精彩...故事情节相当容易构建。
    乔不死自然不知道莫测这些花花心思，继续说道：
    “我很幸运，赢得了她的爱情......我这千年来最珍视的一段感情。我那个时候才发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我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莫测静静听着乔不死讲述。
    “我不想这段感情随着她的衰老而失去，我希望她能永远和我在一起...”
    “于是，十年时间，我穷尽我能找到的所有符源之语，这才开发出这套灵魂系统。“
    “可是，小雅母亲拒绝了！”
    “她不同意，或者说，她和你的看法不同。”莫测轻声问道。
    乔不死点头：“她说不想那副样子活下去，她说铁民的意义在于最后的死亡，只有这样，她才是一个真正的铁民，而不是一个怪物。”
    “她说铁民的人生原本就应该是残缺的，没有死亡的终点，存在将毫无意义...而她，这一生已经足够幸福，只希望就这样遵循自然的法则，渐渐老去。”
    “我很不理解。”乔不死很是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莫测叹道：“小雅的妈妈...像是学哲学的，很有思想。”
    这也是他从小雅梦里看到的情形，他隐隐知道小雅妈妈为什么会拒绝，在确认乔不死这一套让人“永生”的办法后，倒是真的明白小雅妈妈为什么会拒绝了。
    这相当于舍弃了身体，也舍弃了人性。
    大概是吧！
    乔不死摇头:
    “她可能不放心我，觉得我会在她死后抽取灵魂，她知道我一定忍不住会这么做，所以...她走了...虽然她走了，但是我知道，她对我是有感情的。“
    “我很悲哀...为什么她拒绝和我永远在一起，为什么我期望的东西不能像我一样永恒？”
    “幸好...我还有小雅在。”
    乔不死眼睛露出让人难以言说的复杂目光：
    “可是，小雅觉醒了，她成为了契约者，而且...代价竟是无法支付那种。”
    “或许是因为太想妈妈，太想回到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小雅的代价竟然是......让时光逆流。”
    莫测有些愣。
    “没错，就是时光逆流，她如果要支付代价，必须要重回过去的某一时间点...”乔不死看着莫测，脸上满是阴沉：
    “这根本就无法做到！谁能让时间倒流？没有任何符源之语可以做到这一点，小雅根本就不可能支付代价！”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刚刚觉醒，便因为无法支付代价而变成了灵偶！”
    “她妈妈离我而去了，小雅也要离我而去，我怎么可能接受......我用那套灵魂系统在小雅崩变成灵偶之前，抽出了她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这和小雅的记忆是吻合的，莫测无声颔首。
    “......不过，因为是第一次在灵偶身上实践，我不得不做更多的验证试验，这中间耽搁了不少时间......”
    “小雅意识在灵魂水晶中沉睡了三十多年！”
    果然是这样...这是一个百转千回的故事，虽然只是老骗子一家三口的感情小事，却发人深思...
    见乔不死讲述完后，沉默着注视眼前的地板，连烟斗的灰都没清理...莫测也不便打断他，只是保持着坐姿。
    终于，大概理解小雅对于乔不死的意义了——她们母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乔不死历尽千年所找到的“活着”得意义。
    默然许久之后，乔不死这才回过神来，似是看了看窗外的星空，说道：
    “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了。”
    “或者说，让小雅的意识回来吧。”
    莫测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乔不死没好气地看了莫测一眼：“快问。”
    莫测想了想，说道：
    “你知不知道，智慧教团为什么变成了潘多拉，变成了四大议会？”
    乔不死想了想，淡然说道：“具体的情况不知道，但是...长生倒是死于同一年。”
    莫测顿时被提醒，眼睛徒然瞪大。
    这个细节一直被忽略了......长生死于统合纪元元年，也就是联邦政府成立的那一年！
    也正是那一年，原本的智慧教团变成了潘多拉...这几件事竟然发生在同一年，竟然联系到了一起。
    这之间...必然有什么联系！
    长生是千年前的高级契约者，据说有金级的修为！
    带领铁民重返罗迪尼亚大陆的神！
    一直被以雕像形式供奉在各个城市的人物，更是是潘多拉当时的首领......
    老骗子见莫测出神，挥了挥手，十分笃定地说道：
    “对于长生，你没必要那么惊讶...正因为他的死，当时的智慧教团才更名为潘多拉，同时，联邦政府也在那一年成立了啊。”
    乔不死也是这样认为的。
    今天还在群里聊过这个问题，欲望女士透露了潘多拉的情报，并对此进行过分析。
    智慧教团分裂为潘多拉的四大议会，是因为符源的出现，导致发生了教义层面的变化。
    是因为信仰的改变！
    而老骗子乔不死亲口说，智慧教团因为长生的死而更名为潘多拉，这......这次变革的中心点找到了。
    ——长生之死！
    是不是他的死...导致了联邦政府出现？也同样让智慧教团变成了四大议会——潘多拉首领亡故，整个罗迪尼亚大陆的铁民都称颂的神灵亡故，必然会带来整个大陆的震动。
    于是，当时的智慧教团改组，同时，联邦政府出现......
    ...这似乎说的通啊。
    莫测感觉自己探到了那迷雾历史的真相......
    乔不死继续缓缓说道：
    “潘多拉正是那时候出现的，不过，我们当时所知的潘多拉只是被称作智慧教团...智慧教团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不，智慧教团还存在，就在联邦自然科学院里...莫测脸上僵硬的表情没有丝毫缓和。
    乔不死呵呵笑了一声：
    “我出生的时候，大家就是信仰智慧教团啊。那个时候整个大陆都信仰铁神，信仰智慧和科学...而信徒们的最高权力机构就是智慧教团。”
    “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吧？因为当时每个人都知道，长生正是智慧教团的首领，是智慧教团的大主祭，地位在智慧教团八位主教之上...”
    “长生是铁神将于罗迪尼亚大陆这凡间的最高领导者！”
    “他功勋卓著，带领着八位主教，用神力将铁民从艾耶尔库拉岛带到新世界啊。”
    八位主教？莫测感觉自己有点晕，缓缓问道：
    “八位主教是哪八位？”
    “审判之眼，符源之光，惩戒之斧，秩序之盾，暗影之牙，王者之杖，贤者之坠，复苏之戒......八位主教正是长生大人的臂膀，是智慧教团的高层啊...八大主教分出处于大陆八省的省会...而长生的总坛正是在九州市嘛，这就是联邦九大行省的由来。”
    “长生死了，联邦政府成立，智慧教团被更名为潘多拉...在之后，联邦和潘多拉旗下的监察署同时在各个地方组建。”
    八大主教，其中四位的称谓，正是潘多拉此时的四大议会...那，另四位呢？
    八大主教却只有四大议会，这背后再加上长生的死...有种不简单的味道啊。
    或许，这并不如“欲望”女士推测的那么简单，只是教义上面的分歧。
    莫测不由得询问：“潘多拉只有四大议会，另外四位主教去哪里了？”
    他被乔不死拖入记忆空间中时，曾经听乔不死说过潘多拉秘境和守护议会，所以，乔不死应该知道潘多拉四大议会的。
    乔不死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只因为活得久所以知道了这些历史信息，不知道潘多拉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潘多拉更名之后，主教们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有人向朝拜长生那样朝拜他们，所以...千年之后的现在已经没有普通铁民记得他们了。”
    “反正潘多拉对外宣称延续智慧教团的智慧之光...这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清楚。”
    “因为监察署的成立，到处都有惩罚者归档契约者，我才趁机知道了自己契约能力的真相，并以此猜测到潘多拉应该是契约者组织。”
    老骗子经历了那段历史，他的确知道那段历史上一些被遗忘的信息，但他却是普通铁民的视角，并不是局中人，不明缘由——就像知道八大主教，却不知智慧教团改编为潘多拉的真正缘由。
    即便如此，莫测还是想挖掘到更多的信息。
    他有些麻木地点了点头：“你还知道别的什么东西吗？关于潘多拉的？”
    老骗子想了想：
    “我一直躲着惩罚者啊，那敢去主动了解什么潘多拉？”
    “只是活的久了，知道越来越多的情报，包括后面认识了许多契约者，这才知道潘多拉各大议会是干什么的...”
    这就麻烦了啊，老骗子果然对此知之不多，莫测不禁有些失望，想了想，他不甘地继续问道：
    “你知道潘多拉秘境？”
    他作为潘多拉惩罚者都不知道所谓的“潘多拉秘境”，更不知道守护议会是守护潘多拉秘境的，乔不死是从哪知道的？
    乔不死倒是点了点头:“知道，但也仅限于知道名字，哈哈，这件事还是微笑刺客告诉我的。”
    莫测眉头皱了皱，倒是不再继续纠结了......
    老骗子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再问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乔不死毕竟活了上千年，他亲身经历的历史中会有很多细节隐藏着情报，这靠问是没用的......相当于乔不死所知的历史隐秘都是碎片化的，他甚至本人都不知道哪些对莫测有价值。
    相处的时间还长，莫测只能在以后慢慢发掘了。
    ..........
    注1，引于太宰治《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