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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天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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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公元1390年,应天府句容县滴流坡。
    李定远被他的大丫鬟琵琶抱在怀里,昏昏沉沉地穿过国公府的花园,来到他爷爷住的宣园。
    虽然还未睡醒就去给爷爷请安,失了礼数,但李定远向来受宠,自是没人敢挑他半句的。
    李定远今年才十岁,虽不大明事理,但也知道自家爷爷是大大的了不起。明朝的皇帝往下数的第一人,就是他爷爷李善长了,以前官拜左相国,居百官之首。用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他爷爷,是最贴切不过的了。
    朝廷上的事李定远不清楚,但他却知道自家爷爷有九个儿子十五个孙子十二个孙女,没见爷爷宠着谁,最喜欢的单单只有他。就连娶了公主媳妇的二叔,也没在爷爷面前讨到什么特殊待遇。除了二叔一家住在公主府外,其他叔伯堂兄弟姐妹们,都在江西九江的李家主宅,独独只有他一个人被养在爷爷身边。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李定远除了觉得很少见到爹娘有些苦恼外,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所谓纨绔子弟的腐败生活。连每天早上给爷爷请安,都半睡半醒地走个过场。
    他爷爷住的是正宗的国公府,厅堂的规制是一二品官厅堂,五间九架,气势宏大。李定远微张了下眼睛,立刻就被房檐上的琉璃瓦反射的阳光刺痛了双目,懒懒地又合上了。
    又走了不一会儿,感觉到琵琶的呼吸刻意地放轻了下来,李定远也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宁神香味道,便知道已是进了爷爷的书房。他揉了揉眼睛,打算和平常一样跟爷爷撒个娇,爷爷就会一脸无奈地接过他抱在怀里,甚至连他揪爷爷的胡子,爷爷也会宠溺地任他胡闹。
    只是今天那熟悉的温暖怀抱却并未如约出现,李定远懵懂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家爷爷阴沉着一张脸,手扣着釉里红茶盏,正坐在黄花梨四出头官帽椅上,目光森然地盯着他。
    “看看你这个混账样子!成何体统!”
    李善长那是从元顺帝至正十三年就开始在朱元璋身边打天下的元老级人物,虽然所做的事务和汉时刘邦身边的萧何一般,都是负责内务军政统筹之类的后方工作,但好歹也是从血海战场中走过无数遭的。尽管在二十二年前就告老退出了官场明哲保身,但依然威严不减当年。平时在自家疼爱的孙子面前,有意地收敛了身上的戾气,但此时却无心再作隐藏,那一股迫人的威势就像是海啸一样,朝李定远铺天盖地般压去。
    抱着李定远的琵琶也算是被波及到,骇得浑身发抖,差点连怀里的十三少爷都抱不住,下意识地就跪伏在地。
    李定远因为大丫鬟的这一跪倒,顺势站在了地上。他倒是没被自家爷爷的变脸吓到,自顾自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这才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跪在李善长面前,口中请着安就拜了下去。
    这一套礼数李定远很熟,每当过年过节他都要见那些叔伯堂兄弟姐妹们,每人每天都做一遍。虽然他还真没这么认真地做过,但看过那么多遍,怎么也都能学得有模有样了。李定远能被李善长另眼相看,自然并不只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可爱,李善长更喜欢的是他的玲珑心眼,觉着这小子最像他。所以连为他定名字的时候,都没遵循这一辈草字头单字的规矩,愣是起了个大气的名字。
    李定远乖乖地磕完头,也不起来,直挺挺地跪在李善长面前,仰着头无辜地看着他。
    李善长看着自家孙子水嫩嫩的脸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本来蓄好的气势像决堤的黄河水一样,呼啦啦地泄了个干干净净。他叹了口气,把小孩儿拉了起来,摸着他的额头,爱怜道:“远儿,是爷爷今天心情不好,没磕到哪里吧?爷爷都听到‘’的一声了。”李善长在外人眼中,那可当真是说一不二的宣国公,只要他脸一沉,那哆哆嗦嗦跪下来的人一片一片的,若是那些人看到这首席公卿作小伏低的一幕,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一地。
    李定远的那双大眼珠子转了转,心中唾弃自家爷爷估计又是气不顺了,前几天折腾身边的护卫们,现在开始折腾起他来了?这可不行,赶明儿要把四哥和六哥也叫过来同甘共苦,反正他们就住隔壁的公主府。
    李善长对这小东西了解得无比透彻,只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这兔崽子在想什么,啐道:“又想去祸害小四和小六?”对于其他孙子,李善长向来都是直接叫序齿的,甚至有些孙子的名字他都想不起来。所以对于李定远,他确实是格外不同。
    李定远的四哥和六哥都是堂兄,叫李芳和李茂,都是他次子李淇和临安公主的儿子,今年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了,哪里还能跟才十岁的李定远一般见识。他们的母亲临安公主是朱元璋的长女,李善长之前也因为这个公主媳妇特别安心,觉得朱元璋就算再残害功臣元老,也绝对不可能对亲家下手,所以对那两个孙子也颇为亲近。当然,那亲近的程度和李定远还是有所不同的。
    李善长揉了揉小孩儿微红的额头,心更软了,放柔了声音道:“都是爷爷不对,远儿想要什么,爷爷补偿给你啊!”他话语之中有着说不出来的疼惜和痛苦,但却隐藏得极好。
    李定远的内心暗叫果然这样!爷爷总是赖皮,就喜欢这样拿东西哄他开心!不过他小心眼一算计,还是决定试试道:“爷爷!那我想要那个铜匣!”
    那个铜匣,是李定远心心念念的宝物,以前也撒娇耍泼尝试过无数次,爷爷总是只借他看看,完全不松口送他。其他宝物倒是他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久而久之,这个铜匣就成了李定远的执念,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喜欢那个铜匣,还是只为了赌一口气。
    “好。”
    “爷爷你要是不舍得就算了……咦?爷爷你同意了?”李定远目瞪口呆。
    “箜篌,去给远儿把那个铜匣拿来。”小孩儿这样难得吃惊的表情,取悦了李善长。他一抬手,就立刻有人去书房把那个铜匣取了过来,放在李善长的手中。
    李定远盯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铜匣,移不开眼。这个铜匣并非普通的铜匣,虽然只有一个巴掌大小,但看上面精美的雕刻花纹还有厚重的铜绿,就能知道这东西年份不浅。铜匣的盖子是用琉璃制成,绿色的半透明琉璃盖下,能够隐约地看到铜匣之中固定地放着一柄白玉如意。而令李定远痴迷的,是这个铜匣根本就打不开!铜匣的琉璃盖是完全封死的,若是想要拿到那柄小如意在手中把玩,就只能摔碎那价值连城的琉璃盖。
    就算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李定远,也知道绝对不能做出这样毁坏宝物的举动。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一柄白玉如意封在铜匣里,难道有什么机关可以打开这铜匣?但其他地方都严丝合缝,李定远每次把玩都无功而返,更加增添了想要打开的好奇心。
    而在爷爷亲手把这个铜匣放在他怀里时,李定远并没有如他想象般欣喜若狂,而是把目光从铜匣移到了爷爷的脸上,前所未有地认真问道:“爷爷,出了什么事吗?”
    李善长脸上慈爱的表情僵硬了一下,随后笑了笑道:“没事,就是爷爷最近有些忙,远儿去汤山别墅玩几天可好?这个铜匣这几日就暂放在你那里,等你回来爷爷还是要收回来的。”
    李定远鼓着胖乎乎的脸颊,一脸不甘心地把铜匣抱得死紧。他知道爷爷并没有跟他说实话,但他也知道爷爷虽然宠他,但绝不会允许他反驳已经决定的事情。
    李善长留恋地拍了拍小孩儿的头,淡淡对旁吩咐道:“律笛,远儿我就交给你了。”旁边一个精瘦的青年立时跪伏在地。
    李定远见那青年应声之后就起身过来抱他,不禁吃惊地回过头。他的大丫鬟琵琶不和他一起走吗?只有律笛陪他?虽然他知道在爷爷身边,这个律笛的地位极高,但整件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琵琶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了律笛,然后手脚麻利地把李定远身上的花卉杂宝纹对襟马甲等等绫罗绸缎的衣物都扒了下来,换上了普通孩童的灰褐布衣。她还把他身上佩戴的各种珍贵饰品也都摘了下来,只留了他腰间不起眼的白玉子辰佩。
    李定远瞠目结舌,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呵斥琵琶的时候,已经被律笛重新抱在怀里,飞速地从后院离开了。琵琶也朝李善长恭敬地行了一礼,拿着李定远身上的衣服转身而去。
    李善长闭了闭双目,深深地叹了口气:“洞箫,你说如果老夫早就死了,还能保全一家人的平安么。”
    “国公爷……”一名中年男子自屏风后转出,悲怆地跪倒在地。
    “人果然是贪心的,谁不想好好地活着呢?”李善长喟叹道,“远儿出生的时候,我就想再多活几年,看到他长大。但一年又一年,越看着他就越舍不得离开。唉,老夫并不怕死,但老夫现在死,皇上也会觉得老夫是畏罪自杀。淇儿那一家可能会被留下,但远儿……老夫真的是舍不得啊……”
    “国公爷,您还有御赐的丹书铁契,可免您两死,免子一死啊……”洞箫不甘心地提醒道。
    “丹书铁契?是何人赐予老夫?他既然可赐,自然也可收回。”李善长一点侥幸之心都没有。他太了解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位老朋友了,就像对方了解他一般。
    洞箫正要劝说一二之时,就听前院一阵骚动,隐隐还有齐整的脚步声传来。
    “居然还出动了御林军,真是看得起老夫啊。”李善长轻蔑一笑,淡然整束衣冠。而洞箫也长身而起,卓立在他身后,褪去了刚刚惶急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
    二
    李定远被律笛抱在怀中,从角门刚出了宣国公府,就看到了一队一队的御林军疾步而来。成片的盔甲和铁枪,散发着肃杀的煞气,让李定远硬生生地打了个寒战,从心中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因为他发现,这些御林军前去的方向,正是宣国公府。
    “别看。”律笛按着李定远的小脑袋,低声吩咐道。
    “不看反而会被人怀疑。”李定远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爷爷身边的这些护卫丫鬟们,他都无比熟悉,自是不会对他们客气。
    律笛一怔。这样大的阵势,虽然路过的百姓们都低头噤若寒蝉,但也都好奇不已地偷偷窥探。毕竟出事的是国公府,是那个看起来会一直屹立不倒的国公府。
    李定远却在下一秒差点惊呼出声,因为他看到了琵琶从角门躲躲闪闪地跑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那衣物分明就是刚刚从他身上扒下来的,乍一看就像是他一般。琵琶惊恐地看着不远处的御林军,立刻抱着孩子朝反方向跑去,而御林军此时也发现了琵琶,很快就分出了一小队追了过去。
    这时就算是李定远再傻,也明白了定是爷爷出事了,否则又怎么肯让琵琶做这种鱼目混珠之事?
    “我要回去!”李定远咬着牙挣扎着。但律笛却死死地抱紧了他,尽量以不引人注目的速度,离开了这一带,在应天府的大街小巷穿梭着。
    “十三少爷,这是国公爷的意思。”律笛一边走,一边低声劝着,“国公爷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李定远的手指抠着怀里的铜匣,力度大得几乎要拗断他的指甲。他希望这一切只不过是爷爷的多虑,但街道上行色匆匆的御林军和不时经过的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都让李定远的小脸越来越苍白。那些锦衣卫,在应天府是可以止小儿夜哭的魔鬼。虽然三年前已废除了锦衣卫,可事实上,大家都知道那不过是皇帝为了安抚大臣们做的表面文章。台面下,锦衣卫依旧穿着锦衣夜行,暗中收集着各种情报。
    李定远咬了咬牙,费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开口说道:“你也不要再唤我十三少爷了,直接叫……节儿吧。”李节,本来是他父亲按照草字辈的规矩,给他起的名字。但后来爷爷发话,用李定远这个名字入了族谱,所以这个名字也就没人知道。
    律笛点了点头,心内暗赞不愧是国公爷最喜爱的十三少爷,这么快就调整了心情,还指出了纰漏之处。律笛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马车,把李定远放了进去。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年幼的李定远更是惊慌不已,但依旧克制住不吵不闹。律笛在城中绕到了天黑,才停在了一处破败的宅院。
    据律笛说这里是他爷爷早年就置备下来的民宅,多年都未修整,也是怕人怀疑。在李定远胡乱吃了点东西后,律笛便说要出去打探下国公府的消息,李定远也心焦得很,便说自己一人也无妨,让他快去。律笛虽是不放心,但也知道若是随意再找来一人照顾十三少爷,那就有暴露的危险。他也知道此时守在李定远身边才是他的职责,但对国公爷多年的忠诚,让他坐立不安。
    最终律笛还是去了,而李定远在漆黑的破屋之中,抱着那个铜匣瑟瑟发抖。
    他不敢点灯,因为这种时候,多年都没有人住的屋子忽然有了人影,绝对会让那些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察觉到异样的。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想着爷爷想着父母想着叔伯想着那些兄弟姐妹想着以前幸福的日子,心一点点地变冷。
    看着太阳重新升起又再次落下,如此这般几次,李定远便知道,律笛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呢喃着,终于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怀中铜匣跌落床下,价值连城的琉璃盖磕到了青石板上,脆声摔碎成若干瓣。铜匣里面的白玉如意滚落了出来,在月光下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李善长以胡党获罪,谓其元勋国戚,知逆谋不举,狐疑观望,心怀两端,大逆不道,连其妻女弟侄家口七十余人一律处死。皇帝手诏条列其罪,传着狱辞,为《昭示奸党三录》布告天下……”
    清脆的女声回荡在破屋之中,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十岁女童,正歪着头一字一顿地念着手中的布告。在她旁边的床上,一个憔悴的男童正盖着破旧的被子,靠着墙上坐着,干涸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李定远在短短的几天内就已经瘦脱了形,圆润的脸颊干瘪了下去,下巴也变得尖了,完完全全变了个模样,就算是家人恐怕也一下子认不出来这是国公爷最宠爱的十三少爷。
    他的爷爷据说当日便被皇上赐了白帛自缢,他的家人们从江西九江被抓捕过来,在三日前已经被斩首示众,他强撑着去看了全过程,看着那些熟识的家人一个个人头落地,血流成河。七十余人?何止七十余人?和他们家有牵连瓜葛的众位大臣和侯爵也都被株连,据说皇上借题发挥,一共被杀的功臣及其家属达三万余人。应天府就像被笼罩在一层血色的阴霾之中,整个京城都弥散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许久都不曾散去。
    “节儿,你是不是又饿了?我这里有馍馍哦!”女童放下手中的布告,伸出小手担忧地摸着李定远的小肚子。
    “如意,我不饿。”李定远对着女童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森冷的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温暖。为了等律笛,他在这个宅子里昏迷了好几天,一醒过来就见到了如意。她长得玉雪可爱,身上却穿着平常的男孩子衣服,举止言谈却颇有大家风范。李定远认定如意应该是和他一样,是逃出来的哪家受牵连的世家后裔,否则一个平常人家的十岁女童,又怎么可能识字?而且问她姓什么,却怎么都不回答,也许她的姓氏并不像他姓李这么普通。
    他病着的这些时日,也多亏了如意细心照料,一想到她的家人,是被他家所牵连才家破人亡的,李定远就越发地愧疚起来。但这股愧疚之情,很快就转变成了仇恨。
    是的,他爷爷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节儿,你不高兴,是不是因为铜匣破掉了?”如意把铜匣捧到了李定远面前,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不是。”李定远扫了一眼那个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铜匣,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种喜爱之情了。铜匣的琉璃盖已经破碎,里面的白玉如意也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滚到哪里去了,还是他们不在的时候被闯空门的人偷走了。他隐约记得是他病得严重时,铜匣被他摔在了地上,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如意,再给我念念布告吧。”
    如意点了点头,把那个铜匣偷偷地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李定远并没有注意到如意的小动作,因为对方那清脆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李善长以胡党获罪,谓其元勋国戚,知逆谋不举,狐疑观望,心怀两端,大逆不道……”
    李定远捏紧了拳头,双目赤红。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居然说他爷爷大逆不道!那他就大逆不道给他看看!
    三
    公元1398年。
    李定远确定已经甩掉了跟在后面的锦衣卫,又特意绕了好几圈,这才翻墙进入了一个清幽的宅院。
    这早就已经不是律笛当初安置他的那个破宅子了,八年前他和如意两人一开始过得非常辛苦,他们两个小孩子都没有银钱,连吃食衣物都没有。他把身上留着的那个白玉子辰佩拿去换了一些银两,也很快就被用光了。后来还是如意在那个破宅子的后院挖出来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银票和金叶子,这才有所好转。这八年间,他们两人装成来应天府投奔亲戚却没有结果的孩童,辗转换了好几个地方。虽然知道京城已经是一个杀戮场,但李定远却没有半点想要离开的念头。
    在八年前,他就已经知道家人并未全部处死,他的二伯和两位堂兄因着临安公主的面子,被皇帝网开一面,但他们却不能留在京城,只能去应天府郊外的江浦居住。没多久,就被迁居到江西南昌县。临安公主也随行,但李定远知道二伯和公主二婶肯定会同床异梦,整个小家庭也会貌合神离。迁怒这种事情,尽管知道是不理智的,情感上也会忍不住。
    他没敢去和二伯一家相认,因为他知道那边肯定会有锦衣卫盯梢,纵使他的相貌已经和往日圆润的模样不同,孩童也变成了少年,但只要二伯他们对他的态度稍有异样,终会招来杀身之祸。
    况且,他还要留在这应天府,给他的家人们报仇!
    想起今晚夭折的刺杀行动,李定远便怒气横生。不要紧,这一次已经比上一次进步了一些,下一次会更成功的。他捂着腰间的伤口,踏着月光闪身走到了树影下,只听“吱呀”一声,点着灯火的窗户便被人推开,一个冰冷的女声淡淡道:“进来。”
    李定远缩了缩脖子,如意这是生气了吧?这时候要是和她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恐怕如意下一刻就会发飚的吧……少年身上的杀气消退得一干二净,没骨气地低着头弯着腰推门进了屋。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闺房,房间里没有太多摆设和布置,唯一的亮点就是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的少女。她眉目如画,五官秀美,虽是荆钗布裙,却丝毫不掩其娟丽之色,尤其那皮肤如白玉般细嫩润泽,在昏黄的油灯下更是晃花了他的眼睛。
    直到少女瞪着那双美目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李定远这才发现自己又看如意看呆了,立刻掩饰地低下了头,却又正好看到了少女在桌下露出来的一双脚。
    那是天足,少女这些年和他东奔西跑,并没有缠足。但这也是李定远最为满意的一点,因为如意没有缠足,所以尽管如意长得这么漂亮,也很少有人来提亲。若是有纠缠不休的,他们就祭出最后一招搬家。当然他是绝对不会嫌弃如意的,偶尔也曾不小心窥到过一次如意的天足,那完美的玉足,简直美得动人心魄。
    李定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从八年前开始,从和外人介绍如意的那一刻起,就一点都没想过对外伪装成兄妹。
    他们也不是兄妹嘛!
    他看过她的脚,那么他就要负责的吧?等他们的仇恨报了,他一定会郑重其事地提亲的!
    如意眯着双眼看着李定远在她面前慢慢变红的脸,忽然觉得这小子根本就没有在反省。她站起身,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直接扒开了他身上的夜行衣,撕掉绷带,待看到那狰狞的伤口时,不禁怔了怔神。
    “我自己已经上过伤药处理过了。”李定远知道如意是在担心他,不由得小小声地解释。如果还在流血的话,肯定避不过锦衣卫的那帮家伙。
    如意慢慢地把他的衣服合拢,低垂眼帘缓缓道:“为什么总是这样呢?他都已经七十岁了,活不了太久了。你还年轻,他总是活不过你的。”
    李定远的双目变得森冷,握紧了拳头:“那不一样。”
    “报仇……就那么重要吗?”如意抬起了头,少女如花一般的面容上,全是迷茫的神色。
    “很重要。”李定远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每个音都说得很慢很重,像是在说服如意,也像是在说服他自己,“我没办法科举,因为所有中举的士子都要查祖宗三代的户籍,甚至我连参加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想要进宫当侍卫也一样不行。参军倒是个法子,但我从军队熬出头就要许多年。我本想观察一下应天府的局势,撺掇其他大臣起异心,但三年前连开国六公爵最后一位仅存者冯胜也被杀了,朝廷上下都无比懦弱,我看他们连在朝仪上放个屁都不敢。”
    如意皱了皱秀眉,也不知道是因为李定远粗俗的比喻,还是因为他这么多年丝毫没有改变的决心。
    灯光下的少女微颦秀眉,一脸担忧不安的神色,倒是让李定远的心柔软不已。他和如意一起长大,虽然并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但也能猜得出来她的出身定然显赫。在十一岁那年,他发觉读书考科举这条路并不现实,便到处想要找寻高人拜师学武。如意知道他的愿望后,直接交给他一部武功秘籍,并且在他困惑的时候一一解答,更在随后给他找来一柄锋利无比的青冥剑。随着朱元璋征战南北的将领中也不乏武林高手,李定远见如意不想说她的身世,也就没有细问。
    “你的愿望,还是要报仇吗?具体要到什么程度呢?那个人亲手被你杀死?还是……大明彻底被推翻?”如意微张朱唇,语气淡然,吐出的话语却是足以让她身负极刑。
    虽然李定远确定屋子周围并没有人,但依然紧张地打了个激灵。他想象了一下,喃喃自语道:“亲手杀死他还太便宜他了,他害了我全家,我更想让他的后代子孙自相残杀……颠覆这个王朝,我有自知之明,是绝对做不到的,但若是可以让他的统治出些棘手的乱子……呵呵,果然是妄想。”
    “虽然说是妄想,但实际上心中还是很想的吧?”如意没好气地揶揄道。
    李定远郑重地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的愿望。
    他的爷爷、父母双亲、叔伯兄弟姐妹……都在一夜之间充满冤屈地死去,他这八年来,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安稳的觉,每当他一闭上眼睛,就好像看到了那些亲人们的冤魂在朝他呐喊,每次都会在无边血海的噩梦中醒来。他还活着,但却在痛苦中煎熬,仇恨就像是蚀骨的毒虫,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灵魂,永远都不得安宁。
    这八年间他也无数次想过,若是爷爷没有在最后一刻让律笛把他抱走,让他一起和家人们死去,说不定还更幸福一些。
    但他现在不能软弱地死去。爷爷护着他逃走,虽然并不是想让他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让他能活下去,可他却不能粉饰太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就算以后的日子,都沉浸在仇恨的淤泥中无法自拔,他也要咬着牙坚持下去。
    想到这里,李定远像是如坠冰窖般背脊生寒,他刚刚还在想等他们的仇报了,他就要向如意提亲。但那仇,是那么容易就能报的吗?他的如意,又能等他几年呢?他又怎么舍得、怎么忍心将她也一起拉入那污秽的泥沼之中呢……
    李定远的心像是有一把锋利的锯子,在来回地拉锯着,痛彻心扉。
    为什么如意今晚会问他问得那么清楚?是不是她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是不是她已经考虑彻底抛弃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李定远心乱如麻地抬起头,正好看到如意正深深地看着他。
    少女的唇边绽放出一抹眷恋的微笑,抬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脸颊,浅浅笑道:“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李定远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不舍。
    她说这句话,是彻底对他绝望了吧……
    四
    李定远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并没有睡,而是坐在黑暗中,看着斜对面如意的那间屋子里的灯火,痴痴地发着呆。
    她也没有睡……
    李定远不敢多想,生怕自己会受不了这种折磨,做出什么令他懊悔终生的事。不管如意如何决定,他都应该接受才是。
    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两条腿传来了酸麻感,李定远才发觉自己居然枯坐了一夜。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他刚把身上的夜行衣换成普通的衣服,准备出去打水梳洗下再做早点,就看到如意推门而出,随后竟从后院门离开了。
    李定远第一反应就是担心如意的安全,虽然天已经蒙蒙亮,但街道上依旧人烟稀少,他们住的地方也是鱼龙混杂,当下便丝毫没有犹豫就跟了上去。
    如意可能是小时候耳濡目染,所以会认穴位了解一些武学知识,但并未亲身练过武,因此李定远跟得十分容易。
    远远地看着如意窈窕的身影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李定远也不禁心中疑惑。
    如意是每天早上都会趁他还没醒过来的时候出门吗?持续了多久呢?去做什么?还是……去见谁?
    李定远的疑问并未持续多久就得到了答案,他面色苍白地看着如意走向街角的一个男人。
    他离得比较远,听不清如意走过去和那个男人说了什么,但却能看到那人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居然是锦衣卫!
    李定远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绝望地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锦衣卫……他连站出去竞争或者质问或者考验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李定远本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那名锦衣卫会对如意不利,但在看到他们两人很熟稔地交谈着,便知道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心如死灰地跌跌撞撞离开,李定远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那名锦衣卫准确地朝着他的方向看来,眼中若有所思。
    “你决定了吗?”锦衣卫收回目光,淡淡地问道。
    如意虚弱地笑了笑,苦涩道:“没办法啊……那是他的愿望……”
    “还真是个痴儿啊……”
    李定远呆呆地站在院子里,连屋子都没有进。他要等如意回来,亲自问个清楚。
    但他从清晨一直站到日落,都未听到门扉再响一下。院外吵吵嚷嚷的市井喧闹声,再次随着太阳的落下而重新归于平静后,李定远忽然有种预感。
    就像八年前,他等着律笛一样,如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一阵彻骨的夜风吹过,一整天都滴水未进的李定远几乎被吹得摇摇欲坠,但也让他清醒了几分。
    不对,如意一定是出意外了,否则她不可能这样不跟他说一声就消失的。
    李定远懊悔清晨自己居然就那么走了,若是如意出了什么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飞快地闪进屋中换了一身夜行衣,刚拿起了青冥剑,李定远就听到院门一阵响动。他以为是如意回来了,立刻飞身而出,却在看到来人时警惕地亮剑出鞘。
    来人正是今天清晨李定远看到的那个锦衣卫,飞鱼服在月光下更显得无比尊贵华丽,但却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之前并未看清他的容貌,此时李定远带着成见看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男子面容俊秀,一点都不像心狠手辣的锦衣卫,反而更像是个翩翩公子哥。
    “如意呢?”那人身后并没有人,李定远的心沉了下去。但又觉得这人不像是来逮捕他的,否则又怎会孤身前来?
    “我是来拿那个铜匣的。”那人并没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来意。
    “铜匣?”李定远一怔,迟疑了片刻才想起来他所说的铜匣是什么,就是他当年从李家带出来的那个铜匣。他早就不喜欢了,但如意却每次搬家的时候都带着,而且还宝贝得很,很少让他看到。“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又是一阵夜风刮过,对方的飞鱼服下摆一阵翻飞,李定远瞥见了对方在飞鱼服下穿的是黑色衣袍,隐约还能看得到些许赤色龙身,那上面的鳞片都粼粼发光……
    肯定是他眼花了,否则有谁敢穿龙袍啊?就算是锦衣卫也不行啊!
    那人冷冷一笑,随后长叹一声道:“你居然不知道……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李定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追问道。
    “秦朝始皇帝时,有传言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始皇帝游至金陵,观此地乃龙脉地势,虎踞龙蟠,地形险峻,王气极旺,便开凿了秦淮河以泄龙气,这就是应天府秦淮河的‘秦’字由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李定远不知道这人忽然提起这些有什么用意。他自小备受宠爱,他爷爷不指望他出人头地,所以并没有逼迫他习字读书。家破人亡之后,就更没有学习的条件,他的生活都被习武报仇所填满。这人寥寥几句,便勾起了他的兴趣,虽然觉得这和如意没有半点关系,但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年轻的锦衣卫瞥了他一眼,继续侃侃而谈道:“其实当年始皇帝所做的并不止开凿秦淮河,他还削了天印山,在山脚下埋了一个宝物。”
    “宝物?”李定远拧紧了眉,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妥。
    “三国时孙权在金陵掘地,偶得一铜匣,长二尺七寸,以琉璃为盖,其中有一白玉如意,所执处皆刻龙虎及蝉形,莫能识其由。使人问综,综曰:‘昔秦皇以金陵有天子气,平诸山阜,辄埋宝物,以当王气,此盖是乎?’”
    “铜匣!”李定远震惊,难道他的那个铜匣居然是如此来历?他举着剑的手已经无力地落下,剑尖点着地面,支撑着他站在那里。
    年轻的锦衣卫勾唇一笑,轻嘲道:“如意……你可知何为如意?如意,梵名阿那律,秦时言如意。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所不到,用以搔抓,如人之意,故曰‘如意’。但王气所凝成的天如意,可当真能如人之意。这么多年来,你向她许的愿,可有一条没有如愿的?”
    李定远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久远的记忆从他的脑海中浮起。
    八年前在那间破屋之中,一个小男孩在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从他怀里跌落而破碎的铜匣琉璃盖。对着那个泛着莹润光芒的白玉如意,小男孩喃喃说不要丢下他一个人……而再醒过来,就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画面一转,还是在那间破屋中,小女孩怜惜地摸着小男孩的头:“节儿,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摸着瘪瘪的小肚子,苦着一张脸道:“我想不要饿肚子……”
    “我知道哪里有银两哦!”小女孩露出了笑容,带着小男孩从那个破宅子里挖到了爷爷留给他的钱箱,两个小孩子对着一叠银票和一大把金叶子痴痴地发着呆。
    又是画面一转,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年纪稍微大了一岁,小男孩正发脾气地撕毁着手中的四书五经,小女孩站在一旁纵容地看着他的举动。等他平静下来之后,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问道:“节儿,你想要什么?”
    小男孩揉了揉脸,闷闷地说道:“读书不行,我没有正当户籍,连报考童生试都不行。可是习武的话,我又找不到好师父,那些武馆教的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虚把式。”
    小女孩微笑着道:“我这里有武功秘籍哦!还可以给你找一把称心如意的剑……”小女孩带着小男孩,去了一座山林之中,在一个山洞中挖出了一本绝世武功秘籍和一把削铁如泥的青冥剑。
    ……
    回忆的画面一帧帧地闪过脑海,大到银钱或者武功秘籍,小到新衣袍或者美味吃食,他们相处的这八年,只要是李定远开了口的事情,如意都会挂着那张淡然的微笑,轻轻松松地就把他所要求的事情给他办好。
    以前他总是觉得如意实在是太贤惠了太聪明了,但现在……居然这人说如意是那柄白玉如意?所以才能完成他所有的愿望?
    这简直太胡扯了!
    但……他难道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如意从来都不说她自己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对他有任何怨言或者要求,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难道……这都是真的?
    李定远忽然想到昨晚,如意那抹眷恋的微笑,不由得心胆俱裂。
    他又向她许了什么愿望?
    对了,他坚持想要报仇……这么多年来,不管她追问了几次,他都一口咬定自己要报仇……
    李定远扔下手里的青冥剑,毫不介意那柄他无比喜爱的铁剑跌落在泥土之中。他发了狂般抓住那人的衣襟,心急如焚地追问:“如意呢?她在哪里?你要铜匣做什么?”
    那人并不在意被他挟持,只是淡淡道:“她看到你受伤,再也无法忍耐下去。昨晚有我暗中替你掩护,你都如此笨拙,她怕你下次就再也回不来了。她一直被铜匣封印,被你误打误撞地摔碎琉璃盖解开封印后,就一边恢复王气一边随着你慢慢长大。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一柄天如意。”
    “你是说……”李定远如遭雷击。
    “这副表情,你又是在做给谁看?”那人的话语无比讥诮,肆意嘲讽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就算是如意告诉你实情,估计你也不会改变你的选择。说不定会向她提出更难办的愿望。嗯?难道我说得不对?”
    李定远攥紧对方的衣襟,胳膊上都因为用力而显现了青筋,但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李定远的心中升起一股恐慌,难不成自己真是如此人所言,知道如意的真实身份后,反而会利用她吗?
    仇恨……如意……到底哪边更重要……
    一杆秤在他的心中摇摆不定,惨死的家人们和低眉浅笑的如意不断交换出现在脑海之中,李定远惊惧地发现,他竟然真的不知道如何取舍。
    他的内心,如意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吗?
    所以她才那样决定的吗……
    “如意她……”李定远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只说了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来拿铜匣,是想给她一个安眠的地方。”年轻的锦衣卫挥手推开呆若木鸡的李定远,皱着眉整理好身上的飞鱼服,确定里面的内袍不会露出来之后,才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你许了什么愿望我不知道,但她自愿断其身,金陵应天府的龙气彻底断绝。虽然这大明朝也许还会延续,但这里应该过几年就会不再是京都了。”他扫视了一下周遭,最终定在了某处,口中续道,“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是都城了。”
    说罢,他再也不管跌坐在地的李定远,径直走向如意的房间,拿出那个破了盖子的铜匣,翩然离去。
    浑然不再理会,那个小院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五
    “原来,南京不能做首都,是这么回事啊?”医生看着宅院中痛不欲生的少年,小声地和身边的陆子冈交流着。他们来得不早,但该旁听的也都听得差不多了,不禁为那个命苦的少年和执著的天如意唏嘘不已。谁对谁错根本无法评判,毕竟灭门之仇,并不是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抹去的。天如意的性格也如斯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拼了命地完成少年的愿望,也不愿陪在他身边看着他屡次冒险。
    “从科学角度是不能这么认为,但很邪门的,南京从公元3世纪以来,先后有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南唐、明、太平天国、中华民国十个朝代或者政权在南京建都立国,但没有一个长久的。我们现在就在明朝朱元璋时代,没过多久他儿子朱棣就会迁都北京了。”陆子冈摸了摸下巴,感慨道,“也许真是秦始皇泄了龙气断了龙脉,否则这么一个虎踞龙盘之地,没道理像被诅咒了一样,每个定都于此的朝代都很短命。当然明朝除外,不过若是朱棣不迁都说不定也危险。”
    医生被陆子冈说得后背寒气直冒,催促地推着他道:“罗盘又弄错时间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话说老板怎么还当过锦衣卫啊?那身飞鱼服够帅气!不过我怎么感觉老板刚刚好像发现我们了?”
    “应该是没发现吧……否则他应该会过来查看一下的。”陆子冈说得也没什么自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发现那指针转动得并不快,还要一会儿才能归位。
    “还有多久啊?我可不想在这里继续扒窗户了,万一那小子进屋来了我们可怎么解释……啊!”
    医生忽然低声地惊呼,让陆子冈抬起了头,看到那少年正横起了手中的利剑,打算自刎。医生最见不得这样轻贱人命的场面,立刻就要冲出去阻止,而陆子冈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肃容道:“你忘记了吗?出发前我都是怎么告诉你的?不许干扰已经发生的历史!”
    “可是……”医生急得脸都涨红了,他立时就想高声阻止那少年的自杀行为,但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见那少年挥在半空中的剑一滞,随即发足狂奔,出了院门。医生一愣,不解道:“他这是怎么了?”
    “追过去问个清楚呗。他也许觉得老板在忽悠他,但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老板说的确实是实话。”陆子冈耸了耸肩,轻松了下来。不管这少年最后有没有自尽,但至少不是发生在他们面前的。而且老实说,这个少年人已经是作古的历史了,他们只是旁观者。
    陆子冈看着医生忧心忡忡的表情,心中埋下些许隐忧。
    他完全可以把这一次次的时空之旅当成全息电影来看待,但医生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你说,那个少年以后会怎么样?”医生纠结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罗盘上的白光乍起,陆子冈平静地说道:“反正对于我们来说,他早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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