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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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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一行终于启程,等到随行队伍出了正阳门,皇城里的喧嚣开始沉淀。
    楚言终于享受到向往已久的宁静悠然,有些担心静极了会觉得无聊,不过以她现在热门的程度,这个担心实在多余。
    康熙的辕架刚刚出宫,宜妃那里就来了人找楚言。
    在怀湘他们担忧的目光中,楚言安抚地一笑,坦然跟着来人去了。宜妃能够得到康熙的宠爱,在皇宫里二十余年不倒,自然不可能像绿珠那么上不得台面,再加上五阿哥和九阿哥的关系,这一去是好事的可能还大得多。
    果然,也没去咸福宫,宜妃正在千秋亭里面等她,身边只有几个心腹,绿珠自是不在场。
    楚言刚刚俯身行礼,宜妃已经站起来,满脸是笑,走过来亲自将她扶起,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孩子,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们瞧,这模样,这神态,这气度,还真是孝懿皇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怨不得头一回见面,德妃娘娘就说没人比得上。我今儿是真服了,德妃娘娘慧眼识人,我比不上!”
    那几个太监宫女一迭声说是,都凑着趣称赞不已,饶是楚言见多识广,一时也给闹了个脸红,低了头不作声。
    宜妃越发满意,拉了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好孩子,你劝五阿哥的话和帮九阿哥的忙,我都知道,早就想好好谢谢你!绿珠这孩子不懂事儿,也全亏得你不计较,我心里都明白。你放心,绿珠被我申斥过了,以后不会再去烦你,就算偶尔遇上,她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别答理,回头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楚言忙道不敢。宜妃瞅着她,居然叹了口气:“要说年纪相貌,你们两个也差不多,又是一块儿进宫的,我原想闹上一两回,不打不相识,兴许你们还能做个朋友,互相做个伴。谁成想,绿珠越来越不象话,都怪我和她家里宠坏了她!难为你了!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心胸,你是个有大造化的!”
    楚言越发惶恐,连说过奖,心中不以为然,头一回就把原来的楚言闹得没了,还指望她和绿珠做朋友?宜妃也想得太天真了吧!
    宜妃拉着她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子话,慢慢被她听出点味儿来了。原来是五阿哥发了脾气,当着宜妃的面,狠狠教训了绿珠一顿,说再要听说她在宫里惹事,一定去求皇上远远的把她嫁到蒙古戈壁去。最后这句话对绿珠有着极大的威慑力,宜妃一来最心疼这个儿子,二来知道皇上喜欢楚言,也愿意和她修好,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个会面。
    发现宜妃虽然伶俐知机,心机却不算深,楚言大为放心。本来么,康熙那么个精明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后院有起火的可能?宜妃真要是个厉害的主儿,康熙怕也不能容她在身边!男人,尤其这种有权有势的男人,可以由着个把女人偶尔撒撒娇耍小性子,增加情趣调节气氛,却容不下真正有思想有抱负有心计的女子!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楚言回到摛藻堂没多久,宜妃的赏赐就来了,无非是绫罗绸缎首饰挂件,整整一大箱子,看得琴儿素儿绣绣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楚言不过瞟了一眼,心想宜妃必定是新近收拾过箱子,把自己淘汰下来的东西都给端过来了,捡了几样分给她们,剩下的就叫收起来,留着她以后当作小恩小惠收买人心。
    接下来,七月初七,牛郎织女一年一次相会的日子。
    “乞巧节”在别处还罢了,在秀衣局可是个大日子,有一场盛宴,平日里斯斯文文的针线姑娘们都憋足了劲儿,要在这一天比个高下。
    楚言得了信,早早说好要去,到了这天,翻出来几块料子,看看日头下去,和绣绣两个说说笑笑地往秀衣局过来。快到地方,绣绣才说今儿也是给她姐姐巧儿过生日,巧儿的正经生日是十天后,因为巧儿快到可以放出去的年纪,今年也许就是在宫里的最后一个生日,熬了这些年,巧儿在秀衣局也有些地位,交好的几个姐妹寻摸着要好好为她乐一乐,因为她名字里的“巧”字,索性就定在今天为她庆生。
    楚言跺着脚抱怨绣绣不早说,害她连寿礼也没来得及备下。
    “大姐就是怕姑娘又来这一套虚礼,才特地嘱咐我不能告诉姑娘。”绣绣抿嘴一笑,有些得意:“姑娘放心!丢不了你的脸!我已经把前些日子姑娘给的玉坠子拿了过去,只说是姑娘给我姐的。”
    楚言好笑地看着她,哼了一声,脸上带笑不笑:“难为你想的周全,替我省钱,如今说出来,倒是臊我呢!”
    绣绣又羞又急,涨红了脸,分辩说没有这样的意思。
    楚言高深莫测地看着她,见她果然越发着急,不觉得意,看来跟四阿哥那里学来的这招,蛮好使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安慰说:“好了,逗你玩的,我也没真那么想。不过,下回有什么事儿,可得同我说明白了!就算你姐姐不想收我的礼,你说一声,我不就知道了。”
    绣绣满口应承,松了口气,又兴奋地说起在家时,她们几个姐妹是怎么乞巧的。
    早燕秀娥巧儿等人见楚言果真来了,都是欢喜,连忙拉她坐下,倒了杯茶过来。
    这些人和她真实年纪差不多大,个个是传统的东方女性,恭谦俭让,就是让楚言觉得轻松,当下笑道:“还把我当客人哪?我这就走了!”
    秀娥一把拉住,笑骂:“老实坐着!真心是嫌我们的茶不好吧!”
    楚言忙说不敢,她本来不渴,被秀娥一说,连忙咕嘟咕嘟把一杯茶都喝了下去。
    众人都笑了,边上有几位年纪较长女官模样的人,早燕一一为她介绍,有两位是秀衣局的,有四位是和她一样有点交情被请来凑热闹的,其中名叫彩云的那个还是慈宁宫太后身边的人。楚言已经成为宫里的明星,这些人都对她好奇,如今一见她毫无架子,言行有趣,都大有好感。
    楚言对她们也是刻意结交,兴许哪一天她们中间的哪一个就能帮她一把呢!就算不需要帮忙,是友总比是敌强吧!
    楚言从带来的料子里,挑了一块颜色艳而不俗的,交给巧儿,笑着说:“你妹妹到了门口才告诉我是你的生日,我只有这个送你,别嫌弃!”
    巧儿连忙接了过去:“姑娘哪里的话!原是怕姑娘破费,才不许绣绣说的。”
    “放心,这个没叫我花钱!”楚言嘻嘻一笑:“也别姑娘姑娘的叫了,你们叫我楚言,我也叫你们名字吧!”
    别人还没说什么,彩云先笑道:“我们虚长几岁,姐姐两个字不知当不当得?”
    楚言这才想起,现在这个身体的年纪还小,在这中间,可不是个小妹妹么!连忙赔笑:“彩云姐姐说的是!巧儿姐姐不必客气!早燕姐姐你也坐!麻烦这位秀娥姐姐把这些料子收下,回头再看做成什么样子好!”
    一干人已经笑倒,秀娥和早燕都笑骂:“我们哪里敢有你这么皮的妹子!还是叫名字吧!”
    正说笑着,门口一阵喧闹,原来是素儿带了两个太监,抬了食盒进来,是楚言请何七帮忙托了御厨房的人准备的一些酒菜。打开一看,是各式精致的凉菜冷盘和花巧的点心,众人都是又惊又喜。
    早燕一边让人把食盒放到桌上,一边对楚言笑道:“人来就好,还弄这些东西,反倒显得我们待客简陋。”
    “难得我们女儿家的一个节日,一年也不过这么一次,当然要好好操办操办!”楚言微笑:“女孩家,没别人疼没关系,自己疼惜自己就好!”
    众人纷纷点头,有些震动,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有几个眼中已经有些发红。
    素儿拍了拍手,笑道:“怪不得姑娘今天出手这么大方,三十两的银票,眼睛都没眨就拿出来了。对了,何公公退回来十两,说没花那么多。”一边从身上掏出一些碎银来。
    楚言不接,反倒打量起那些酒菜来:“有没有短少了什么?拿的什么酒?”
    一个小太监陪着笑,解释说:“是程师傅亲自动手为姑娘预备的,姑娘吩咐酒要醇绵适口,拿了竹叶青和青梅酒。”
    楚言一笑,知道那个程师傅原是曹家的厨子,康熙南巡带回来的,大概是看在冰玉面上,不好意思多拿她的钱。
    打发了两个太监,又按照楚言的建议,用自助餐的方式,随各人按喜好拿食物,自己找地方坐。
    楚言自然就和早燕秀娥她们坐到了一处,席间有人问起巧儿出去以后有什么打算。
    巧儿脸上的笑容消失,摇摇头:“回了家,还不得听爹娘的。我能有什么主意?”
    早燕笑道:“你家里不是说绣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了,大概早盼了你回去主持大局。”
    巧儿越发难过,沉吟半晌才说:“我娘的意思是不让我管绣坊,让我嫁人。”
    “你爹娘年纪都大了,不让你管,让谁管?”
    巧儿默默不语,却是锦儿走过来解释说:“大哥二哥都娶了媳妇儿,我两位嫂子为了绣坊闹个不休,我娘要大姐别去参合。”
    彩云点点头:“其实嫁人也不错,让你爹娘好好挑一挑,兴许能遇上一个知冷知暖的。二年前出去的银环儿,不是过得挺好?虽说是填房,男的年纪大了十岁,又拖了三个孩子,只要人好——”到后来,自己也觉得这个不是什么好榜样,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不下去了。
    楚言眨巴着眼睛,认真听着她们说话,其实秀衣局这些女孩子都挺单纯,小小年纪就进宫来,秀衣局不比其他地方,偶尔使点小心眼也许还行,最终能不能出头,还是看实力和能干,女孩子们的心思都放在了活计和提高手艺上,比别地方的人都真实可爱。这也是她喜欢来,愿意和她们结交的原因。
    宫女们到了放出去的年纪,也已经错过谈婚论嫁的年龄,想到要在现代,这样有手艺有本事有点关系的女孩子,最合适自己创业,楚言试探地问:“你们没想过自己开个成衣铺子吗?”
    “怎么没有?巧儿她们的娘早先也是秀衣局的,出去了以后,才开了个绣坊。可是这种事儿,要是没有娘家夫家支持,也办不成啊!”秀娥叹着气说。
    “况且,在这里,裁减缝纫刺绣都是分开,每人各司其职,真要自己开一个成衣铺子,也不可能。”说这话的是秀衣局那个叫华衣的女官。
    楚言想了想,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一个人办不成,为什么不几个人一起呢?还象在宫里一样,各司其职不就得了?你们个人都有积蓄,凑一凑本钱就有了,也用不着找别人要钱。如果怕被人欺负,找个相熟的娘娘阿哥撑腰呗!”
    早燕和秀娥对视了一眼,叹道:“早几年也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一开始挺好,可是不善经营,又被不知谁家里闹了一回,最后只好散伙,本来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到现在闹得面都不肯照一个。”
    这倒是个问题,该怎么引进合伙人制度呢?楚言低头沉思,考虑花点时间,认真为她们规划规划,鼓励她们摆脱束缚自食其力,她自己也可以参股,顺便挣点钱!
    其他几个人也都是长吁短叹,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素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姑娘,你还要吃点什么?我给你拿来!咱们带来的凉菜都见底了,再不快点,可就没啦!”
    自助餐制,很让那些年轻的宫女放松自在,少了拘束,御厨打理的冷盘又比秀衣局小厨房做的强了许多,素儿和绣绣凑在里面吃得不亦乐呼,好半天才想起楚言只顾说话,还没吃什么东西。
    沉闷的气氛被一扫而去,好几个人都站起来,笑道:“可不是,快去吃东西是正经!”
    华衣走过去,笑骂:“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不过是几盘菜,规矩也不要了,客气也不讲了,没得让客人笑话,我们秀衣局养了一群蝗虫,赶明儿都不敢来了!”
    说得众人都笑了,正在抢着夹菜的几个小宫女讪讪地推到一边,把地方让给这些年长的女官。
    楚言轻声安慰巧儿:“别急,还有时间,回头再好好谋划谋划!”
    早燕点点头:“正是这话!不瞒你说,我们也打过刚才那个主意,只是有些难处,总下不了决心,正想找你参谋参谋!”
    悄悄地把楚言拉到一边,细细说了她们的打算,连担心什么都一一道来,竟已经十分周全。
    楚言认真听完,略一琢磨,已经有了把握,笑道:“还说不懂经营,我看你自己就行!你说的几条,我看也不难,一样一样慢慢来,这皇宫也不是一天搭起来的。照你说的还有一年半作准备呢,今儿先放开怀,开开心心的。”
    又拉了早燕回到席上,把素儿拿来的一大盘食物放到她跟前:“先吃饱再说!”
    彩云看着楚言,笑着说:“早些天,听说了你的事儿,还说不知什么样的厉害人物,竟连十阿哥那样的也给驯服了。今儿才知道,性子真是个极好的,任谁也没法不喜欢。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姐姐,我就对你说句实话,你跟我们不一样,你们进宫来就是等着有一天指给哪位皇子贝勒贝子。妹妹越是讨皇上喜欢,这一天来的越快!妹妹你是个聪明人,可要早点拿个主意,免得事到临头,不愿意也没法儿!”
    这话来的突兀,却也是为她好,楚言被她说得没了兴致,说了声谢谢,低头寻思起来。
    “好好的又提败兴的话头!”秀娥啐了彩云一声,又问楚言:“一会儿,大伙要比穿针呢,你来不来?”
    楚言的手工没法给人看,穿针还是会的,等到秀娥把彩线和针拿出来,见到极细的丝线和针,掂起来都费劲,又听说一个针眼里要穿进去七根丝线,忙道:“我笨得很,给你们垫底都嫌,就不穿了。”
    早燕和华衣都抿着嘴笑:“怎么笨了?留在秀娥那里的衣服样子可不是笨人画得出来的!”
    结果,只有彩云和楚言坐在一旁吃所谓的巧果,看着那群女孩子比赛穿针,好容易分出个胜负,输的人不服气,叽叽喳喳地,几个人拉在一起,再比一回,倒有点像十四阿哥库布输了的时候。
    四阿哥是个说言出必行的,那天在她屋里挑剔了一番,没几天四福晋进宫请安,让人给她捎了一顶新帐子,又薄又轻,不知是什么料子做的,有点像后来的尼龙蚊帐,却软得多。
    又有长春宫的太监抬了几样家具来,要放到她屋里,楚言想象着她的小屋被这些厚重笨大的家具塞满的样子,坚决不肯接收。好说歹说,最后让对方同意找一个会木工的太监,按她要的样子订做几个架子。
    在这间屋子里也住了一个多月,楚言始终没有把这里当做家,大部分时候也就是回来睡个觉,总想着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已经在现代她自己的房间里了,就懒得费心收拾,家具原来怎么摆的,现在还是怎么摆。现在被四阿哥这么一热心,倒勾起了她把室内好好装饰一番的想法。
    认真丈量了各样尺寸,按照现代人体工程学,根据她现在的身高臂长,设计了一套组合柜,画好图纸交给来人,再三申明也不要用什么好木头,也不要雕花,只要样子尺寸对了就行。
    大部分的日子,她还是在北海船坞的小院子里混过一天。她从小有个习惯,喜欢水,只要看着一湖水就觉得心里平静,什么烦心事都能抛到九霄云外。那附近也没什么人,她把一些换洗的衣服和秀娥做好的泳衣拿过去,早晨傍晚,找个僻静的地方下水,美美地游上一阵子,顺便连澡都洗了,等到天擦黑,才把头发松松地用缎带一挽,清清爽爽地走回摛藻堂。
    宫里像他们这样的,样样都讲份例,大热天的一个月只能洗几个澡,想多洗几次,就得花钱给好处,求人帮她烧水,求张华刘禄两个帮忙抬桶端水打扫战场,那种木桶实在太重!不过洗个普通的澡,还不能尽兴,就得花好多钱,肉疼!现在有了北海这个大澡盆,快乐!
    这天,楚言还没进摛藻堂,就见琴儿素儿着急地迎上来,说德妃找她,缨络都来了两遍,没见到她,脸都黑了。
    一大早,楚言收拾利落,乖乖等在摛藻堂,胡思乱想,猜不透德妃为什么找她,干脆直接去了长春宫,早死早超升,就有什么也可以落个“态度端正”。
    通报了以后,还是在院子里等着,一会儿,仍是缨络出来叫她进去,态度倒比平时好了一些。
    楚言有些忐忑地行礼,听见德妃和颜悦色地叫起来,才垂手站到一边,又听见德妃让她坐下说话,恭谨地坐了小半个屁股,摆了个很别扭的姿势。
    德妃看出她的拘谨,柔声安慰:“好孩子,你在我这里就跟在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见她虽然答应,还是不敢放心,叹了口气:“从你进宫那天,我心里就把你当作了女儿。别怪我这一阵子冷落了你。你太小,还不明白宫里的事情,前一阵子那些事儿,我若是明面上帮你,弄不好反而害了你。好在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又投了皇上的缘,如今,那些事儿都过去了,你以后常常来我这里走动,有什么事儿都告诉我,我能办的,一定为你办到!”
    早知道又是康熙的原因,楚言连称不敢当,这世上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德妃也不过是随大流,旱冰鞋事件要不是德妃压下来,她怕是还有的罪受,就算是为着十四阿哥也罢,她跟着沾光受惠,她心里从前没有怨恨,现在也没有感激。
    德妃见她唯唯诺诺,知道她心结未解,也不好再多纠缠,转而询问起她的日常生活。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报说五公主来了,德妃立刻停下话头,向外张望,一脸母性的光辉。
    一个十八九岁的纤弱少女走了进来,眉眼间与德妃有八分相像,隐隐也能找到一些四阿哥的影子,带了点病容,算不上漂亮,却是我见犹怜。
    那少女刚请过安,就被德妃搂进怀中,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又问吃过药没有,头疼有没有好些。少女乖巧地一一回答,德妃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想起边上的楚言,笑着对那少女说:“这就是楚言,你哥哥把她当妹子,你弟弟把她当好朋友,你比她大几岁,也把她当妹妹吧!”
    德妃和少女之间的亲密又触动了楚言的乡愁,正在默默难过,却听见德妃这番话,不由大奇,不明白德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刚要再说句不敢当,少女已经笑着拉起了她的手:“托额娘的福,我今儿得了这么个聪明活泼的妹子,以后可不寂寞了。”
    楚言慌忙站起来,一脸不解,德妃似乎十分高兴,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名叫文馨,你不用叫她公主,叫姐姐就好。”
    楚言意识到这是五公主,忙要行礼参拜,却被五公主拉住:“好妹妹,这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个。”
    楚言垂首说道:“公主厚爱,奴婢愧不敢当,还请公主容奴婢行过国礼,再论私谊!”趁着公主呆了一下,已经行了一个宫礼。
    “果然是个极明白的丫头,怨不得皇上疼你。”德妃点头称赞,又解释说:“私下里,还是不要拘束才好。再过两个月,文馨就要成你嫂子,不过要依我,你们还是姐妹相称,也显得亲密一些。”
    楚言心中一动,恍然大悟,看来这位五公主是被指婚给佟家的什么人了,德妃看在女儿的份上,也需要担待她一些。多一个靠山,她是没有意见的,但不知道佟家哪个少爷这么倒霉,要去一个公主包装的药罐子。
    五公主立刻提供答案,有点害羞地问:“你在家时,见过舜安颜么?他为人如何?”德妃也在一边含笑等待。
    她得到的楚言的记忆片断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京城佟家的哪位男子,心思一转,怯怯答道:“见是见过,没怎么说过话。他不理奴婢,不过也没有骂过奴婢。”
    五公主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一是愣住了,德妃微微一笑:“这是实话,舜安颜比这丫头大了好几岁,怎么会同她一起胡闹!你放心,皇阿玛为你选的人不会错!你四哥也说了,舜安颜老成持重,是个极稳妥的,年轻一辈里最出挑的一个。你嫁过去,也还是在京里,还可以经常进宫,有什么事儿告诉额娘就是了。”
    楚言暗暗点头,她听说过清朝的公主大多是嫁到蒙古,用来稳定满蒙之间的同盟,五公主却能留在京城,嫁给佟家的一个青年俊杰,德妃的能量不可小看!赔笑说道:“奴婢的哥哥个个都是顶好的。就算万一有什么不好,公主也别伤心,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好好教训他一顿,给公主出气!就算老太太不好出面,公主告诉奴婢,奴婢帮着公主整治舜安颜。”这种话她在嫂子和哥哥闹别扭的时候,常常说,极顺溜。
    德妃和五公主都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德妃指着楚言对五公主说:“你看看,还没过门,小姑子就向着你了,你有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妹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五公主抿嘴一笑,有些羡慕地看着楚言:“我早听说宫里来了你这么个人,可惜今儿个才见着,妹妹有空常来雨花阁坐坐!”
    楚言乖巧地答应着,反正她大多时候是没空的,又觉得怪异,一个称妹妹一个自称奴婢,皇宫里的独特景观呵!
    五公主拉着她,还向打听佟家平时的一些事儿。楚言放下心来,穿凿附会,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佟家少奶奶的幸福生活。她说得有趣,德妃和五公主不时发笑。
    楚言听说过奶娘欺负公主驸马的故事,很想提醒五公主,有工夫多做做奶娘的工作,比跟她瞎打听有用。
    从德妃屋里出来,身后跟着玉芙,玉芙手中拿了一个托盘,上面是德妃赏赐的玉如意和五公主送的翡翠镯子,一眼看见缨络和一个中年女子从西厢房走出来。缨络脸上是真心的欢笑,看见她,视若不见地掉开头,继续同那人说话。
    楚言摆在脸上的客套微笑微微一僵,玉芙状似无意地说:“那一位是公主的奶娘成嬷嬷,也是缨络的姑母。”
    楚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一直以来总疑惑,德妃竟然会重用缨络这样的人!方才见到玉芙,更是觉得这样温和内敛,不露声色的女子才能得到德妃的信任,原来,德妃将缨络留在身边,有了这个媒介,奶娘自然也要善待五公主,德妃也可以经常见到女儿。
    想来,德妃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母亲,百般算计,千般用心都是为了子女!
    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高中的时候,那个教导主任很可恶,学生们都讨厌他,他儿媳妇生孩子的时候,找到了她妈妈,从最早的产检开始,非要妈妈全程负责,有一点腰酸腿疼都要打电话咨询,扯上半天,做b超也要妈妈陪着。妈妈对他们表现了极大的耐心和容忍,那个教导主任还以此在学校里吹嘘,她恼羞成怒,回家跟妈妈大吵一场,质疑妈妈的为人和医德。妈妈只是看着她,什么也不说,爸爸把她拉了出去,说妈妈做这一切的时候,只是她的妈妈,一个母亲为了保护子女不受伤害做的事情,有什么是不应该原谅的呢!
    再想到德妃生了三子三女,却只活下来这么三个,更是唏嘘,早把对德妃的一点点成见抛到脑后去了。
    玉芙考虑周道,用一个包袱把如意和镯子小心包好,交给她。
    楚言心中雀跃,盼望着再有哪位娘娘召见。这玉如意和镯子,成色极好,一看就知道值不少钱。德妃的赏赐不象宜妃那么繁多,却是货真价实,品味也要高雅的多!这么隔几天串个场,适时表演一番,来钱也蛮容易,在宫里做个流浪艺人好像也很不错!
    蹦蹦跳跳地走到摛藻堂门口,楚言愣住了,看见一向沉着高傲的采萱,不知为什么急得满脸通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正对着一个太监解释哀求。
    “姑娘要说找不到,奴才也没法子!太子爷等着急用呢,怪罪下来,奴才也担不起,还是请姑娘别难为奴才,亲自跑一趟,向太子爷解释清楚!”这话听着还客气,可那个太监鼻孔朝天,声音都是从鼻子恒出来的。
    “采萱,出了什么事?”楚言忍不住问,好容易打发了绿珠,光天化日的,居然又有人来撒野!
    采萱看见她,又羞又愧,嘴唇哆嗦着,还没说出什么,那个太监已经翻过一张脸,满脸堆笑,奴颜卑膝地跑过来请了个安:“哎呀,楚言姑娘回来了!姑娘这一向还好?姑娘这阵子怎么也不去毓庆宫,太子爷和太子妃都惦记着姑娘呢。今儿是奴才的好日子,遇上姑娘,回去跟太子爷一说,太子爷必定高兴,托姑娘的福,奴才兴许还能得个赏赐。”
    楚言听得头昏,总算明白他是毓庆宫的太监,话中透露出太子对她有些心思,让人不舒服。也亏得堂堂一个太子,竟然使出这样的奴才,不被废掉才怪!脸上尽量不流露出厌恶,语气尽量轻柔:“恕我眼浊,不知公公如何称呼?来摛藻堂有什么要紧事?”
    “姑娘折杀奴才了。奴才姓莫,叫做莫德,奉太子爷之命来摛藻堂取几本书。采萱姑娘差了两本没找齐,偏偏那两本最是要紧,奴才正在和采萱姑娘商量,该怎么办。”莫德满脸堆笑,说的满是那么回事儿。
    莫德?没德!名字倒起的没错,楚言心里厌烦,走向采萱问道:“哪两本书?怎么找不到了?”
    采萱望了莫德一眼,欲言又止。
    楚言回身,淡淡说道:“可不能让太子爷等得着急,莫公公先拿了其余的书回去。我们这边再找找,有还是没有,晚些时候,总归会有个信。”她特地留心过四阿哥的神态,此时学来也有三分威严。
    “可是,太子爷怪罪下来,奴才怎么是好?还是要哪位姑娘亲自跑一趟才是!”莫德垂死挣扎。
    楚言冷笑一声:“公公口口声声怕太子怪罪,居心为何?想污蔑太子么?是因为这个,才不敢去见太子的吧!”
    莫德大吃一惊,没想到她词锋如此犀利,这罪名一旦坐实了,他连脑袋都未必保得住,勉强挤出个笑容:“姑娘说笑了,太子爷最是仁慈宽厚,善待下人的。奴才是怕耽误了太子的正事,所以着急,冲撞了两位姑娘的地方,还请两位姑娘宽容!”
    楚言哼了一声:“你在这里蘑菇,倒把耽误事儿的罪名推到我们头上!好利的嘴!我这就去见太子!我倒要看看,什么是你担得起的!”
    莫德大急,才知道这位看着好性儿,却不是他惹得起的,连忙跪下磕头:“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楚言怒喝:“还不快去!真不怕误事么?”
    莫德从地上爬起来,抱了那堆书,落荒而逃。摛藻堂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进了院子,采萱才说那两本书,本来是放在摛藻堂,可是三个月前被三阿哥借走,一直没拿回来,莫德说问过三爷,已经还回来,三阿哥去了塞外,就是想找他问,也不可能。
    楚言写了书名,交给刘禄张华,让他们到养心殿和景阳宫去查查看有没有一样的。
    素儿撇撇嘴,不屑道:“哪里是为了什么书?不过是找个借口,想把采萱姑娘弄到毓庆宫去!”
    采萱脸色一变,楚言暗想这太子也够滥情的,一边惦记着她,一边对采萱下手,也不怕噎着撑死!再看看采萱,容貌是上好的,就算她自大,也得承认采萱长得比她好看,高鼻梁大眼睛,让人过目不忘的那种。楚言一直想不通,采萱这样的人才,居然没有早早被花轿抬走,留在摛藻堂蹉跎青春!她会被太子盯上,也不太奇怪。
    楚言叹口气,对采萱说:“回头,真要个人去毓庆宫回话,我去吧!”
    采萱眼中闪过一丝异彩,沉吟半晌,下了决心:“还是我去!你没听那个刁奴的话?太子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琴儿和素儿在一边跟着发愁,素儿狠狠地跺跺脚:“太子真是!略略是个平头正脸的就想抬回去!”
    楚言打量素儿两眼,调侃道:“这可不好办了!素儿的头是极平的,脸是极正的,怕是没得跑!”
    连采萱也放下愁容,笑了起来。素儿臊了个大红脸,啐道:“为姑娘担心呢!反被嘲笑,好心没好报!”
    “好心没好报的时候多了!”楚言悠悠说道:“刚才那些话,可不许再说了!被外面人听见,没人保得住你!”
    素儿方觉失言,心中懊悔,捂着嘴,不敢再说。
    采萱默默不语,凝视着楚言,半晌才开口:“我这一向对不住你!”
    楚言粲然一笑:“好说!把你新得的黄山云雾茶拿来,什么都可以商量!”
    采萱讶异地一笑,放宽愁肠,当真拿出茶具茶叶,开始泡茶。
    楚言心思一动,笑道:“我新近得了一套茶具,用我的!”进屋拿了八阿哥送的那套茶具来。
    采萱一看,又惊又喜,一个个地拿起茶杯茶壶细细观赏把玩,不敢置信:“你是哪里得来的?”
    “怎么了?”楚言迷惑道:“别人送的,很值钱么?照我看,比不上你那套。”
    采萱看她一眼,不知说什么好,把壶和杯子小心放回盒中,叹道:“还是用我的吧!这是宋代汝瓷官窑出的青釉冰纹贡器,如今,这样的瓷器虽不是独一无二,要找一套完好的可难!没得弄坏了,怪可惜!”
    “这样啊!你喜欢,送给你好了!”楚言大大方方地说,拿古董喝茶,不爽之极!
    采萱好笑地摇头:“今日一见,已是福气!你好好收着,难为那人肯为你如此费心。莫要辜负了他的美意!”
    知道她指的是八阿哥,都住一个院里,原不指望能瞒他们什么,楚言脸一红,暗想这样东西无论如何都得还回去,不能明珠暗投!
    二人品茶聊天,楚言发现采萱风趣健谈,虽然高傲,待人却是一片真心,以前看她不顺眼,不理就是不理,现在拿她当朋友,推心置腹,知无不言。
    怀湘回来,听说莫德来闹,也是烦恼,万一真是太子找书,回头怪罪下来,她们都没好果子吃,话要去回,可是去回话的人,大概也要受点罪。
    怀湘说她去,她最年长,又是这里的头。
    采萱说还是她去,去年怀湘替她去,白白挨了一脚,到现在心口还有时发疼。
    楚言对太子越发不齿,在皇上面前还象个人样,背地里鸡鸣狗盗,这么欺负人!最后,楚言说:“还是我去吧!就算他有心把我怎么样,大概还没那个胆子!”
    怀湘和采萱想想,也只有如此,楚言去才最不会吃亏。
    刘禄张华回来说,在景阳宫找到了一本,另一本哪儿都没有。
    楚言饮干杯中的茶,拍拍手站起来,拿过那本书,往外就走,在众人送别的目光中看见自己悲壮的身影。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还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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