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活着，最好不要想着死。”
    一个恐怖片演员和一个喜剧片演员面对面站着，看着彼此眼中的自己。
    他们的未来虽然不同，但选择的道路却有些相似。
    一个以活人之躯成为了深层世界的管理者，一个拖着患病的身体成为了病友群的支住。他俩都站在了各自的黑夜里，化为了那片夜空下的一抹萤火。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年轻男人脸上仍旧带着那笑容：“我的演技非常出色，你还是第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
    他操控着彦祖留下的游戏账号，看着那个孩子留下的一条条信息和图片，这些都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这样的账号你应该有很多吧？一直守着他们，你不觉得很疲惫吗？也许有一天你会撑不住的。”韩非搬来椅子，坐在年轻男人旁边，他能察觉出男人的状态很糟糕，对方内心的痛苦无法排解出来，每一次产生新的痛苦时，就把它们强行压抑在心底。
    “我这个病就是这样，正常人能够感受到开心和绝望，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周围一片荒凉，很闷很闷，什么都传递不出去，外面的东西也根本进不来。”年轻男人头也没抬，继续看着去世男孩的人生：“以前我连和别人诉说这些的想法都没有，但不知道为什么，你让我感到很放松，就好像……这世界只有你能听懂我的声音。”
    “一头52赫兹的鲸遇见了另外一头52赫兹的鲸吗？”韩非清楚真相，这不过是自己的魂在和自己对话，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还真是个悲惨的事实。
    “是的，虽然我们是初次见面，但你第一次让我产生了幸运的感觉，好像我一直撑到今天，就是为了等你一样。”男人翻看着男孩的记忆，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再次开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
    “给你保守秘密吗？”
    “不是。”男人空洞的目光重新有了聚焦：“我会努力去做群聊里最后一个亮着的头像，可就像你刚才说的，假如在某个夜晚我突然撑不住了……”
    年轻男人的内心极度压抑，他把所有能够制造出欢笑的东西都展现给了观众，独自留下了全部痛苦，在和韩非交流的过程中，他说话已经开始断断续续，手指也在轻轻发抖，似乎感觉很冷、很冷。
    “我希望到时候你可以接替萤火这个账号，代替我保管好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引导好加入群聊的新人。”
    “之前让你做管理的老人也是这么说的吗？”
    “恩，黑夜是没有边界的，就算世界都不存在了，黑夜也会存在。跟这片夜色相比，我们渺小脆弱的就像是一点萤火。我们比不了夜空，也照亮不了谁，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活法，不让自己融入黑夜当中。”正确的事情，人间的道理，年轻男人其实都懂，但理解和治愈自己完全是两回事，这个喜剧演员已经很努力了。
    和群聊里其他的病患相比，年轻男人算是非常幸运了，他在这晚遇到了韩非，一个可以完全理解他、与他产生灵魂共鸣的人。
    说完那些之后，年轻男人就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他很认真的看向韩非，等待韩非的回答。
    4094房间的鬼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谁在招魂韩非也没搞清楚，他自从进入房间后就一直在跟自己的灵魂对话，而眼下终于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转折点。
    韩非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他的选择也影响着接下来4094房主的选择。
    “可以，我到时候会把你的账号和过往也记录下来，不过我还是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出现。”
    在韩非做出回答之后，年轻男人的表情舒缓了一些，对于无法露出笑容的他来说，这一刻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了。
    “能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方便我们以后联系”年轻男人拿出自己的手机，他的黑色手机上依旧不断闪过群友的私信，似乎他的手机社交圈里就只剩下那个群聊了。
    韩非说出了自己用了很多年的手机号，年轻男人在输入的过程中，起初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当他准备输入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他的手指却无法再按下去。
    “这号码……”
    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年轻男人看着韩非，眼中满是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从心口流出的血液涌上了大脑，年轻男人的皮肤开始变得苍白，被招魂来的人会根据自己的记忆，沉浸在过往生活片段当中，可当他意识到某些不正常的事情时，他便会逐渐清醒，明白自己只是一道孤魂。
    “我不仅知道你用了快七年的手机号，我还知道你的手机会永远保存着一句话——最好的演员，就是生活中的你（第一章镜子前贴着）。”韩非看到了年轻男人身上的变化，整个4094房间的温度也开始下降。
    “你怎么知道的？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因为你就是我，世界上没有第二头52赫兹的鲸，但是有愿意在黑夜里做萤火的我们。”韩非脸上露出了和年轻男人一模一样的笑容，那是一种很善良温柔的微笑，这个笑容会让周围的人感觉很舒服，但只有露出这最温柔笑容的他们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一个根本不会笑的灵魂。
    “我会帮你完成最后的愿望，成为新的管理者，守护所有的病患，哪怕最后成为群里唯一一个亮着的头像。”韩非的手搭在了年轻男人肩膀上：“你坚持的事情，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我们都从未放弃，不是吗？”
    韩非掌心的温度带给了年轻男人稍许温暖，他脸上的错愕、惊讶慢慢变成了平静和安宁。
    泛黄的皮肤已经完全失去血色，年轻男人的脖颈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勒痕，他脸上没有化妆，但是眼角却残留着明显的泪痕，就好像一个在哭泣的小丑。
    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想起，年轻男人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另外一个陌生人的嘶吼，理智逐渐被吞没，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没有触碰身后存放病友记忆的电脑和书桌。
    一条条血管在皮肤上凸起，年轻男人的面容和韩非相差越来越大，对方的身体好像被晒干了一样，慢慢缩小。
    4094房间也和年轻男人一起发生变化，宽敞、豪气的布置被简陋的家具取代，墙壁上开裂出一道道缝隙，屋顶向下压来，仿佛要碾死站在屋子中间的韩非和年轻男人。
    直到屋顶破旧的灯触碰到年轻男人的时候，一切才停止。
    4094房间变得极为破旧，韩非眼前的年轻男人也变得浑浑噩噩，意识模糊。
    “啪！”
    瓦罐碎裂的声音吓了韩非一跳，他抽刀转身，这才看见另外一间卧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十几岁的学生站在门口。
    他脚边摆着一个白色的瓦罐，罐子里放着白米和一张黄纸，纸符上写有一个名字——萤火。
    “这个学生就是4094房间的主人？”韩非将年轻男人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盯着对方。
    男生低垂的头慢慢抬起，他的手中抱着一本名册和一个相框。
    跟其他楼内居民招魂时不同，男生招魂使用的相框里没有遗照，只是摆放了一个游戏人物的照片，那好像是萤火曾经使用过的头像。
    “就是你把萤火招魂到死楼当中的吗？你连他的真实姓名和照片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被招魂进死楼的灵魂大多是活人，也就是说那个叫做萤火的人，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
    “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招魂的。”学生在开口说话的瞬间，嘴巴里露出了无数张人脸，那些人脸如同浪潮，疯狂朝外涌来。
    人脸掀起的阴风让韩非无法站稳，要不是它们有意避开韩非身后的年轻男人，此时韩非已经被掀到窗外了。
    “我没有见过萤火，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但他对我、对我们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人。”学生开口说话，韩非从他的嘴里看到了一个个行尸走肉，他们躲藏在躯体内部的黑暗里，被阴影包裹着。皮肤和血肉，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用来隔绝外界的衣服。
    “你们？难道你们都是幸福小区病友群的群友？”韩非脑子转的飞快，一下猜到很多事情：“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网名叫彦祖的孩子吧？”
    “那个群的名字并不叫幸福小区，招魂出现了问题，萤火的记忆中参杂了你的一个魂魄，两段不同的记忆交织在了一起，看到的景象也发生了改变。”男学生语气冰冷，仿佛一具尸体，但让韩非感到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露出太强烈的杀意。
    “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看到了，萤火依旧在守护你们之间的约定，而我的魂也和萤火是一样的人，我们会把这份最宝贵的东西坚持下去。”韩非蕴含着善意和包容的魂进入了萤火的意识，在萤火本人无法承受招魂仪式快要崩溃的时候，是韩非的一道魂魄稳住了他的意识。
    萤火本人愿意拥抱死亡，但在深层世界磨炼了这么久的韩非则完全不同，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宛如钢铁，就是死人也会支棱起来。
    “如果你们真的念及生前的情分，那就让我带着萤火一起离开。萤火一直在寻求死亡，不过这一次的经历或许会改变他的某些看法。他以前一直在守护你们存在的痕迹，这次希望你们也能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必须要把萤火带走，才有机会拯救楼内所有的人。
    “我们从未想过要害萤火，也没有想到招魂会真的有用，我们每个人都尝试过呼喊他的名字，十四年来从未成功过。但今天，他真的来到了这里，他坚守了十四年的承诺，这次到来似乎就是为了等你。”男学生误会了一些事情，今夜他们会招魂成功，更多可能是因为蝴蝶会在今夜回魂。
    “真的吗？”韩非若有所思：“他刚才好像也拜托过我类似的事情，希望我能成为这里新的管理者。”
    管理者在深层世界有不同的含义，韩非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男学生的眉心轻轻跳动了一下。
    更值得深思的是男学生没有去纠正韩非，也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他只是让韩非拿好萤火的手机。
    4094房间发生变化之后，萤火的手机也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变得非常破旧，碎裂的屏幕也卡在了一个群聊页面上。
    页面顶部写着群聊的名字，只不过那名字根本不是什么幸福小区，而是一行死字。
    “这就是萤火一直守护的我们，变成了灰色，永远不会上线的我们……”男学生低垂着头，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萤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他发现群聊的名字已经被修改，那一行毫无希望的死字被改成了——死楼业主维权互助群。
    看见手机屏幕上修改群名成功这几个字，韩非也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瞅了一眼男学生。
    “我就是想要试一试，没想到管理员可以直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