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影离开不夜都后，行无定处，居无定所，上元灯节那夜，正好到了栎阳城。
    满城繁华热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竟来了这小院。
    他越过院墙，进了院中，默默在房间里坐了许久。
    准备离开时，却发现有人翻墙进来了。
    他隐身在暗处，借着月光望出去时，就见婵娟站在院中，哭了。
    初时她还只是无声流泪，后来干脆嚎啕大哭。
    绝影下意识想要出去劝婵娟。
    月光映照出他残缺的影子。
    绝影的目光落在这影子上，终究还是顿住了脚步，默默站在屋中，任由那哭声将他的心一点点撕得粉碎。
    那丫头可能是跟着娘娘跟久了，便连哭也跟娘娘一样没个止境。
    她哭得肝肠寸断，外面又冷，绝影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狠不下心不管她。
    他出来时，哭声却停了，那丫头又翻院墙出去了。
    院里空荡荡，绝影的心也空荡荡的，他以为她已经走了。
    就在他黯然伫立时，门外却传来砸锁的声音。
    绝影无声无息跃出院墙，藏在隐蔽处，发现砸锁的人竟然是婵娟。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看她砸得甚是费力，干脆捡起一颗小石子，暗中帮了她一把。
    门锁开了，婵娟丢了石头，擦了把头上的汗，一脚踹开门，就进了院子。
    “绝影。”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绝影一惊，以为她发现了他。
    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她凶巴巴地说：“你不是躲着我，不见我吗？哼，我现在不仅把你的院门锁给砸了，我还要占了你的房子。以后我就住这了，有本事你就来找我赶我走啊，你看我会不会搬！”
    绝影在外面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他原本是打算继续云游的，可是，犹豫再三，还是留了下来。
    起初他只是想要多看她几眼，因为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可是看着看着，绝影发现这丫头爱打抱不平的习惯始终改不了，好几次帮人出头，在街上和人吵起来，差点就动手了。
    这丫头性子有时太冲动，行事又冒失，绝影实在不能放心。
    她一个人住在栎阳城，万一出了什么事，他怕是一辈子都会难以心安。
    绝影想，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保护她就好。
    她不会知道他的存在的。
    绝影就这么说服自己，留了下来。
    只是，他知道婵娟可能会惹事，可他没想到婵娟那么能惹事，被十几个大汉拿着刀棍追砍，他不出手都不行。
    这丫头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却又有些小聪明。
    到最后他却被婵娟摆了一道，愣是被她给抓了个正着。
    眼下，她说以故人身份请他吃饭，算是两人的诀别饭。
    绝影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
    *
    绝影跟着婵娟回了小院，婵娟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还去买了几斤酒来。
    二人相对而坐。
    婵娟在每人面前摆了个大碗，为绝影和自己各斟了一满碗酒：“就算你不娶我，到底也是我救命恩人。来，我先敬你一杯。”
    婵娟不等绝影说话，咕嘟咕嘟就飞快把那碗酒喝了。
    喝完发现绝影面前的酒没动，婵娟说：“怎么了，我都喝了，你干嘛不喝？不愿意娶我就算了，敬你酒你还不喝，就这么瞧不起我啊？”
    绝影：“......”
    默默端起那碗酒，喝了。
    只是脸上很快便起了一层薄薄红晕。
    婵娟又给他斟满了：“明天咱们就各奔东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再不相干，可我找了你两年，这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心。”
    她抬眸看着绝影，“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别骗我。”
    绝影没说话，婵娟就当他同意了：“你知不知道这两年我在找你？”
    绝影沉默了一会儿：“不知。”
    婵娟：“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栎阳城的？”
    绝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上元灯节那夜。”
    婵娟：“那夜你来过小院？那我坐在院子里哭，你听没听到？”
    因为那杯酒的缘故，绝影脸上此刻红得更明显了，脑袋还有点晕。
    听到婵娟的话，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听到了。”
    婵娟心里的火腾地就起来了。
    他还是人吗？
    知道她哭得那么伤心，竟然就是不出来见她！
    婵娟压着心里的火气，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你倒是挺能忍的。你今天咋就没忍住，跑出来见我了呢？你还是挺关心我的嘛。”
    绝影喉间滚动，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婵娟端起面前的酒，“就冲你对我这份关心，以后就算我嫁了人，我也还是会记得你的。来，我再敬你一杯。”
    婵娟仰头又喝了，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向绝影：“该你了。”
    绝影深深地看了一眼婵娟。
    他严重怀疑婵娟是故意的。
    她明知道他酒量很差的。
    他曾经是皇上的侍卫，需要一直保持警觉与清醒，基本不怎么喝酒，也不能喝酒。
    当年他去边境小城接婵娟来栎阳时，婵娟也是这样做了一桌子菜招待他，还为他准备了一壶酒。
    她出于热情，为绝影斟了酒，绝影出于礼貌，也因为这酒是她倒的，便喝了。
    结果他刚喝完，她又接着倒，他只能又喝。
    喝了不过十来杯，便醉得不省人事。
    婵娟第二天还为此笑话了他一通，说他还没有她一个姑娘家能喝。
    她明明知道这一点，明明知道他不能喝酒的。
    见绝影看向自己，婵娟扬了扬眉：“明天以后，我们可就各奔东西了。这是诀别酒哎，你不喝怎么都不合适吧？”
    绝影只能又将面前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
    一张俊脸顿时变得通红，脑子变得愈发沉重，人也有些眩晕，对面的婵娟，好像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婵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这是几啊？”
    绝影努力睁着眼，晕乎乎地回答：“二......”
    婵娟：“你再看看。”
    绝影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婵娟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三.......不，是四.......”
    婵娟笑了：“嗯，答得真对，就是四。”
    绝影，你今天真的是“四”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