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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望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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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蝉沿街道穿过延寿、宣阳两坊,到达宣阳坊西的京河边。看到河面时,他却停下脚步。京河宽约四十丈,乃玄都漕运要道,隔在宣阳坊与镇江坊之间。平日里,常有各路商船汇集到此,在两坊间连船为桥,行人过桥时,常与船上商贩交易。又因船只行动灵便,并没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顾虑,这船桥就成了玄都的一处黑市。
    但今日河面上十分空荡,没有一艘船只。河边,官差往复巡逻。显然是因为龙舟将至,玄都各处加强治安,船桥已被驱散。李蝉只好向西去,费了两刻钟功夫,又绕过两坊,自虹桥跨过京河。
    虹桥之后,再过十一道桥,就能到玄都西北方的留朱坊,这便是大鱼龙会举办的地点。
    每逢大鱼龙会,留朱坊附近热闹非常,今岁的气氛却不太一样。
    玄都各坊间,每三百步便设有一座望火楼,望火楼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兵官,负责巡夜、缉盗、救火等事务。自从帝王迁都后,瞭望之职交由城楼负责,望火楼已废置大半,但似乎只在一夜之间,官屋的水桶便装满了水,楼板上的却火雀画像毛羽又再度生光。楼间皂衣兵官手提“铁猫儿”,眉间绘有“小神目符”朱砂咒文,俯瞰四周。
    聂空空认得却火雀,这黑羽雀儿据说是百余年前拘弭国朝贡的奇鸟,有雄雌一对,遇火则熄,被关在帝宫寝殿的水精笼内,如今还活蹦乱跳。那官兵提着的铁猫儿,却是个稀罕物件,她悄声问:“阿叔,那是什么?”
    “防‘火童子’的。”李蝉看向铁猫儿,目光一触即收,“这妖怪模样和小儿无二,一个穿红,一个穿白。那红衣童子与白衣童子在街巷间嬉笑玩乐,红衣童子从别人门前跑过去,往地上丢红球,白衣童子便在后边捡。若捡完了则无恙,但凡漏下一颗,那户人家一定走火,化为灰烬。这火童子手段诡异,心性毒辣,却有个弱点,怕猫。”
    聂空空明白,妖怪自然不会怕寻常的猫。她又看向坊口的望火楼,皂衣兵官眼神扫过来,目光如电。她不再去看,转身跟李蝉拐过投西大街。
    拐过街口,视野陡然变化,正北方是的街道颇为陡峭,店铺沿街向上,旗招如林,街道尽头便是骑云桥。
    骑云桥在玄都地势高处,低处的人仰观桥上行人往来,如行云端,这桥便有了“骑云”的名字。
    她走上桥,向西俯瞰,城门脚下数坊尽收眼底。往东,又窥见了大内的曲尺朵楼。前面,留朱坊里,一座戏楼高逾百尺,雀替大斗,雕甍画楝,远远的,能看清阑额间漆金的“望雀台”三字。
    望雀台便是大鱼龙会的戏台,一年只开三度。一次是桃止节,一次是五月祭神官日,一次是九月祭祀社稷。每次开台至少持续一月。
    聂空空与李蝉进入留朱坊,到望雀台对街的会仙酒楼里寻了个位置。楼堂里,说书人语气正铿锵:“说起那李潜溪,堂堂大庸道子,在青雀宫清修十二年,已是神通大成!唉!却堪不破那玄关的最后一层!那一夜,他对月独坐,忽觉寂寞萧索,竟就此辞别师门,下山历练红尘去也!这一去,三年不归。归来时,却惊掉了青雀宫里诸位仙师的下巴!”
    说书人讲到这里,便不再说。众人会意,纷纷解囊,他这才一笑,继续讲道:“嘿嘿,这李潜溪真不愧是帝皇之后,虽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却带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只说是他的结发之妻。更离奇的,却还在后头。列位须知,那青雀宫里,虽然个个不食人间烟火,却没佛门那般的戒律,是不禁男欢女爱的。可这李潜溪竟就此放弃了长生大道,回到市井里,与那女子共渡红尘。那仙长叹息,帝王震怒,自不必提。李潜溪只与那女子琴瑟和鸣,填词作曲。又募得白银五万两,建了这望雀台。这望雀之名,耐人寻味。列位知道,在这戏台之上,能眺见浮玉山上青雀宫。又据说,李潜溪心中于青雀宫有愧,故有此名……不过山河万载,人生须臾。此台落成后,又三十三年,那女子已是朱颜变作白发,李潜溪却青丝依旧。”
    说书人讲到这里,重重叹息。
    旁侧有人问:“他后来如何了?”
    说书人一笑,“那女子去后,李潜溪登上望雀台,为她哀悼一曲,忽然百鸟翔集,白鹤自云端飞下。李潜溪踏鹤而去,羽化登仙矣!”
    众人纷纷叫好,又是一轮打赏,李蝉也给出三枚铜子。
    说书人讲完望雀台,又讲起大鱼龙会,又说到大鱼龙会以来,列位名人。
    聂空空看向窗外,戏台上空空荡荡,鬼门道里了无人影。彩瓷宝顶下边,走马板被绘成一幅幅彩画,画尽能人异士。曹会首耍神仙竿的情景,亦在其中。若无变故,她沦落到那烟花柳巷里浮沉的阿娘,后天本该踏上那红氍毹,抱起那柄来历不凡的玄象琵琶,曲惊四座。
    李蝉道:“要看好,记清。只剩下两日准备,到时不能有半步差池。”
    聂空空扫视围台的雅座,低声道:“他的确会来?”
    李蝉看向窗外,望雀台被鱼龙会的人把守着,台下的西边,是三十六鸳鸯馆,鱼龙会大小事务,大都在此处理。那馆门口也有两个应门的黑衣汉子。他摇头:“得去看了再说。”
    正这时,一名青衣男子从三十六鸳鸯馆门口出来,李蝉见过此人,便是曹素兰手下,绰号浑身眼的彩戏师。他看着浑身眼离开望雀台,消失在骑云桥的人群里。他起身道:“在这等我。”
    走出会仙酒楼门,李蝉被靛色酒旗掩映面容,一转眼,五官变成浑身眼的模样。他走向鸳鸯馆,守门人见到来者,忍不住擦了擦眼睛,这位爷走时似乎穿的不是这身衣服。却没多问,只换上笑脸,恭敬招呼一声“九爷”。
    李蝉并不看他一眼,只微不可查地点下头,负手径直走入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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