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岚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正好抬头显示屏里的十五秒倒计时也在这个时候归了零，转而重置成了一个三百秒的新倒计时。
    这是火控系统预留给他们的“窗口时间”，他和浅野昭必须在三百秒倒计时结束前穿越空白地带，否则就会被身后密密麻麻的重机枪打成筛子，再被数轮覆盖式炮火打击挫骨扬灰。
    “走！”
    柯岚对浅野昭说道，大跨步地向前走去。
    三百米的距离，五分钟时间……用网上一句常见的调侃来说，那就是“我奶奶推着轮椅都能过去”——但事实上，这段路并不好走。
    街区建筑被暴力拆除之后遗留下的路面并不平整，各种各样的坑洞、暴露在外的管线隧道……稍有不慎，就会一脚踩空，落到隔层里面去。
    而且很多处地面的支撑结构都已经被严重破坏了——这些地方看上去表面似乎完好无损，其实就只有最上面一层两毫米厚的钢板还崩在那里，底下的支撑框架和承重台都已经断裂沉降，柯岚自身的体重加上这套动力装甲，以及随身携带的武器弹药，重量已经超过了一吨，更何况双脚的接触面积并不大，对地面产生的压强就更高了，这么一层薄钢板是怎么都托不住他的。
    西一区的正下方对着不是居住区，而是为方舟提供能源的数个核心反应堆中的一个，里面各种各样的通道和管路复杂的好像迷宫一样，如果没有引导机器人，就算拿着图纸都不一定能从中走出来。
    要是再倒霉一点，撞到什么易燃易爆的重要设施，甚至还能省下把尸体送去焚化炉的麻烦。
    遇到这种地方，他和浅野昭就只能绕行。
    一直到倒计时还剩下最后四十五秒，他们两人才堪堪摸到研究院总部的大门。
    柯岚掏出一张铁灰色的、表面没有什么图案、文字和花纹的硬卡插进了门禁闸机之中，顿时，前方的光幕上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五米左右的正圆形洞口。
    根据研究员的级别，他们的证件卡的权限也不一样，最低级是白色，只能在正常状态下通过研究院的大门和自身所属部门大楼的门禁，而绿色卡和蓝色卡能去的地方就比白色多一些，至于教授们持有的紫卡，则除了少数机要禁地之外，可以在整个研究所总部内畅行无阻。
    当然，这是指在正常状态下，如果出现了紧急情况——比如说像现在这样，那么不管是白卡还是紫卡，都会直接变成“废卡”，只有研究院管理阶层的红卡和研究院院长与副院长们持有的黑卡才能保留原本的权限。
    而柯岚手中这张“铁卡”，则是由危机处理科的科长所持有，权限等同于研究院院长的黑卡，但除此之外，这张卡还有着删除“黑卡”和“红卡”的特殊权限。
    “走吧。”柯岚拍了拍浅野昭的肩膀，先一步跨过了光幕。
    他找到入口处的一个通讯接口桩，将刚刚拔下来的通讯电缆插在了街口桩上——因为能量护盾的存在，无论是有线通讯还是激光通讯，都无法穿透护盾传到外面，他们必须依靠通讯接口桩和埋设在地面之下的线路，才能和后方的指挥部保持联络，所以保全这个接口桩，便成了进入污染区之后第一件任务。
    柯岚从硕大的背包里抽出来三个折叠支架，以通讯接口桩为中心，架上了三挺自动机枪，除了带有识别器的柯岚和浅野昭之后，任何会动的东西出现在这三挺机枪的射程内，它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开火。
    弹链采用的是每隔三发常规穿燃弹里插一枚十五个单位的活性弹药，因此哪怕攻击的目标是侵蚀之种，一个轮次的长点射也足以将致命剂量的活性弹药送入目标的体内。
    研究院总部的地下冰库里至少封存着四百头各个阶段的侵蚀之种个体，被冻在冰棺里的“容器”也至少有一百具以上，它们都是活着的……尽管这些侵蚀之种和容器不大可能全部都跑出来，但在整个研究院总部失去控制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说不好。
    “下次再有这种实验，就应该拿到荒野上去做。”柯岚一边拧着螺丝，一边吐槽道，“这样就算出了意外，至少局面也容易收拾。”
    “不会有下次了。”施罗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我敢说，对策组里的那些混球，现在应该有不少人都在打我的主意吧？”
    “我可以保证，研究院从此以后，将严禁任何与你有关的项目……”
    “可别放屁了，这禁令船员会早就下了，他们要是能遵守，也不用我跑到这里来擦屁股，你说对吧。”柯岚直接把施罗德的话给怼了回去。
    将最后一颗螺丝拧紧，柯岚用扳手敲了敲支架，顿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声响。
    “什么声音？是枪声吗？你们遇敌了？”施罗德立马紧张地问道——为了防止“模因”传染到后方的指挥部，柯岚和浅野昭通过电缆实时传输回去的通讯信息就只有声音和坐标两种。至于图像一类的东西，则是需要经过柯岚手动筛选、用处理软件马赛克掉那些带有“模因”的部分之后，才会发回给后方。
    “没有遇敌，我只是在检查机枪支架是否牢固而已。”柯岚说着，打开了自动机枪的传感器，几道淡淡的红色激光顿时从枪口处射了出去，有规律地在一个扇形的范围内来回扫动。
    “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三挺自动机枪就能防住那些从地下冰库里跑出来的怪物。”
    “原计划是打算排一支自律型机器人小队跟你们进入污染区的，但是自律型机器人的目标太过明显，反而更容易遭到怪物的攻击……”
    “你这话说得……好像三挺一米多长、来回转动的机枪就不显眼了似的……”柯岚随口吐槽了一句，便开始往前走去。
    浅野昭一手扶着刀鞘，一手紧握刀柄，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呃……那是因为……”
    施罗德显然还想说点什么，但柯岚立马无情地打断了他：“我们要开始前进了，请保持静默，以免造成干扰。”
    尽管两人的动力装甲上都配备了大量的探测设备，但柯岚最信得过的，还是浅野昭的耳朵。
    浅野昭的听觉，准确来说并不是一种纯粹的听觉——他接收声音的主要器官，并不是他的耳朵，而是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的那些“意念触须”。
    众所周知，声音是一种波。一个正常人类，只有当声波沿着空气之类的媒介，被耳廓收集到，然后沿着外耳道一直传递到鼓膜，鼓膜和听小骨将声波的振动放大，然后在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转化过程，将这种振动转化成神经电信号，传导至听觉中枢——这时，人类才算是“听”到了声音。
    而对于浅野昭来说，声波还没有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就已经被那些“意念触须”所捕获，因此，他能“听”到的东西，自然也就比一般人更多，也更清楚。
    ……
    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就呈现在了柯岚的眼前：
    数以百计研究院的工作人员横七竖八地倒在街口，他们身上那标志性的白大褂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而一旁的建筑物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枪眼……
    柯岚还没有靠近，就闻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即便是自带过滤功能的呼吸面罩都没法完全将空气中的血腥味给根除……越往前走，视野内的尸体就越多，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次迈步，脚底传来的那种黏滞感——距离这些人被杀死才只过去了短短几个小时，流淌开来的血液还没有完全凝结，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层足有两公分厚、触感黏腻的“浆质层”。
    “我已经抵达第一个接口了，这里至少有六百具以上的人类尸体，大部分集中在路口。”柯岚蹲了下来，一边向后方指挥部汇报，一边翻看起了就近的尸体，“这些尸体都是被枪械杀死的，在他们的身上，我没有看到被‘模因’感染的迹象。”
    “这些人应该是事件发生一个半小时后，第一批自律型机器人进入污染区后出现的罹难者……”施罗德的语气沉重地说道，“由于自律性机器人无法识别‘模因’，ai便自动将和‘模因’高度相似的‘眼球’误认为了攻击目标……这些人应该都是被自律型机器人给误杀的。”
    “这些人，每一个都能算是研究院宝贵的财富吧？”柯岚说道，“对于方舟上的学者来说，能够进入研究院，差不多就是这辈子的终极目标了……这玩意就跟旧纪元的常春藤联盟似的，随便一个人拎到外面去，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结果在这个路口被一群人机器人像杀鸡一样杀掉了几百个，船员会应该要心疼坏了吧？”
    “其实……”施罗德迟疑了片刻，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就算他们没有被自律型机器人杀死，也很难幸存下来。那时候整个污染区已经封闭，按照规定，是不可能放这批人出来的，他们留在里面，最终也只有一种结局……”
    “被感染。”林启明的声音插了进来。
    “是的，按照不死船员会的意思，应该是已经默认了污染区零幸存者的状况。”施罗德继续说道，“就算你们遇到了幸存者向你们求助，也可以不做理会，请务必将主要任务放在第一优先级的位置上。”
    “见死也不救？”柯岚补充性地问了一句。
    “……对。”
    “够绝的……就算这次事件能圆满结束，研究院恐怕也要元气大伤了啊……”
    “其实现在就已经元气大伤了。”施罗德叹了口气，“原本研究院在编人员，除去安保、勤杂人员和工程部门之外，总计有两千四百四十九人……”
    “那现在呢？”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临时对策组’的那点人了……”
    柯岚愣了一下，之前他也去对策组那边看过，算上那些没有讨论资格、只能在边上旁观的“学生”在内，整个对策组加在一起都不到一百个人……尽管柯岚对这群疯子向来没什么好感，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方舟能有现在的科技水平，完完全全靠的就是这群疯子。
    在登陆阿尔法星的这五十年来，人类科技水准的跨步足以抵得上地球上的五百年，甚至更多——虽然这些发展很一大部分是来自于阿尔法文明遗留下来的技术，但如果没有这群人将阿尔法文明的技术进行解析并且加以转化、应用的话，人类现在恐怕连在这颗星球上立足都十分困难。
    高端人才的损失，远比财产的损失更让人痛惜……这些人才不是用数字可以衡量的，甚至可以这么所，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才和勤奋的结合体，是万里挑一、不可多得的天之骄子，再多的资源，也不一定能培养出一名这样的专家来……可现在，这群人竟然一眨眼之间就死得只剩下了不到一成。
    柯岚觉得，如果换作自己坐在不死船员会的位置上的话，现在怕是已经要气得晕过去了。
    “检查完毕，街口处的尸体总计七百零九具，其中无一例感染。”柯岚收起了之前那种调侃的语气，严肃地说道。
    “收到。”
    “我要继续前进了，等会——”柯岚刚刚跨过一具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尸体，突然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
    “发现了一具特殊的尸体……他不是被枪打死的。”
    “他有没有遭到‘模因’感染？”施罗德问道。
    “没有。”
    “同步图像。”
    “嗯。”柯岚点了点头，在控制终端上输入了一串指令，他的头盔显示屏边缘立马亮起了一圈红色的警示边框——这表明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事物，都被实时传输回了后方的指挥部。
    要是现在自己看到“模因”载体的话，估计整个危机处理科就要被除名了吧……柯岚内心想道，将视角锁定在了地上的这具尸体上。
    准确地来说，是这“两截”尸体上。
    这具尸体，被某种锋利的东西拦腰截断，断口十分平整……而那些进入污染区的自律型机器人身上，是没有配备这类武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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