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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铁皮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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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贞元痛苦的呢喃呻吟充斥了整夜,路行云不眠不休,背着神智不清的唐贞元苦苦赶路,一直煎熬到天明。
    想是元气太过微弱,越到后来,唐贞元的声音越小,乃至有如蚊音,细不可闻。
    山路崎岖,夜间更难行,饶是路行云元气充盈,折腾至今同样疲惫不堪。待放下唐贞元,坐着调息良久,再往云莲峰方向看,缈缈云雾中,山峰似乎变得更远了。
    黑夜无法辨明方位,想是那时着急忙慌走岔了道路。
    路行云叹着气,给篝火添了些柴火,又薅了大把的枯草盖在脸色愈加难看的唐贞元身上用以保暖。距离云莲峰少说还有三四十里,路行云无法救治唐贞元,只能祈求唐贞元自己福大命大,能撑住到达青光寺。
    四夜荒蛮,路行云饥肠辘辘,安置好了唐贞元往外围游荡,想猎些野味填饱肚子。然而这次运气不佳,过了很长时间,旭日都升到了半空,仍一无所获。
    若没有食物、体力不济,负重赶路势必大受影响。路行云锲而不舍,耐心在林间草地徘徊搜寻,穿过几片密林又攀上几座山岭,顺着一道缓坡冲至底部,拨开齐人高的丝茅草,天光云影之下,光线大亮,目光到处,居然是一片极为宽广的大湖泊。
    湖面碧蓝无垠,层层鳞浪随风而起,青烟似的薄雾轻飘萦绕,不时有水鸟急掠而过,溅起点点白浪,宁静寂远。
    芦苇丛丛,绕湖滨漫生繁茂,路行云沿湖行走,不远处是一个渡口。
    渡口无人,只一叶小舟独自横陈,随着浪涛微微起伏摇晃。附近视野极佳,路行云站在渡口向湖中延伸的长木板桥上朝着湖面远望,偌大湖面波光粼粼,平坦如镜,只在湖心缀有一点碧绿,那里当是一座小岛。
    路行云观望许久,看不出个所以然,风景虽然秀丽,但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弯腰捧了口水解渴,返身便走下渡口长桥。正想重登缓坡回林中去,没成想刚走出几步,不知哪里猝然一串鞭炮炸裂,“噼噼叭叭”声四起,余光一扫,从左右两侧霎时间疾冲过来两个黑影。
    “什么东西!”
    那两个黑影来得极快,路行云左闪右避均来不及,只得原地纵身高高跃起。耳边“嘭嘭”脆响,往下俯视,竟有两只山羊四角抵牾,狠狠迎头撞在了一起。
    路行云莫名其妙,在空中翻身,向后倒去,可还没落地,眼前光亮大闪,他扭身急躲,数道劲风带起他凌乱的发梢,背后长木板桥“笃笃笃笃”一串连响,路行云扭头看去,长桥木板上,整整齐齐插了一排兀自颤抖着的羽箭。
    “这到底是......”
    路行云双足堪堪点地,随即再次跃起,果不出他所料,又有数排羽箭从周遭的林木芦苇荡里头激射出来,刷刷不绝,要慢上分毫,不免中招。这还不算,方才那两只对冲的山羊迟钝片刻后接着转向,在地面横冲直撞,与羽箭配合,几乎逼得路行云身无立锥之地。
    疲于奔命的路行云对此突发状况大惑不解,即便能凭借身手躲避攻击,亦无暇拔剑,再说了,就算拔出了剑,他也不晓得该如何反击。
    正当时,不远处传来“咔咔”几声铮鸣,羽箭骤停,连同那两只如癫如狂的山羊也呆立原地静止。路行云喘着气循声瞧去,但见有一庞然大物拨开灌木,踏着沉重的脚步走来,它的周身反射阳光,锃亮耀眼。再仔细看,那是一个铁巨人,周身层层叠叠、琅铛作响的铁甲铁皮,包裹成人形,严严实实,足有丈余高,整个看上去仿佛铁山铁塔,坚厚异常,每走一步都能在松软的河岸上留下一个深陷的印记。
    铁巨人左右手还各握有一柄超长大剑,那刃面宽度超过寻常人的腰腹,它一边走,一边将两柄大剑不时相互碰撞,发出震耳的巨响,明显是在示威。
    路行云生平遭遇最大的怪物便是遮雀寺的金刚僧,可是那逐渐逼近的铁巨人身躯犹在金刚僧之上,且那密不透风的铁甲似乎更加坚硬,路行云骇然无措,下意识向后退去。
    铁巨人看着沉重,步履倒不慢,转眼就靠近到只隔七八步,那两柄长剑又长又宽,稍稍斜撩就似将抵至路行云的胸前。路行云纵身要跑,这时候却忽觉肩上一重,紧接着背后有人沉声道:“别动。”
    不经意间,一柄长剑已然搭上了他的肩头。
    铁巨人大跨两步走到面前,路行云整个人顿时被阴影遮蔽,冷汗涔涔直下,口道:“素昧平生,何苦为难?”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铁巨人先高举双剑。路行云以为今日难逃一劫,正待拼个鱼死网破,不过那两把大剑并未如期斩下。抬眼一看,铁巨人铁甲包覆的双臂僵直在那里,连带整个身躯亦生了锈也似,纹丝不动。
    “你去静女宗做什么?”背后的人语气冷肃,“老实交代,否则大剑落下,尸骨无存。”
    路行云不明所以,应道:“我不去静女宗。”
    “那你停留在这渡口做什么?”
    “渡口?这......我只是路过罢了。”路行云眼神瞟向那被羽箭射满、体无完肤的长木板桥,还有不少羽箭浮荡在桥周边的水面,由此可见适才自己遭受的伏击之猛烈。
    “路过?你......你叫什么?”
    “江夏郡心......江夏郡路行云。”路行云回道,同时询问,“这渡口和静女宗有什么关系?”
    “哼,还装模作样,敢说自己不是给静女宗通风报信的?”背后那人语速很快,咄咄逼人。
    “我初来乍到,当真一无所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路行云忽闻耳畔“叮叮当当”好像小锤打铁的齐响,正视过去,却见那铁巨人颈部的环扣一个接一个崩开,随后是“咣”的巨响,铁巨人背后铁片高高翻起,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从里头跳了出来。
    路行云瞠目结舌盯着那瘦小身影一瘸一拐走到自己身前,细看是一个秃顶的中年汉子,身高不满五尺,十分矮小,胡子拉碴更花白了一半,好生邋遢丑陋。
    秃顶汉子双手叉腰,趾高气扬抬头打量了路行云,露出满嘴黑黄残缺的牙齿:“江夏郡路行云,什么来头,我没听说过。”
    路行云下意识想抱拳,但手一抖,背后的人长剑一压:“别动!”
    秃顶汉子挠挠光溜溜的脑门儿:“阿繁,我看他不像是给静女宗报信的细作。”
    “你看,你拿哪只狗眼看的?”
    路行云心思渐定,听出背后站着的是名女子。
    秃顶汉子听了,谄媚笑道:“两只狗眼都看了,嘿嘿。”说着还舔着嘴唇,伸出两指往自己双眼对了对。
    “静女宗被咱们包围,躲在湖心岛里不出来,定然飞鸽传书向外求援,你放过他,届时吃亏的可是咱们!”背后的女子气呼呼道,“你们缁衣堂做事就这么不讲究吗?亏得还是朝廷的的得力臂膀!”
    路行云反应快,一听“缁衣堂”,立刻对那秃顶汉子道:“前辈是缁衣堂的?”
    秃顶汉子爽快道:“是。”
    路行云手不动,用眼神示意,秃顶汉子慢吞吞贴近,一只手扶着路行云的大腿,吃力地踮起双脚,另一只手往他怀里摸去,很快摸出个金灿灿的物件。
    “这是金雀徽,我是朝廷敕封的金徽剑客。”路行云说道。
    “金雀徽......”秃顶汉子将手里的金雀徽翻来覆去地看,并将雀眼宝石置于光线下照映良久,继而出人意料张嘴轻咬金雀徽。
    “前辈......”
    路行云出声制止,余音未了,秃顶汉子笑道:“是真的金雀徽。”
    “金雀徽是什么?”路行云背后的女人问。
    “月前朝廷以缁衣堂为主导举办金徽大会,选拔栋梁为国效力,通过者即得这金雀徽。”秃顶汉子将金雀徽轻抛又接住,很有些骄傲,“我虽然没有参与金徽大会的流程,但这批金雀徽都是我设计督造的,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一目了然,哼,我看你是一嘴了然!”路行云背后的女人没好气说道,但说话时候已将他肩上的长剑撤下。
    路行云呼口气,收起龙湫,转身一看,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女子。她皮肤甚白,身段苗条,很有些姿色,但双颊内凹,眼边亦泛黑环,又显得十分憔悴。
    “既是金徽剑客,那与静女宗干系不大。”秃顶汉子咧嘴笑着,口水从嘴角涎出都不曾觉察,“否则这辛苦得来的金雀徽怕是不想要了。”说完,一弹指将金雀徽抛还给路行云。
    “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秃顶汉子应道:“多有冒犯,小兄弟别见怪。我叫郑知难,是缁衣堂的香主。”又换上笑容代为介绍,“那位女侠芳名刘心繁,是、是......”
    “是无门无派的野剑客。”那女子补充道,对路行云拱拱手,“多有得罪!”
    路行云环顾四周的狼藉场面,道:“两位在这里,是为了......为了静女宗?”
    郑知难道:“日前出了一桩大案子,与静女宗宗主雾林居士羊玄机有关,朝廷派我来此请羊居士往朝廷一行,但静女宗上下极力抗拒,起了冲突......”
    刘心繁切齿恨声道:“羊玄机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不将她绳之以法,我绝不会离开栖隐湖半步!”
    路行云至此恍然大悟,转视湖面:“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栖隐湖。”
    “哼,栖隐湖与云莲峰相距不远,却没能受到佛光普照恩泽,反成了世间最最污秽之地,真是天大的报应!”刘心繁怒容满面,“躲在湖心岛一时可以,还能躲在湖心岛一世吗?”
    郑知难瞧她气得发抖,连忙凑近了宽慰:“繁妹你别生气,这口气哥哥帮你出!缁衣堂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她羊玄机要么一辈子藏着不露面,只要敢出岛一步,必叫她吃不了兜着走!”一双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搭上刘心繁衣摆,刘心繁却猛然一转身将他甩开。
    路行云左右看看,不见其他缁衣堂徒众,以为都潜藏埋伏着。郑知难讪讪避开刘心繁,为了缓解尴尬,见路行云东张西望,道:“不必找了,方圆十里,就我一个缁衣堂的。”
    “就郑前辈一个?”路行云怔住了,想到适才郑知难那句“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郑前辈一个人围困静女宗?”
    “怎么?一个人就不行吗?在缁衣堂里,我老郑从来一个人干的是千军万马的活儿。”郑知难歪嘴笑笑,“杀千刀抠门的老尉迟,几年来死活不让我隐退,说什么视我如兄弟抵死不分离,可傻子都知道,他不就是贪图我便宜又能干吗?”
    路行云愕然无语,郑知难指了指满地羽箭:“你觉得,我在说大话?”
    “没、没有......”
    “横冲木羊、箭鹧鸪,嘿嘿,这可都是我老郑的得意之作,往日使出来没人能躲,今日却让你逃过一劫,看来还需改进。”郑知难摇头吐舌。
    “原来刚才楞头猛‘撞我的是木山羊,怪不得凶悍异常。”路行云心里想着,想起昔日听闻,问道:“郑前辈莫非就是京城有名的那‘机关老人’?”
    郑知难笑容耐人寻味:“‘机关老人’,嘿嘿,不必客气,我还是喜欢他们叫我‘机关老狗’。狗有什么不好,每日开开心心,见着烂人就咬、见着骨头就啃、见着漂亮姑娘就吐舌头流哈喇子,不比那些装腔作势的人来得痛快实在?别人觉得狗是骂人的话,我却喜欢。”说到这里,不往给刘心繁抛个媚眼,“繁妹,我当你的狗每日围着你打转好不好?”
    刘心繁红着脸,低声啐骂:“老没正形!”
    郑知难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占了便宜,手舞足蹈甚是开心模样。他看着虽然猥琐,可路行云时下是半点不敢轻视怠慢,因为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以至于短陋的男子,正是缁衣堂堂主尉迟浮屠的左膀右臂之一“机关老狗”郑知难。
    郑知难是天下闻名的机关术大师,与传闻中一样,他本人手无缚鸡之力,可制造的机关、机械与陷阱,端的是巧夺天工,精妙绝伦。借助各式各样旁人难以想象的机关,他曾经多次创造过一个人击败数十甚至数百倍对手的辉煌战绩。如此彪炳经历与他的体格形成反差,由是在民间流传成了许多传说故事,路行云在京城不止一次听说过郑知难其人其事。当时还觉得传言太过夸大,但如今亲身体会,方知传言不虚。
    “江湖上以为我只会躲在暗处放冷箭,所以叫我‘老狗’,岂不知从今往后,他们口中的‘老狗’要站起来了。就算堂堂正正对阵,这世间能胜过我的恐怕也屈指可数!”郑知难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走到那具高大如山的铁甲边,轻抚铁面,“我呕心沥血十年,一锤一钉造出了这副铁甲,我只要穿上它,饶是千八百敌人一起来袭,又有何惧!”
    路行云道:“这是......”
    “我叫他‘铁皮大将军’,不,我就是铁皮大将军!”郑知难那并不灵便的腿脚突然迅捷,双手一撑,嗖嗖爬上铁甲,站在顶端张手大笑,得意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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