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霸凌
微飏去女学报到的过程极为顺利。
显然已经得了长公主吩咐,迎新处的邓夫子只是简单做了个登记,便给了微飏一行三人钥匙,让人带她们先去甲舍。
女学宿舍根据住宿条件分了甲乙丙丁。条件最好的甲舍一人一间,次之的乙舍则是两人一间,丙舍四人,丁舍是通铺——如今丁舍几乎没了学生,反而变成几个教学的夫子在住了。
微飏倒是很想再去体会一下小姐妹挤在集体宿舍里的快乐,可惜被范阿嬷一个眼神瞪过来,只得随着大流选了甲舍。
女学并不真的禁止学生们带服侍的下人。毕竟绝大部分能考进来的学生,家中非富即贵。
这样的小娘子们,在家中个个都是娇生惯养。别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年纪稍小一点的,连自己梳头穿衣都不利索呢。离了侍女嬷嬷,只怕一天都过不下去。
若是选了甲舍,那自己住在一间里,便可以带一个贴身的侍婢了。
可惜微飏只带了范阿嬷和石磐。范阿嬷倒是想伺候她的小娘子,但微飏不愿意。微飏很想让石磐跟着自己住,这样可以日夜请教一些八卦来听,然而石磐又想要些个自由时光。
来回拉锯了两三个回合,微飏拍板:各住各的!
范阿嬷唠唠叨叨,主题意思就是“谁家的闺秀小娘子,还能自己做那些杂事粗活”,又是“烫着冻着怎么办”,又是“用粗了手指怎么处”。
把个微飏念的几乎要爆炸了!
“若不是阿嬷百般不放心,我便只带着姑姑来便了。”微飏逃出了宿舍,拉着石磬且去逛。
石磬清冷的声音幽幽响起:“小娘子带着我,也只怕不是为了安全,而是为了有人帮着闯祸吧?”
“哪有啊?我这么乖的孩子!”微飏随口回答,极度敷衍,双眼只往四周看。
女学建在永安坊,离着长安县衙不远,圈了前朝两座王府、一座寺院的地方。除了众人大集会的正厅大礼堂、各班上课的教室和宿舍,校园深处还有一大一小两片湖水,湖边有小山、有佛塔,风景优雅、花草两宜。
如今微飏从宿舍出来往后走,便直直地看到了那片较大的湖水——
“哟,小阳春才过去几天?这些人就这么等不得,竟就上了冰面了,不怕这冰不结实吗?”
微飏一边自语,一边迈步往那边走。
石磬跟着看了一眼,蹙了蹙眉。
两个人在湖边枯树下站定,遥遥地往冰面上看去。
大概六七个小娘子,嘻嘻哈哈吵吵嚷嚷,你拉我我拽你,竟在慢慢地一同往湖心走。
微飏低头看看岸边的枯草,蹲身下去,伸手拽了拽那草,居然有些松动,顿时紧张地抬头看向石磐:“姑姑……”
“前儿大雪连下了七八天,倒也的确冷得很。想必这个水洼是那时候冻上的。”石磬淡淡说道,“只是这几天又晴了。所以冰下只怕又化了不少。”
微飏腾地站起来,左右转头看了看,一眼看见个侍女,眼睛一亮,急忙叫住她:“你去训导处那里,告诉曹夫子,这几个师姐上了冰面,怕是有危险!请她赶紧叫了人来帮忙,顺便请好了医生等着。”
谁知那侍女竟倨傲极了,下巴颏扬起,哼一声:“你是谁家的?竟敢来使唤我?旁边那么多仆役,你怎的不吩咐她们?何况你自己还带着婆子,让你自己的婆子去找人!”
说完,竟就撂下微飏,扬长而去。
微飏张大了嘴,诧异地问石磬:“对那么多小娘子的救命之恩,这样一个仆下而已,竟也不放在心上?”
“呵,那是因为你不认得。”石磬冷笑一声,“这侍女虽然穿得是蓝布绵裙,可绣着的花边却是崔家那位大娘子的独有标记:缠枝绿梅。”
“崔……莹?”微飏愣了一愣,忍不住摇头叹息一声,对石磐道:“我就是个瞎子傻子。还是姑姑找个人去跟学里说一声吧。我且叫她们回来……”
“那可未必叫得回。”石磬眼神中利光闪过,“小娘子不如仔细看看,湖面上这几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情景,然后再说该怎么办。”
说完,石磬走开几步,拽了另一个衣饰普通的仆役且去报信。
微飏依言,定睛仔细一看,不由得怒火顿时升腾了起来:这不是相好的同窗一起笑闹,这是——校园霸凌!
冰面上几个小娘子里,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穿着藕荷色裙袄、绑藕荷色头绳的小娘子,十一二岁的样子,战战兢兢,回头冲着众人陪着笑脸,并不肯湖心方向走。
而另外几个,两三个站在头里,推搡着那姑娘,嘴里还不轻不重地嘲讽着什么“胆小鬼”“口是心非”“虚伪装假”之类的话。
还有两个,显见得是姐妹,一大一小挽着手站在她们背后,并不多说,只是嘻嘻笑着起哄。
最后头,也就是离岸边最近的,并肩立着两个年纪显然更长一些的小娘子。
一个满面矜持,抱着手炉一言不发地看热闹;另一个则极尽嘲讽之能事,正说着话,风吹过来一句,落在微飏和石磐耳朵里,清清楚楚:
“……你那父亲天天叫嚷着要做强项令,哗众取宠、邀名买利。怎么,你就这点儿耗子胆儿?你是不是你爹的亲闺女?别是捡来的吧?”
微飏的脸色沉了下去。
小娘子之间的胡闹,说到底不过是气人有笑人无,便再如何,起心也就是个妒忌。
可若是连对方的父亲都牵扯进来,一个不慎便能闹成党争——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这样恶毒?”看看石磬背着手走了回来,微飏出声询问。
石磬眯眼仔细看了看,挨个儿点着说道:“后头这俩,没说话的就是皇后的内侄女邬喻,说话的那个是计相贾某的女儿,前头那几个,是恒国公、永宁伯、永兴伯家的。
“最前头被欺负的那个,是京兆府尹郭怀卿的女儿。
“上个月郭怀卿抓了一个贾某的亲戚,听说是调戏民女还是什么,打了一顿。抬回去家里人没好生治,大冬天生了冻疮,奄奄一息的。
“那家子似是去贾某家里泼闹了一场,贾某气坏了,叫了郭怀卿去,说他不合徇私,判得太轻,反而让自己得了枉法的坏名声,一顿冷嘲热讽。
“那姓郭的也不是软柿子,当场应下,还跪了一跪,说自己糊涂了。回去就照着刑律最重的,改判那人流刑。应该是前几天,去边军中做劳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