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凝视着金吒。
    如果不算当初躺在金属台上，经过这个冰冷大厅外的匆匆那一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金吒了。
    在域外天地的三年。
    在现实世界中的半年。
    在蜀山世界中的二十年。
    虽然都是不同世界的时间，比如蜀山世界的二十年，只不过是现实世界的几分钟而已。
    但对于李靖来说，是实实在在在他身上流逝的岁月。
    所以他真的很多年没有见过金吒了。
    此刻在站在金吒的面前，发现自己的长子已经长得比他还高了一些，肩膀也比他更宽了。
    当李靖不在的时候，就是这副肩膀，扛起了整个家。
    而金吒那张和李靖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庞上，一对剑眉看去也比他更加锋利一些。
    只是现在金吒的眉毛上，凝结着许多白霜。
    这里太冷了。
    李靖如此想着，抬起手轻轻擦去了金吒眉毛上的那些霜冰。
    擦拭地异常仔细。
    金吒闭着眼，浑然未觉。
    李靖沉默从他身前伫立了一会，走到了旁边木吒的身前。
    木吒也闭着眼，也长的和他哥哥一样高了，只是比金吒要显得清瘦一些。
    那张秀美之处和殷素知如出一辙的脸庞上，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错愕。
    那应该是他临死前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柳姨娘会动手杀死他们。
    但是木吒的脸上并没有怨恨。
    木吒是一个从来不会去怨恨别人的人。
    就像小时候殷郊殷洪欺负他的时候，如果金吒没有发现，木吒只会默默擦干泪水和血水，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家，甚至不会跟李靖和殷素知诉苦。
    一个是因为不想让爹爹和娘亲再心苦。
    另一个原因也是他真的不在意。
    不是木吒懦弱，而是他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但如果有人敢威胁到他的家人，他的吴钩双剑，会比谁都锋利。
    就像西岐城中，就像万仙阵中，就像基地内的最后一战，木吒做的那些事情。
    李靖凝视着老二的脸庞，同样凝视了很久。
    都说家中如果有三个小孩的话，老二总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也是最懂事的那一个。
    这话，真的没错。
    李靖想起过往的那些岁月，想起当木吒还不能修行时，看着哥哥的那种羡慕又隐藏地极好地眼神，心里突然有些疼惜，也有些愧疚。
    自己对老二，确实是关注地少了一些。
    然后李靖上前一步，用衣袖将木吒脸上的那些冰霜，也全部都仔细地擦拭干净。
    接着，李靖走到了哪吒的面前。
    多年未见，哪吒依然保持着那种十六七岁少年的模样。
    在陈塘关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此后不管过了多少岁月，经历了多少杀戮血火，悲伤绝望，但哪吒的容颜永远如少年般纯净清澈。
    李靖知道，那是因为哪吒的身躯是玉虚宫的异宝灵珠子所化，岁月难以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但更因为哪吒拥有一个如他外表般纯净清澈灵魂。
    哪吒是轮回者，但是在那个宛如地狱般腐蚀人心的轮回世界中，他却一直保持着他最初的本真和善良。
    这些东西，哪吒隐藏地很深，但却一直都在。
    自己的三个儿子当中，哪吒看去最狂最傲最冷酷，但其实确实内心最柔软的那一个。
    也是最需要被关心的那一个。
    李靖上前一步，和对待两个哥哥一样小心翼翼地帮哪吒擦去了脸上的冰霜，然后又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哪吒。
    然后李靖转过身，姜小白从大厅外快步走了进来。
    “测试结果出来没有。”
    李靖问的是那条空间通道。
    只有两边都打通之后，才能确定这条通道到底可以容纳多少人回去。
    “出来了。”
    姜小白点了点头道。
    “几个。”
    “除了我们，两个。”
    只有两个吗……
    李靖沉默了一下。
    “我们先带哪两位哥哥走？”
    姜小白凝视着身前的那三个冰雕般的青年，轻声问道。
    上一次，因为只能带走一个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殷素知。
    但是这一次，能带走两个，却反倒更让人难以选择，三个哥哥中到底要先带走哪两个呢？
    姜小白看向了李靖。
    她知道李靖此刻肯定非常难以抉择。
    虽然说只要能弄到惰性熵，他们还是可以很快回来带走其他人，但是万一他们再没有机会得到惰性熵了呢？
    这是谁都不能百分百保证的事情。
    如果他们这些人在现实世界失败了，那么这次被留下的人，可能就永远被留在封神世界中了。
    本来如果她一个人回来，或许可以多带走一个人，但这一次却必须和李靖一起回来。
    不仅是因为李靖想进来看看，主要是因为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姜小白看着李靖。
    李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子。
    老大，老二，老三，为父以后不管面临什么艰难困苦，都会来把你们救出去。
    但是这一次，请你们原谅为父！
    李靖在心中默默对三个儿子说了一句。
    然后转身朝大厅外走去。
    “爹爹！”
    身后传来姜小白情急而不解的呼喊。
    李靖身行猛然一顿，但却没有转身。
    “我们走，这一次，他们三个谁也不带！”
    他坚定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
    是的，他很想把自己的儿子都带走，但是在殷素知之后，第二个要救的人，在刚才来到这大厅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不是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
    李靖宁愿暂时先把三个儿子都扔在这冰冷的大厅之中，也要先复活另外一个人。
    因为他此时此刻，他不仅仅是父亲。
    也因为，生有来处。
    ……
    不久之后，李靖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当中。
    房间中有很多仪器，这些仪器都是用来观测一个生命的各种生命体征的。
    以前没去过现实世界之前，李靖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用处，后来去过蜀山世界的游戏基地之后，李靖知道了这种房间，一般是用来观察那些刚刚从游戏中返回的玩家的，检查他们的身体情况有没有异常。
    而在多年之前，当他从域外天地带着域外强者杀回这方天地，却**公司进入封神世界的特战队擒下，昏迷后醒来之时，就躺在这个房间当中，躺在一张金属台上。
    如今那张金属台，已经和他一起被推到了现实世界，所以房间中，多处了一大片空地。
    空地之上，扔弃着一些杂物。
    那些东西，是当初特战队员对李靖搜身之后，从他衣物中取出，然后随手扔在地上的。
    对于当初那些特战队员来说，这个世界的物品，都是一些毫不重要的垃圾杂物，带回现实世界也没有任何用处。
    但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灵来说，对于李靖来说，这些东西对他无比重要。
    比如说被扔在地上的那柄黑色小剑。
    那是他师傅度厄真人留给他的魔皇令。
    虽然后来李靖已经征服了域外天地，但是李靖依然将这柄小剑珍藏在身边，那是对师傅的纪念。
    又比如黑色小剑旁的那朵黑色小花。
    那是一朵枯萎的黑色小花。
    李靖走了过去，先捡起了那柄黑色小剑，放进了自己的怀中，然后再捡起了那朵黑色的枯萎的花，放在自己的手掌之间。
    李靖的手指从那些枯萎的花瓣上轻轻滑过，却感受不到任何生气。
    姜小白从身后走进了房间中。
    李靖转过身，将那朵黑色的枯萎的小花，递到了姜小白的眼前。
    “你说过，只要拥有圣人的灵魂，就可以复活圣人。”
    姜小白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李靖掌心处的那朵黑色小花之上，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
    “这好像是……一朵魂花？只不过魂花的主人已经死了！”
    小姑娘的口中惊呼了一身。
    她继承了鸿钧道祖的所有见识和眼光，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此时李靖手掌中的是什么东西。
    “不错，这是一朵魂花！”
    “谁的魂花！”
    “爹爹的师尊，度厄真人的魂花！”
    是的，此时静静地躺在李靖的手掌中的，就是他的师傅，西昆仑九顶铁刹山，八宝云光洞度厄真人，也是域外天地第一天魔皇流小花的魂花。
    这朵魂花，原来是在域外天澜城的天魔皇宫当中，飘荡在一片小湖之中。
    在李靖离开域外的时候，李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朵魂花带回到域内。
    他不知道到在师傅的心中，域内域外两个天地到底哪一个更重要一些，也不知道师傅到底希望自己呆在哪个天地中。
    但是李靖觉得，师傅或许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域内域外两座天地再无隔阂。
    所以李靖将师尊的魂花带了回来，因为当时在他原来的计划中，等解决那些轮回者之后，他机会开始着手进行这件事情。
    李靖希望师尊能够看到域外生灵来到域内的那一天，所以他想了很久，最终决定那这朵魂花带回域内，等刚走或者杀光轮回者之后，再将这朵花，种在九顶铁刹山的山顶。
    可惜他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
    回到域内之后事情的发展，完全朝出了他的想象，最终这朵魂花没能被送到九顶铁刹山，而在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在了地上。
    姜小白从李靖的手中接过了那朵魂花，将手放在了枯萎的花瓣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姜小白实力现在虽然是大罗金仙，但是她的神魂却是鸿钧道祖的一缕元神所化，在某些方面的能力，甚至要远超圣人。
    李靖用期待而略带忐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不知道这朵魂花中有没有师傅的神魂。
    李靖只是按照当初师兄莫邪虚的描述，在魂花枯萎的那一夜，曾经有一瞬间大放光明。
    而整个天澜城的居民，在那一刻，也莫名涌起了一丝悲伤。
    没有任何的异像，是无缘无故的。
    所以李靖一直在猜想，那一天晚上，是不是师傅的魂魄并没有全部回归天道，而是有那么一缕回到了域外天地。
    而魂魄要想不消散，自然只有回到自己的魂花之中。
    当然，这些都只是李靖的猜测，至于师傅到底有没有魂魄留下，只能等待女儿的探查结果了。
    但是不管如何，都要先确定师傅的情况。
    几分钟之后，姜小白睁开了眼睛。
    “怎么样？”
    李靖颇为急切地问了一句，因为紧张，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姜小白深深地看了李靖一眼，接着点了点头道：
    “这朵魂花之中，确实有一缕尚未消散的魂魄，只不过极为微渺罢了。”
    “那么能不能复活他？”
    李靖再次急切地追问了一句。
    “一滴水即可观沧海，所以魂魄的强弱多寡问题不大，就算只有一丝魂魄，也蕴含了一个生命经历过的信息，所以复活那位度厄真人完全没有问题。”
    “只不过复活之后，要想恢复曾经的全部神魂之力，恐怕要他自己蕴养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爹爹你真的决定要先复活这位度厄真人吗？”
    姜小白盯着李靖的眼睛问道。
    “复活他！”
    李靖坚定地点了点头。
    殷素知之后救谁？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答案。
    不是因为度厄真人更强大，就算度厄真人真的只是西昆仑的一个小真仙，李靖也同样会这样选择。
    或许姜小白得到了鸿钧道祖的所有道统和经验见识，但是有些东西小姑娘是不会明白的，比如他对师尊度厄真人的感情。
    李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病亡了，五岁就跟着度厄真人上昆仑修道，在某种意义上，度厄真人就是他的父亲。
    李靖之所以成为现在的李靖，他所有的一切，最初的源头并不是什么复刻仪，而那个那个从小养育长大的人。
    生，有来处！
    所以李靖宁愿让儿子们依然站在那个冰冷的大厅之中，也要先复活度厄真人。
    养育之恩，无以为报。
    如果只有一个复活的机会，李靖会把这个机会给度厄真人。
    感受到李靖的坚定，姜小白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着她又问道：
    “那么，还有一个名额，你准备复活谁？”
    另外一个，李靖刚才也已经想好了。
    “是多宝道人？还是赵公明？”
    只听姜小白笑着猜测问道。
    “都不是。”
    李靖却是摇了摇头，然后说出来了他低二个要复活的人的名字。
    “费仲！”
    “什么？谁？”
    姜小白可以眼见地明显地呆了一下。
    “大殷的中谏大夫，费仲！”
    李靖再次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