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苦难同胞
(二合一大章节)
亲卫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看到自己的同胞在田野中饿得生啃麦秆,甚至一会连麦秆都没得啃了,他们心里非常不好受。
但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越是精锐的军人越是如此。
收到波顿的命令后,亲卫们很快分成了两队,一队进入田中引导平民离开,另一队则是准备好了火折和燃油,在各队指挥官的调度下,根据丹雨平原的地貌规划火耕方向。
很快,也许是注意到了亲卫们手上拿着的东西,一名在田中觅食的平民尖叫起来:“他们要烧田!”
这一喊直接让现场炸锅了,平民们接二连三探头望向亲卫军团,当看到那些火折和燃油,他们纷纷变得恐慌起来:
“神明在上...那些罐子里都是燃油?!”
“他们手上有火折,快阻止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烧掉这些麦秆?!”
“狗官!一条活路都不给是吗?!跟他们拼了!!!”
...
群体情绪就像高烈度的炸药桶,一燃便炸,进入田中驱散平民的亲卫只有千余人,但平民的数量却是数以十万计,再加上波顿并没有下达攻击命令,亲卫们被拳打推搡后也不敢擅自反击,拦又拦不住,很快被人海挤了出来。
就在平民们怒火滔天冲来时,突然,杜明威大声喊道:“保护王子殿下!”
随行的执政府邸侍卫得令,百余人快速在波顿前方组成盾墙,阻止平民继续靠近。
前排的平民听到杜明威的话,猛地一愣,下意识喊道:“王子殿下?...”
一声传出,惊呼声顿时蔓延四起,汹涌的人群慢慢平息下来,大家都呆呆地看着波顿。
波顿本来没想暴露身份,杜明威这一喊,他的身份顿时藏不住了。
一名平民试探性问道:“您真是王子殿下?”
“波顿·凡·多古兰德,毋庸置疑。”既然藏不住,波顿也就不藏了,他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给平民们回以军礼,沉声说,“大家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还请各位配合王室的工作,从田里撤出来。”
一个男人下意识往后退去,惊恐地问:“如果我们撤出来,你们要干什么?”
波顿不擅长撒谎,以他的性格,也不屑于编造那些虚伪的谎言,他如实说道:“不瞒各位,依据国王陛下的调令,现在需要将丹雨平原的麦秆全部清除,改种血精草,而为了提高效率,我打算采用火耕。”
“火耕...不...不能烧!!!”男人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几束麦秆,惊叫道,“这都是大家辛辛苦苦种下去的粮食,你凭什么把它们烧了?!”
波顿脾气不好,要换做贵族有这么多屁话,他直接一巴掌就甩过去了。
但波顿从小就傲上而不辱下,脾气上来连父王都敢顶撞,面对平民的时候反倒很有耐心,他苦口婆心解释道:“各位同胞,请听我说。我不瞒着大家,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古兰德正在经历一场存亡危机——”
“大家都知道,27年前多古兰德曾爆发过兽疫危机,后来在「净化之血」的帮助下控制住了感染源,而血精草正是制造净化之血的必需品。”
“今年血精草短缺,卑劣的远东皇朝趁人之危,开始对我们禁运血精草,导致净化之血无法及时产出,我们被迫自力更生,自主耕种血精草,而整个王国唯一一处符合耕种条件的地方只有这里,丹雨平原。”
“我知道各位现在日子不好过,但也请大家为王室着想,如果我们没能及时耕种血精草,导致净化之血的储量耗尽,王国各地疫区数以千万计的感染者将全部失控,27年前的兽化疫病又会卷土重来,那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所以...拜托各位了!请理解我们的苦衷!”
在场的平民有大人也有小孩,小孩子可能只是道听途说过兽化疫病,对其没有具体概念,但很多大人,尤其是老人,都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知道兽疫有多可怕。
此时一听波顿这么说,他们纷纷愣住了,眼神中也充斥起迷茫和恐慌。
就在平民们不知所措时,一个女人喊道:“那我们怎么办?”
波顿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看过去后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入城时给过干粮的那个女人,她怀中仍旧抱着那个和索兰黛尔很像的小女孩。
女人抱着女儿从人群中走出,先是谦卑鞠躬表示对王子殿下的敬意,也是对之前波顿给她干粮的感恩,鞠完躬,她哀声质问道:“我现在能理解王室的用意,但我也想问王子殿下一句——我们怎么办?”
“烧掉丹雨平原的麦秆,种上血精草...是,这么做确实能保证净化之血的供应,能确保各地疫区的感染者不会失控...但我们呢?!”
“我们现在都没有粮食,已经被迫到丹雨平原来吃那些还没成熟的麦子,甚至要去生啃麦秆。我们活得如此艰难,您还要将我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烧毁?我们难道不是多古兰德的子民吗?我们就不值得王室去守护吗?!”
波顿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有任何惧色,但此时面对女人的质问,面对她怀中那个小女孩单纯的目光,他竟不敢直视她们,只是垂着头喃喃道:“我这次来,有给大家带接济粮...”
一听有接济粮,现场气氛快速升温,平民们顿时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一个个相拥而泣:
“有接济粮!太好了!王室没有抛弃我们!”
“我们终于有救了...呜...”
“宝宝,爸爸一会就去领接济粮,你不用再饿肚子了!”
“爸爸,你先吃,你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
就在人群欢呼相庆时,女人深深地注视着波顿,当看到他眼神闪躲,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默默问道:“王子殿下,请容许我再问您一个问题——”
“您带来的接济粮...有多少?”
这个问题,波顿已经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心里有答案,杜明威已经帮他算过账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垂眼看着地面。
征途染尘的大将军,此时竟连直视女人的勇气都没有。
不多时,波顿身后的杜明威帮他把答案说了出来:“王子殿下这次运到丹雨城的接济粮,共有36万吨。”
这些平民都没怎么读过书,对数字没概念,只觉得“万吨”这个单位怎么听着都很大,一个个又开始欢呼雀跃。
女人并没有被庞大的数字冲昏头脑,保持了最基本的冷静,幽幽问道:“我只会洗衣做饭,没读过书,算术也不好,还请殿下如实告知——您带来的这36万吨粮食,够丹雨城民众吃多少天?”
话至此,波顿已经无处逃避了,他垂着眼说:“两个月...”
欢呼声就像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光呆滞地看着波顿。
渐渐地,惊呼声四起:
“只能吃两个月?这怎么够?”
“各地收获季最早也要到明年的神佑季,只发两个月的救济粮,后面几个月要我们去吃土吗?!”
“不行!除非补足接济粮,否则丹雨平原的麦秆绝对不能烧!不然大家都得饿死!”
...
女人悲哀地注视着波顿,幽幽地说:“殿下,我们能理解王室有难处,但我代大家求您一件事...请您回去和国王陛下想想其它的办法,行吗?”
“这几天来,我们无时不刻都饿着肚子,自己饿,家人也饿,所有人都饿,甚至有不少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饿死...您知道那场面有多令人痛心吗?”
波顿的拳头紧紧撰着,指甲都已经陷进肉里,眼神飘忽地说:“这一次,王室对不起大家...但请大家理解,这是为了大局着想。如果不这么做,兽化疫病一旦爆发,会有更多人死。”
女人抹着眼泪啜泣:“您是大将军,是干大事的人。在您眼里,所谓的伤亡可能只是一个数字,如果舍弃少数能保住大多数,您就会去做...
“但您有没有想过,我们和您一样,都是人。难道有谁生来就是为了给别人做牺牲品?我们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吗?”
波顿呆呆地抬起头,望向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同胞。
蓦然间,他回想起了自己儿时从军前的场景。
当时,珀修斯问他为什么想当军人,他拍着胸口回答道:“还能为什么?保家卫国!谁入侵我的家园,老子把他的头砍下来!谁欺负我的同胞,老子直接给他干碎!”
波顿很清楚地记得,父王听后把他臭骂了一顿,说他话糙,毫无涵养,没半点王子的样子。
但对波顿来说,那就是心里话,他征途染尘这么十几年,边疆一有战事必冲锋在前,都是为了自己心中所想。
很多人说他战功赫赫,名望与成就不亚于他二哥,既然安德烈被称「慈王子」,他波顿应该就是「勇王子」。
但对波顿来说,他没什么野心,既不想要万人敬仰的名望,也不想去搏一个虚无缥缈的头衔,更不想跟手足兄弟争来争去,他甚至对王位都没兴趣。
当了国王,各种事务缠身,耽误老子跟将士们喝酒。
他这一辈子,只要能保卫疆土,守护自己的同胞,就够了。
但现在要怎么办...
种出血精草,压制可能爆发的兽化疫病,这固然没错。
可是...丹雨城的同胞呢?
在来这里之前,波顿已经做好了铁腕的准备,但这种事想着容易,说着容易,实际做起来又何其难?
慈不掌兵,若是与敌人兵戎相见,或是面对罪无可恕之人,他手中的刀必然比谁都快。
然而,就像这个女人说的,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不过是和平时一样,陪伴在家人身边,一天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最后被卷进血精草的漩涡...这能责怪他们吗?
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的芸芸众生,这有什么错呢...
女人抹着眼泪,呜咽道:“殿下,您和我们一样,都有家人,如果今天在这里受灾的是您的家人,您难道也下得去手吗?”
波顿沉默着,这个假设肯定是不成立的,王室再落魄也不至于变成灾荒饥民,真变了那只能是多古兰德这个国家都没了,这种讨论没有意义。
但仔细想想,如果自己不是王室出身呢?如果自己出生在平民家庭,遇到这种饥荒大灾,突然有一队人马过来,说他们要救更多的人,请你们牺牲一下吧。
这会是多么令人绝望的言语...
偶然间,波顿的视线掠过女人怀中,落向那个和索兰黛尔很像的小女孩。
这个有着白金色长发的小女孩蜷缩着身体,精神不是很好,那双湛蓝色的大眼睛却依旧充满天真,无声地凝望着他。
这是别人家的女儿,不是索兰黛尔,波顿很清楚这点。
但扪心自问,如果在面前的真是他妹妹,他还有办法下得去手吗...
就在这时,小女孩似乎有些不舒服,伸手捂住了嘴,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她一开始还在忍,忍到后面忍不住了,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呕吐,把周围的人都吓到了。
女人顿时抱紧小女孩,不知所措地哭:“宝宝!怎么了宝宝?!”
波顿也关切地靠了上来,蹲下身搭住她的手:“孩子,哪里不舒服?”
小女孩病恹恹地靠在母亲怀里,喃喃道:“肚子...肚子不舒服...”
波顿看向刚才小女孩吐出来的东西,粘液中带着一颗颗青色的麦子,隐约还可以看到血丝。
旁边有经验的农民很快就辨认了出来:“这些麦子都是青色的,还没成熟,大人吃着都很难消化,她年纪这么小,吃这种东西肯定会把胃吃坏...”
此情此景,又让波顿回想起以前索兰黛尔生病的时候。
妹妹一生病,那可是全王宫一起着急,宫廷御医紧急调配药丸,父王母后在病床边彻夜守着,御用厨师整夜不敢睡觉,生怕公主殿下想吃点什么没人做,闻讯的大臣们更是不远千里也要赶来探望。
而眼前这个年纪相仿的小女孩,饿了只能去吃没成熟的麦穗,消化不了闹肚子吐得满地都是,除了急得大哭的母亲,没有任何人能帮到她,只能自己病恹恹地顶着。
命运,何其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