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繁星
手电筒没了电,手机正充着电没法儿开机,火堆已经熄灭。黑暗中,只能借着月色前行,颜琰摸索着走到了帐篷前的大石头旁。
颜琰?路一明试着喊了一声,打开手机的灯照在两人之间的路上。
我吵到你了吗阿明哥?真不好意思。夜晚格外的寂静,连带着她说话都比平时小心翼翼。
路一明将帐篷的拉链完全拉开,示意颜琰坐过来:没事儿,还早着,我也没睡呢。
以生活作息的规律来看,这两人就是典型的错峰睡觉。一个喜欢早睡早起,一个不过十二点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一夜没睡早上补觉太久,颜琰现在一点都睡不着。再加上车里空间密闭,她睡觉喜欢弓着身子缩腿,怎么躺都不舒服,干脆决定出来吹吹风看星星。
随便一数,就能看到十几颗亮晶晶的星星。要说在城市里,颜琰还真见未着过这样的夜景。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到夏日夜晚,她奶奶就会使唤爷爷把家里的竹叶床和摇椅搬到院子里,三个人在树下乘凉。奶奶给她讲星相,爷爷则专门负责摇蒲扇给她俩扇风。数来数去就那么几颗星星,奶奶讲的星座她从来没记清楚过。
星光迷人,也惑人,尤其是无数多这样的星星在深邃遥远的空中对凝视着它的人眨眼睛的时候。在一种奇异的引力中,颜琰被牢牢抓住了眼球。
仰望着星空,颜琰问:那几颗像勺子一样的就是北斗七星吗?
你是说那几颗吗?是的呢。路一明回答,我们现在的纬度大概是在北纬40°。
咦,你怎么知道?路一明的话引起了颜琰的兴趣。
看见勺子开口那边一颗很亮的星星了吗?那是北极星。这颗最靠近北天极的星,距离434光年。夜空中的北极星几乎是不动,它指示着北方,为迷途的人指引着方向。
地球是圆的。而我们平时所认为的地平面或者海平面,是我们假想出来的一个与地球这个圆相切的平面。这里的相切,你就通俗理解为我们现在所站的地方与远处那个点连城的直线,垂直于我们脚下的这个点与地心的连线。
路一明捡了根小木棍,在土地上画了个圆,花上了位置点A和北极星,标上了假想的地平线和夹角,地心和北极点。
北极星几乎是始终对着北极点的,忽略地球半径的影响,我们在北半球各地看北极星视线是平行于地轴的那么我们所看到的北极星与地面的夹角。简单演示一下,我们把自己所在的位置与地心连线。再找到赤道,也就是南北半球分界线,纬度为0°。
点A与地心相连的线与赤道面形成了夹角,夹角即是纬度的由来。
要不是颜琰的三线八角学得不错,几何感强,早被路一明的讲解绕得云里雾里。
这两条线是平行线,所以角1等于角2。而角2和角3互补,角3和4四互补,所以角2等于角4,因此可以得到角1等于角4。
总是少不了这样人的,喜欢显摆出绕晕人脑子的知识,极尽炫耀之意,免不了让人觉得浮夸。即使颜琰内心直觉路一明并不是这种人,但此刻不由自主想起这类人来。
但到底是不同的。他让她渐渐明白到,当个人的经历见解超出前人所见,其侃侃而谈和认真的态度,只会人佩服这人的见多识广,钦佩之余甚至多出几分崇敬。
所以这个北极星有什么关系?
简单点来说,就是当我们在北半球的时候,可以利用看北极星的仰角推测当地的纬度。
那如果在南半球呢?颜琰又问。
在南半球,就看不到北极星了哦。
在那段路一明四处探险,亦可称为流浪旅行的时光中,有过不少这样仰望星空的夜晚,拍摄穹苍下的星轨,如万花筒一般绚烂、斑斓。倘若接着南半球的星空继续讲,路一明还能说到银河中心位于南半球一侧,新西兰的蒂卡波是一个星空下睡觉的地方……
繁星所带来的震撼堪比黑暗中的荒原燃起点点星火。未知的知识又将这种震撼继续延续,接着化为一种崇敬和向往。让她难以分辨清这种感情究竟是起源于她所从未见识的天地还是面前这个学识渊博的成年人。
这种复杂的感情仿佛数不清的星星,最终能留下印记的只有璀璨两个字。乃至后来颜琰第一次读到耶胡达·阿米亥的诗集,总是将记忆里的这个夜晚与之重合。
我未曾去过的地方,我未曾去过,
也永远不会再去,我从不享有永恒的光年和暗年,
但黑暗是我的黑暗,光明和我的时间
也属于我自己。海滩上的沙子——那数不尽的颗粒,
还是我在阿赫齐夫和该撒利亚做爱时的沙子。
我已将生命的岁月打碎成小时,小时打碎成分秒,
分秒打碎成更细的碎片。这些,所有这些,
都成为我头上的星辰,
难以计数。
星空、宇宙、时空,这些宏大词汇的组合愈发凸显着个体的渺小。何其微不足道。如果说,万有引力是相互吸引孤独的力,那么一定是宇宙的秩序将孤独的灵魂缠绕在一起,撼动原本固有认知中的世界,不得不靠近,又不得不远离。
暂且不论青春年少的颜琰一颗心如何在反复的震撼中张皇失措,哪怕已经曾无数次抬头看向夜空的路一明,在此刻满天星河下,仍然为这壮丽耀眼所折服,以至于生出几分惘然若失。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翻看到颜琰画册,里头有一张素描,是黑夜中他躺在床上沉睡的模样。
光影分明,线条交错的画里,画画的那人用细腻的笔触、柔和的线条,传递出脆弱与恐惧。已经24岁的,自觉遮掩得极好的路一明,在感到不自在之前,无法不对颜琰细致入微的观察另眼相待。
而在此之前,有人戳破了他粗糙的伪装,并一厢情愿地试图解救他,那时他只觉得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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