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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已经放在门把手上,他忽然转了身去了主卧。
尚厚德呼吸平稳,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是睡着了。
摸了一下他额头,确定没有发烧。尚阳松了口气,将毛毯披在了尚厚德身上。
临出门前,他瞥了眼桌面。
就是这一瞥,他忽然发现了乱糟糟的桌面上除了母亲相片全家福教案参考书外还多了什么。
——那是一个摊开的笔记本。
没盖上笔盖的笔就放在笔记本旁,尚厚德大概是累极了,日记写到一半就睡着了。
明知道这是尚厚德的隐私,与他无关,他无权干涉,他应该现在就退出去,尚阳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一个笔记本。
那是一封信。
亚男: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下了点小雨。是你最喜欢的天气,撑着伞在林荫道走,带着点罗曼蒂克的味道。
记得第一次与你见面,就是在咱们去西藏高中支教的一个细雨天,一晃都有二十六年了。
你那边下雨了吗?
上溪高中的进度终于追上省一高了。我很高兴。想着亚男你也一定会高兴的,我赶紧回来想告诉你。
贾乘风那家伙说我把好老师师资资源用在这一群孩子身上是浪费时间,可他哪看得到这群孩子在泥泞里向上的野蛮生命力和巨大的潜力。
这是一群注定要创造奇迹的孩子。
你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对不对?
很早以前,你就说过你最喜欢的神话是夸父逐日,拼劲全身气力追逐一个不可能的未来,临了还要将拐杖化作桃林,福泽后来者。
你说你要做夸父一样的人,用尽气力追逐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这是我从省一高离开的原因。
你未完的梦想,我来帮你实现。素兰,你看见了吗?
信写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水滴打在手背上,尚阳才猝然发现自己居然已落了泪。他狼狈地擦了眼泪,颤抖着翻开另一页。
第二封日期在一周前。
“阳阳今天和我吵架了。他误以为我要再婚了。是我的错,阳阳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是最敏感倔强的,怪我没和他早早解释清楚。
小时候,阳阳和你最亲了。要是你在,我们父子关系就不会这么僵了吧。
最近不知怎么的,总是想起你。想起你又怨着你怨着自己,怨你怎么那么狠心,舍得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这么多年,怨我那天为什么要把所有的钱带走……
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太孤独太累了。
亚男,不怕告诉你,其实我相过几次亲,见过不少女人。这个女人要和我再婚时,我也曾经犹豫过。
可是每次到了最后,我都发现自己做不到。
每看到一个女人,我都忍不住和你比较。
可世界上哪儿再有一个江亚男呢?
尚阳拿着日记本,紧咬着拳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身体因为压抑与剧痛,无声喘息着,身体每一根神经都绷得仿佛即将断裂。
许久,他喉咙才压抑不住似的溢出的一句呜咽。
他强撑着又翻了几页。
日期是一个月前。尚阳依稀记得那是张雨霏离开的前后。
亚男:
还记得张雨霏吗?那么温柔善良的女孩,她还是走了。我对他父母长达四个小时的劝说终究没起到成效。
那孩子临走前还特地过来鞠躬感谢我的教导。
可我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啊。
家庭、教育、经济、环境、父母、观念,思想、天赋、智力、身体素质、每一样都影响乃至塑造着孩子的一生。
教育是其中一环,却决定不了其他部分。
教育改变生命?
教育公平。
我能做到吗?
亚男,我很迷茫……”
2012年10月28日。
2012年10月27日。
2012年10月26日。
……
这个本子是2012年的,尚阳在房间里翻了翻。
大概是没想到尚阳会进他的房间,尚厚德的东西都直接放在地上。尚阳很容易就在床脚找到了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着七本笔记本。
草草翻过整个笔记本,尚阳发现尚厚德每一天都会写一封信,有空的时候写上一两页,忙得时候只匆匆写下一两句话记录当天的生活。
但一年365天,笔耕不辍。
这七年里,尚厚德用每天给妻子的信结绳记日。
尚阳悲恸地心口像被谁插了一刀,压抑地咬着唇,喉头剧烈哽咽颤抖着,背靠着墙都几乎站不稳。他脱力似的缓缓蹲了下去,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蜷缩着抱住了膝盖,仿佛被掐住了心脏般窒息。
胸腔内仿佛有一头野兽要夺门而出,他像要将六年来一切压抑全爆发出来似的,无声嚎啕。
许久后,他终于缓了过来,将日记本按照原本的样子放好,他将尚厚德弄到床上睡下,给他脱了鞋,盖了被子,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第二天早晨。
尚阳掐灭了尚厚德的闹钟,起了一个大早,给尚厚德做了一份中西合璧,菜色丰富的营养早餐。
尚厚德发现闹钟没响,边急匆匆戴着眼镜,边要往厨房里去,给尚阳准备早餐:“晚了晚了,今天居然睡过头了,阳阳肯定都要起床了。”
看见厨房带着围裙忙活的尚阳,他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睛,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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