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民风淳朴蒲阴县
祠堂内,所有人都停下了碗筷,侧头看向堂外的士兵。
踹陈家祠堂大门?
这几乎是踩在陈家列祖列宗头上!
每个人的目光都凶厉起来,气氛变得压抑,人人都怒目而视。
没有人会因为他们是兵卒而害怕。
很多人看东汉末年争端,三国任何一国站出来,都打得少数民族丢盔弃甲,亡族灭种,于是就以为汉人勇猛,是晋朝丢弃了汉族之魂。
实际上并不是汉人天生悍勇,而是汉朝是真正的全民皆兵,每个成年男子,都必须服兵役,为期两年,前往边关作战。
除了少数有钱人家可以花钱请人代服兵役以外,普通百姓都要去当兵,上战场杀敌立功。
所以在座的数百人,每一个都是当兵出身,一身煞气,何曾怕过。
要知道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蒲阴县十里八乡所有陈平后代聚集,并不是只有陈家村。陈氏族人全都凝聚于此,青壮五六百人,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
陈暮冷着脸,放下碗筷,站起来越众而出,沉声问道:“不知道诸位兵士,要管事的站出来做什么?”
刘关张带上武器,站在了他的身边。
为首的**环首刀指着陈暮,喝道:“你就是管事?让你们那群敲锣打鼓的滚过来,老子要用鞭子狠抽三十大鞭,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陈暮眼眸中的凶厉越来越盛,说道:“你称谁老子?”
陈家族人全都放下了碗筷,站起来聚于陈暮身后,连德高望重的老太爷这次都没有劝解。
老子这句骂人的话并不是现代词汇,《后汉书·逸民传·韩康》当中就有,意思我是你父亲,以此来羞辱对方。
站在人家的祠堂骂自己是人家的老子,就是把一族骂了,这是大仇怨。
**们见众人聚拢过来,虎视眈眈,纷纷拔出兵器,双方剑拔弩张,就差一个导火索。
没人做导火索,张飞来!
片刻后,张飞大吼道:“宰了这群畜生!”
双股剑青龙刀丈八钢矛同时杀出,陈家族人没有在祠堂里放置武器,但也没有害怕,有什么拿什么,抄起桌案或者扫帚之类的东西就上。
刘关张三人凶猛如虎,双方刚一兵刃交接,就被三人戳死两个带头的士兵,其余士兵的起床气顿时消了大半。
乡里械斗和战场厮杀其实没什么区别,靠的都是一股勇气。
这些士兵都是底层士兵,忽然被上面调过来,将领们不会告诉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目的,要监视的人是什么身份,所有人都以为面对是一群普通乡民。
连日来积攒了怨气,今早上被乡民们的铜锣吵闹弄得彻底爆发,因此才会过来冒犯。
结果一看对方不是什么善茬子,纷纷丢盔弃甲逃命。
这五百人带队军官是张纯手下的亲信司马张旦,不过张旦此时并不在军营里,他现在在蒲阴县城。
新年时候还被调过来驻扎在破破烂烂的乡村里,张旦心里也觉得不爽,索性就安排了一些屯长伍长带队,与两个曲长一起去城里快活。
正因为军队上下信息不对称,让普通士兵根本不知道陈家村有一群什么样的人,酿成了这场本该可以避免的冲突。
当张旦得知双方发生冲突的时候,吓得推开床上的娼妓,连滚带爬从床上下来,双腿颤抖着带领那两名曲长骑马赶回去。
安顺乡离蒲阴县城也就那么几里地,战马奔驰几分钟的事情,远远地就瞧见了双方已经在村口对峙。
陈家村这边一千多人,而且还在纠集安顺乡其他村的乡勇,同村同乡在汉朝可是相当牢固的情谊。
再加上刘备前几天才分掉了张氏豪强两三万亩田地给村民百姓,威望正高,人数越来越多,都拿上了武器,虽然阵型散乱,但气势如虹。
其实最主要的是还是蒲阴县人得了实惠。
很多人以为一个地方豪强能多有钱?
了不起几百万,怎么可能会有数千万资产?
这就是小瞧了汉朝的豪强。
《汉书·匡衡传》记载,凿壁偷光的那位匡衡当丞相后,被封为乐安侯,赏赐了三十一万亩田地,并且这还不是一个县所有的土地。
匡衡后来还私自继续扩大封地,又盗取了乐安县另外四万亩地。
一个稍大点的县耕地百万亩,小点的县数十万亩,是很正常的事情。
能够作为一县豪强,占领数万亩田地,并不少见。
像湖阳樊宏经营的“樊氏田庄”,就拥有田地三百余顷,汉朝一顷为五十亩,也就是接近两万亩田地。
《后汉书·荀悦》传中也记载:今豪民占田或至数百千顷。
可以说,地方豪强有个数万亩田地,几乎是东汉朝廷的常态。你要是没有一两万亩田,你都不好意思称自己为东汉豪强。
这同时也是为什么说汉末豪强大规模兼并土地,导致农民起义频发的根本缘故。
而按照《汉樊利家买地铅券》以及《汉王末卿买地券》记载,一亩普通的田地价格在百钱到两千钱不止,如果是优质良田价格则在三千钱到一万五千钱左右。
两三万亩田地的价格,就算只按每亩千钱,也是两三千万资产。
刘备将这些财产全部分给了蒲阴县平民百姓,如此大规模撒币,瞬间赢得了全县民心,再加上他本来就素有威望,十里八乡的百姓听说刘备有难,纷纷拿着扁担锄头过来帮忙。
一时间陈家村村口居然聚拢起了数千人,与张纯派来的士兵隐隐对峙,因为士兵们惧怕对方人多,暂时还没有发生战斗。
但乡民们战意甚高,举着扁担锄头柴刀隐隐已经有了要动手的意思。
“住手!”
张旦骑马赶来,连连高呼。
见到敌人那边似有管事的人回来,陈暮安抚了乡亲,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司马,他们杀了我们的弟兄!”
见到张旦回来,一名屯长连忙过去禀告情况。
刘关张冲锋在前,杀了十多人,再加上乡民们助阵,已经隐隐将一曲五百人马压制住。
听到自己这边死了人,张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翻身下马,对不远处的刘备说道:“刘使君,我等都是大汉兵马,你无故杀人,是要反邪?”
刘备冷厉道:“陈家宗族新年祭典之日,你麾下士兵进来捣乱,这是取死之道,怨不得谁。”
礼仪之道早就在春秋战国便已经崩溃,孔子认为鲁国三恒家的城墙不符合礼仪,准备拆除。齐国就立即陈兵边境,等待城墙拆了之后攻打鲁国,让孔子感叹礼仪崩坏。
在别人家祭祖的时候,上来闹事,虽不符合礼仪,但大头兵懂什么礼,只觉得吵闹,令他们不舒服,于是就上门来闹事,死了又能怨得了谁?
而这一切的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张纯麾下的士兵经常欺压乡里,横行霸道惯了,怎么会在乎一群乡野小民的想法。
然而毕竟是死了人,张旦怕自己不好交差,脸色不善威胁道:“使君,我知你身份,但乡野小民攻击朝廷大军可是死罪。你无事,就不怕他们有事吗?”
刘备还未说话,陈老太爷越众而出,苍老的声音严厉呵斥道:“竖子,你要先搞清楚这里是何地。老夫在此地住了八十余年,十里八乡的村民谁不认识我,平日老夫要让他们和睦相处,安宁乡野他们可能不会听,但老夫让他们去砍人,你问他们愿不愿去。”
“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嚯!”
数千乡民同时高举手中的武器,气势磅礴,唬得张旦手下的士兵连武器都有些拿不稳。
张旦一时气急,想下令攻击,可又怕把事情闹得更大,不敢轻易做决定。
不打吧,被一群乡民吓退,正规军的脸都被他们丢尽。
打吧,貌似有点打不过。
五百人对人家数千人,而且听说刘关张猛如虎,以一敌百,骁勇善战,何况朝廷命令下来之前,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僵持了片刻,就在这个时候,远方缓缓驶来大队车马,为首的旗帜上写了冀州刺史王,以及中山国相张的字样。
张旦大喜,对刘备喝道:“刘玄德,朝廷的诏书下来了,你袭击县城,攻杀县令乃死罪,此次必定被削爵夺官,押赴洛阳受审。待你走后,我看你还能不能庇护得了这些乡民。”
刘备脸色惨白,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