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第2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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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不等药送到嘴里,萧衡便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压下,牵着他坐在矮凳上,倒了一盏清水推至手边。
    温衍没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心口不住的灼痛提醒他这身子已经撑到极致了,于是就着萧衡的手喝了一口水,等喉口的苦腥气弱了几分,才将药放在嘴里。
    入口的瞬间,温衍并非本意地微含了一会。
    这药不对。
    微苦,却不似以往的腥臭。
    温衍有些诧异地抬眸,最终还是咽下,可那瞬间的皱眉没躲过萧衡的眼睛。
    萧衡趁温衍不注意,顺手给他喂了个蜜饯。
    “你做了什么手脚。”温衍往后一偏头,冷声道。
    “陛下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萧衡单手撑头,眉眼从容。
    “陛下问了,那臣有一事不知,既已尝出了这药有问题,为何陛下还是吃了?”
    温衍手一僵,垂眸,“我有得选吗?”
    “有。”萧衡满心满眼都是楚怀瑾,这人不说,偏爱拿话刺他,但他心里却清楚,这人是信他的。
    “陛下有得选。”萧衡伸手覆在温衍的手背。
    “陛下可以选我。”萧衡话音极淡,可眸底深沉淋漓的爱意几乎将温衍吞没,“萧衡愿一生效忠陛下。”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从半斜的檐上坠落,打在还未化净的冷霜上,凉透的寒气再度奔涌而来,可温衍耳边却听不到一点雨声,只有萧衡那一句“一生”。
    “萧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衍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凉。
    温衍忽的有些后悔了,他原先想随了楚怀瑾的意,待他“昏君”的恶名抹干净之后,寻个水秀山清的地方睡去。
    可现在,他想替楚怀瑾争一争,争那个荒诞遥远的“一生”,剥去锋锐的利刃,将余生全部的温柔献给自己,也给眼前的萧衡。
    “臣知道。”萧衡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
    “那你知道朕是什么命数吗?”温衍声音嘶哑,像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磨滤,萧衡用力听才将它听清。
    温衍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瓷瓶上,目光讥讽,说道:“萧家世代忠良,却从不愚忠,戮征将军竟会肯将棋压在朕身上,是觉得朕会是云楚的明主?”
    “陛下错了。”萧衡忽地起身,一步、两步,直到温衍跟前,才极慢极缓地单膝跪地。
    那人明明只穿着一身素衣,可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了那个躬擐甲胄的戮征将军,踏着一地赤血朝他走来。
    萧衡跪他了。
    楚怀瑾戴着那天子冕冠,坐在金交龙椅上的时候,萧衡也不曾跪过他,现在,他发未束,衣不整,萧衡却跪他了,跪得那般敬重。
    “臣要效忠的,不是云楚,只是陛下。”
    “哪怕陛下不是云楚的皇帝。”
    温衍闭上眼睛,嘴角紧抿成一条利线,心头都有些不稳。
    萧衡没等楚怀瑾给他答复,利落地像是根本没想过要等他的答复,只是起身打横抱起温衍,将他放在榻上,轻声哄道:“好了,等了我这么久也该乏了。”
    温衍眼睫微颤,这人用的是“我”,不是“臣”。
    “那药能救命却也伤身,你这身子熬不住,我找人新添了几味,将原先的寒性毒性冲淡一些。”
    萧衡脱了外衣,上榻将温衍抱在怀里,“我不扰你,山风凉寒,怕你睡不稳。”
    “你遇到影一了。”温衍几乎敢肯定。
    “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
    “他都跟你说了?”
    “是。”
    “所以你在可怜我?”温衍做最后的自我挣扎。
    “不是。”萧衡将温衍的手握住,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
    方寸肌肤下,是萧衡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两下、三下。
    “听到了吗?”萧衡笑意愈深,“它说,我心悦你。”
    温衍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指南的出现,他需要一颗救命的药,来救楚怀瑾一命,也救萧衡一命。
    他不敢细想,如果他答应了萧衡,那等他和严起走后,楚怀瑾怎么办?萧衡怎么办?
    温衍长叹一口气,有些颓败地闭上眼睛,良久,才挣扎着说了一句“萧衡,我并非良人。”
    回应温衍的,是一个极其清浅的吻,还有一句极其清浅的“你是。”
    温衍攥在萧衡胸口的手终是垂了下去,认命地往他怀中一靠。
    窗外冷风冷雨,熬了十三年的冷风冷雨,在“你是”这两个字中轻易化成春日最暖醺的风。
    也罢,温衍睡去的前一秒沉沉想着,楚怀瑾终会熬过那些雨雪,却熬不过萧衡这场风,这场因他而起的风。
    周原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黄幡,被不知从何漏进的风吹着,说不出的诡异。
    混沌间,周原忽地想起楚怀瑾跟他说过的话,“镇魂定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从不信鬼神,可眼前的景象像极了那么一回事。
    “爹!你醒了!”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周原耳边响起,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周宴跪在地上,还来不及伸手去扶,眼里便流下了两行泪。
    “子桓没骗我,真的没骗我。”周宴双眼通红,死死攥着周原的衣角,笑着笑着便开始哽咽。
    周原有些费劲地抬手,虚虚放在周宴头上拍了拍,垂暮之年,戴罪之身,本以为要叫周氏一族受那池鱼之殃,沦为后世口中的大逆罪臣,可现在还能见到儿子,已是平生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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