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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台上的冷拒霜恰好唱道:“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
剧院里霎时安静下来,气氛落针可闻,伶人微蹙眉睫,眸光浮动,继续将那曲调沿着唱白落了下去,一时无数人似乎心头也被触动,于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也曾牵肠挂肚的那个人。
林闻起漫不经心地道:“你听他唱的这样哀切,难不成当真能不夹一丝真情实感?”
范余迟沉默片刻,说:“散场后不必等我。”
“怎么?”林闻起喝了口茶,嗤笑一声,明知故问道:“范老板该不会是要去后台,给那位冷拒霜送东西吧?”
“你猜得这样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过多少回了。”范余迟直接反击回去,只简单的几个字就让林闻起沉下眉眼,不再说话。范余迟撑着下巴,敲了敲桌子说:“要我说,何必对求之不得的那么苦苦追求?这事既折腾你也磨损他,损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去做。林老板,我劝你一句,你趁早放弃为上策。”
林闻起眯眼道:“损人不利己?我损到你的利益了?没有的话,你在这做什么思想教育?”
他语气太冲,范余迟却没有生气,只就事论事道:“听说你上回放了一桩生意,赶去漉山求佛,为别人祈福了,明面上你的钱财亏了多少,不消我说。”
林闻起皱起眉头,范余迟继续问道:“只是拜了神求了平安,怎么最近你却越发倒霉?你家的分店都飞来横祸关了多少家了?这回去美国你又不露面,那边已经很不满。林家难道不进洋货,改做慈善了?别说我嘴贱,照这么下去,你家瘦死就是迟早的事!”
林闻起知道他是好意,否则范余迟一向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压根不会多费口舌来管闲事。于是他费力地缓了缓情绪,心平气和地回道:“可这与别人有什么干系?”
范余迟:“我的原意是,你若真意倾心一个人,最好同他一并变好,而非反过来,被他拖入深渊。”
周围一阵喧哗声传来,台上幕布缓缓落下,人都从座位上起身,依次退场。林闻起在吵闹里拧起眉头,范余迟急着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蜻蜓点水地说道:“你近日来的愁眉苦脸,看得我真快要吐了。”
林闻起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江南林家,从来不懂得半途而废。”
范余迟笑道:“又没人逼你半途而废。”
他说了再见,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而林闻起待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刚才不惜戳自己痛脚,强行转移了话题,只为了让自己停止追问他的去向。
范余迟这个鬼心眼啊。
但他也确实体会到友人并不真诚地抛来的一点温暖关怀,于是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他将自己右臂上“无物三友”的印章刺青扫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池逾说得对。
而那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留言,不妨就作一个自作多情的曲解,聊当宽慰,也充做续命存活的灵丹妙药罢。
第34章 陈仓
刚退场,后台里,谷蕴真才把妆容卸去,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化妆师便送来一样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木头盒子,他笑着道:“这是方才一位老板托我送与谷先生的,谷先生放心,我可不曾偷看。”
谷蕴真稍微一顿,皱眉道:“我可以不收吗?帮我退回去吧。”
“蕴真哥哥,你都不问一下是谁送的吗?”先前憧憬做“范太太”的女孩扑过来,把盒子捉在手里掂量掂量,只觉得分量很轻,她一时猜不出会是什么,于是又把盒子慢慢放下了。
谷蕴真慢条斯理地把外袍挂到衣架上,道:“无论是谁送的什么东西,我都不要。”
化妆师捡起盒子道:“好罢,我也不知道范先生走了没有,但他给我的时候,是说一定要我送达的,我应了这话,现下却又做不到……早知道就不该揽这差事!”
她说着转身要走,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谷蕴真迟疑的话音:“等等……”化妆师嘴唇一勾,心想,不愧是谷蕴真啊,吃软不吃硬。
谷蕴真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摆了一道,收下了这个来自本地最神秘商人范余迟先生的礼物。
戏剧落幕,曲尽人无。颂梨园在黑夜里歇了嗓子,繁华掩入照不到月光的角落里,四下静寂。回家以前,谷蕴真在颂梨园的大门前止步侧目,心想,再热闹的园子,终也逃不过一个冷冷清清。
夜里空气凉薄,谷蕴真回忆着年月日,忽然记起今日正是小满时节。他行过一个路灯,又十分迷惑地想,池逾为什么没有如期而至?
手里还是那个轻巧的木盒,谷蕴真停在某个路灯下,思索半晌,伸手将它轻轻地打开了。
盒子里是深红色的缎面填充物,看起来像曾经放过什么贵重的首饰。
但此时,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的,只有一把钥匙。
谷蕴真把钥匙下压着的一张纸条拈出来,皱着眉头展开,发觉上面用极其潦草的字体写道――今夜衷山温泉宾馆1027号,范余迟上。
“……”
他立在路灯在足足怔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刚才他看到了什么。这不就是早些年那些登徒子经常做的事么?落幕后,这些人便来后台纠缠不休,恳求伶人们满足他们龌龊下流的私欲,更有甚者会去家中骚扰,简直令人极度厌恶,无可奈何又烦不胜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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