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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七章 大事成矣(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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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到底准备怎么处理荷兰呢?”
    “中国这边有怎样的设想,才能让对荷兰的处理,既符合中国的利益、又符合法国的利益呢?”
    齐国公皱了皱眉道:“此事机密。如果殿下不介意,我希望只能你我知道,而不应该传到第六只耳朵里。”
    路易十五笑道:“蓬帕杜女侯爵,是我最信任的人。她是完全可以信任的。公爵阁下完全不必担心泄露。”
    “贵国之前攻打东南亚的计划,我已经证明了我有足够的信誉保守两国之间的密约。”
    蓬帕杜女侯爵并不因为这句话而懊恼齐国公,而是内心窃喜于自己可以知道一些真正的秘密。
    起身向齐国公行礼,齐国公嗯了一声,心道既然你们不拒绝听,那么这件事就有大有机会。
    在说出来真正的计划之前,齐国公也顾得不法王的尴尬,说了一下法国的一个尴尬现实。
    那就是法国的海军、贸易、缉私能力。
    既做不到完全控制法国的海岸和殖民地的走私贸易。
    也没有足够的商船,支撑整个东西方贸易的通道。
    大顺在夺取东南亚之后——按照齐国公对路易十五的“肺腑之言”,是真心准备将东西方的贸易和法国一起两家合力垄断的,但是考虑到法国的国情等,不得不放弃了这个计划——实际上,是刘钰压根没想过与法国全面合作,法国的国家工业主义和奇葩的政策,这和大顺现在追求的“自由贸易”的“制定新时代周礼当天子”是相悖的。
    甚至,刘钰根本不希望法国过于强盛。
    法国过于强盛,真成了欧洲霸主,控制各国,大顺的货就没法卖了。
    按照齐国公所说的冠冕堂皇的借口,往下延伸,就不得不说大顺在夺取东南亚之后的尴尬局面。
    货,是需要卖出去,换银子的。
    卖给谁?
    中法之间走的这么近,大顺尽可能给法国贸易上的优惠了,但是中法贸易搞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要不是刘钰搞人参貂皮贸易、掐断了朝鲜对日人参贸易,法国和中国的贸易额,连丹麦瑞典都比不上。
    单纯从贸易角度,法国连大顺的前五贸易伙伴都排不上。
    这种情况,法王也不得不承认现实。
    所以齐国公反问道:“那么,欧洲各国都在极力增加关税。中国的货物、东南亚的香料,中国的商船是没有办法直接入港售卖的。必须一个中转商。”
    “这个中转商,从现实的贸易角度去考虑,只有三家可选。”
    “英国。”
    “荷兰。”
    “葡萄牙。”
    “至少,法国在短期之内,无力承担这么大的贸易额。而长期看,欧洲必然还有一场战争,来解决诸多问题。大顺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虑,必须要考虑欧罗巴流行的‘海盗合法抢劫’问题。法兰西的海军,并不能保证贸易的通畅。”
    “所以,国王殿下认为,单纯是为了法兰西的利益,大顺应该与这三家的哪一家合作呢?”
    “我刚刚说的排名,是按照利益好处排名的。”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法国的海军……表现的很差,确实让大顺没办法信任。
    但凡稍微强一点,加拿大的人参战争,和印度的卡尔纳提克战争,都不能打成这个鸟样。
    有时候,要拿实力说话的。
    你说你能保证中欧贸易的安全、海军能保证中法商船在战争中不被劫持,你得拿出证据,让大顺相信。
    或者说,你保证,法国日后再不参加欧洲的战争,一门心思和大顺搞贸易。
    这两者,能拿出任何一条,按齐国公的说法,大顺立刻就可以和法国签订全面的贸易协定,让法国拿到全欧洲的瓷器、茶叶、丝绸、香料、大黄等独家垄断权。
    这种时候,说谎是没有意义的。
    对面又不是傻子,是不是说谎,随便就听的出来。
    路易十五也没有撒谎骗齐国公,因为不但不会信,还会造成中法之间的猜忌。
    至于齐国公提出的三个贸易伙伴,确实难以取舍。
    这,就又绕回了奥属尼德兰问题。
    英、葡、荷,三国里面,唯独荷兰,理论上和法国能成为朋友。
    而成为朋友的前提,就是法国不能是荷兰的邻居,也就是奥属尼德兰问题。
    剩下的,英国……
    这不需考虑,两次百年战争打到现在,法国绝对不希望英国拿到中国货物的独家贸易权。
    葡萄牙,则是谁打西班牙,谁就是我朋友;谁联盟西班牙,谁就是我敌人。
    况且,伴随着英葡条约的签订,葡萄牙的经济已经基本纳入了英国体系。
    两国的关税协定,摧毁了葡萄牙的手工业、发展了葡萄牙的农业和酿酒业,达成了英葡两国的经济依赖。
    法国和西班牙是盟友,这个不提。地理位置,也决定了法国想要和英国打下去,就应该保持与西班牙的关系,这个也不提。
    只说英葡两国之间的《梅休因条约》造成的经济问题,葡萄牙的纺织业在低关税下彻底完蛋,酿酒业在英国低关税下畸形繁荣——法国既是农业大国,也是酿酒大国,就算葡萄牙现在要投法国,法国养得起葡萄牙吗?会为了葡萄牙,给葡萄牙的粮食和酒低关税而损害法国自己的酿酒大地主大贵族的利益吗?
    站在法国的角度,看待这件事,觉得最好最好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大顺把丝绸瓷器都砸了、香料都烧了,也不该给英、荷、葡任何一国。
    但,法国不是太阳,地球不会围着法国转。
    在最好的结果是做梦的前提下,就不得不在现实层面,认真考虑其中的利弊。
    只能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矮子里面找高个儿。
    看起来对法国都不友好,那要找一个相对有可能算是更好一些的,似乎也只有荷兰了。
    而荷兰日后是否还会参加反法同盟、是否还会与法国为敌,这又取决于法国的态度。
    法国可以做朋友,但不能当邻居。
    邻居和朋友,法国只能选一个。
    邻居,还是可能的朋友,就取决于法国此时占据了优势的奥属尼德兰归属问题上。
    这对法国是这样的。
    对刘钰的战略,则关系到日后的中法俄奥同盟。
    这件事,也是关乎到不久之后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终格局。
    路易十五的脑子,不会想这么远,也没有这样的战略认识。
    但关注现在,路易十五知道大顺必须要找一个中间国合作,而且法国因为自身的种种原因被大顺排除了。
    那么,路易十五就想知道,大顺对荷兰的处置,到底是怎样设想的?
    既能维护大顺的利益。
    又能确保法国的利益?
    引导着路易十五问出这个问题,中法之间的谈判也就可以算是渐入佳境了。
    齐国公终于讲到了“武装中立同盟”计划。
    武装中立同盟,是个拉偏架的组织。
    而且这个拉偏架,是向着弱势一方的。
    武装中立同盟的核心,其实就一句话:
    你们打你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买卖。你们别来劫我们的船,谁劫我的船,我就打谁。
    但是,中立嘛,当然也不能运军火给交战双方了。
    看起来,这很公平。
    但实际上,这很不“公平”。
    就英国海军的实力,需要中立国帮着运输粮食、钢铁之类的吗?
    说封锁谁,就封锁谁。说检查谁的船,就检查谁的船。
    法国就不同了。
    海军拉胯,真打起来,被劫船那是必然的。
    而有了武装中立同盟的话,法国在加勒比的白糖、加拿大的皮草人参,法国船不去运,找武装中立同盟的船去运行不行?
    反过来,英国自己的运力、海军,需要借武装中立同盟的船,维系自己的贸易吗?
    再者,英国殖民地面临严重的走私问题,法国就从不担心殖民地的走私问题——这和大明从不用担心西域的民族问题,而大顺就不得不考虑西域的民族问题,是一个逻辑。
    一群战时的武装中立的海商,理论上只做合法生意。但只要不被抓到,都是合法生意。就和大顺那些当年试图往日本走私的走私贩子一样,没被抓到之前,全是合法的拥有贸易信牌的长崎唐商。
    这对法国是否有利?
    当然是非常有利的。如果……大顺能把荷兰拉进武装中立同盟之中的话。
    只要荷兰中立,对法国就大为有利。
    这些年,虽然荷兰持续衰落,但是“祖上也阔过”的惯性,使得荷兰依旧在欧洲战争中当过好几次主角。
    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再到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除了波兰王位继承战争因为南海泡沫事件让元气大伤的荷兰无力掺和外,几乎每战必参加,而且都是一方的重要力量。
    如今大顺下南洋、法国夺奥属尼德兰,其实也就是在打断荷兰的这个“祖上也阔过”的惯性。
    刘钰暗戳戳地搞了奥兰治家族上台,只是为了让荷兰民众明白一件事:荷兰,不行啦。
    如果没有奥兰治上台的惨败,荷兰民众始终都会存在一种幻想:妈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一群虫豸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要是奥兰治家族上台了,荷兰一切就都好了。内除大金融资本家、外殴法普同盟,我橘色的荷兰毕竟再度成为世界强国。
    这不是荷兰人的特性,而是全世界大部分国家百姓的特性。在衰落的时候,不如意的时候,总会幻想:要是xx上台就好了、要是xx延续就好了。
    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大部分人也根本听不进去道理。
    最好的办法,就是“既然历史没有假设,那就给个机会去实践嘛”。
    所以,刘钰挑唆矛盾、制造舆论,在法国攻入奥属尼德兰之前,让奥兰治家族上台了。
    于是,现实,摧毁了幻想。
    奥兰治家族上台之后,不能说毛都没改变,而是说比之前更差了。
    奥兰治家族的威廉其实也挺“冤”的:粮食涨价,这是必然的,打这么久的战争,粮食能不涨价吗?大顺夺东南亚,这是必然的,他们早就造了一堆战列舰,难道是用来看着玩的吗?法国打到奥属尼德兰,我能怎么办,难道换成摄政派执政,法国就赢不了?国内的大金融家,我家里的先辈坐拥英荷两国、头戴两顶王冠都不敢潜身缩首不敢放肆,我何德何能能管得了?
    但中国有句古话: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当初摄政派执政的时候,荷兰民众推你们奥兰治家族上台,是出于理性的思考?还是感性的狂热幻想?
    既然当初推你们上去,是出于感性的狂热幻想。
    那么在你们下台的时候,又凭什么要求荷兰的民众以绝对的理性思辨去思考呢?
    君以此始。
    必以此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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