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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等天灾、等人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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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现在解决淮上的危机,增加将来的抵抗力,第一步就必须是废漕改海,花大力气改变淮上多灾多难的局面。
    当然,非是一日就能成的事,想要朝廷下决心,刘钰必须证明一件事:海军在天朝的势力范围之内站得住脚,世界排名不算,但于天下范围内全无敌。
    这天下,要包括南洋。
    只有这样,才能让皇帝安心。
    之前吓唬了皇帝一番,固然让皇帝下决心搞一搞海军,但也存了心思,把运河作为一个备选方案。
    想着花钱维护着,要是海军败了,还能靠运河统领南北不至分裂和割据。
    朝廷做任何事,都需要提前筹备,不能一拍脑袋就上。
    废漕改海,不只是海运这一件事。
    废漕改海之后,没有了保漕运的优先级,黄河应该怎么治理?当地受影响的人怎么处置?这都需要方案。
    人可以杀,可黄河杀不动,现在朝廷在保漕运的思维之下,也根本没有一个在不保漕运的前提下对黄淮治理的方案。
    这些方案的研究,也需要工部们忙上几年。
    所以这事儿,还真就得今年提。荷兰和日本都不是旷日持久的战争,两国一个幕府体制,一个公司距离本土太远,都是速战速胜论,算起来这两件事最多五年之内就能解决。一旦这两件事解决了,皇帝对保留运河做万一海军战败的保底策略,就可以废弃了。
    五年时间,应该也就将将够在不考虑漕运的前提下,勾勒出一个治理黄淮的全面计划。
    若不治理,淮上的抗灾能力太脆弱了,又没地方可以迁民垦殖,又距离松江等刘钰设想的纺织业工业革命中心? 哪怕工厂制刚刚起步? 稍有工业的冲击,也必要出大事。
    一旦出事? 这屎盆子就要被扣在工业的头上? 就儒家的保守反动退回到井田制为终极解决方案的意识形态,必要疯狂反扑。
    现在是这个谭甄要在今年提出来废漕改海治理黄河的构想? 也让陈青海传话了,是说这个谭甄要打头阵、当先锋? 让刘钰跟在后面配合。
    问题是该怎么配合?陈青海临走的时候? 谭甄又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将自己在这方面的疑惑一说,康不怠想了想,道:“这位谭大人的意思其实很简单。这事儿? 他这个节度使? 只能说江苏的事;公子这个伯爵,可以面陈陛下天下的事。”
    “什么叫天下的事?天下的事,便是淮上是块烂肉,应该下狠心解决掉。”
    “这事儿和江苏有关吗?当然有关。”
    “但,为运河所患的地方只有苏北吗?只怕安徽、鲁南等地? 也深受其害。江苏节度使管不管得到安徽?管不管得到鲁南?”
    “有些事儿,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位谭大人是江苏节度使? 我且问公子,他这个江苏节度使? 让漕米海运,顺利抵达? 使得民众减轻了负担、商人得利、朝廷省钱? 这是不是分内之事?”
    刘钰点头道:“这自是分内之事。”
    “那治理河道? 是他的分内之事吗?”
    “呃……是,也不是吧?”
    这个问题,刘钰还真不好回答。
    江苏又不是只有苏南,还有苏北。
    这个谭甄是江苏节度使,又不是苏南节度使。
    那治理河道,算不算他的职责?
    按理说,这是算的。
    但是,还有个河道总督管着这个事,说不算,也不能为过。
    康不怠又提醒道:“作为一省节度使,提个对本省明显有利的建议,理所当然,分内之责。”
    “江苏节度使能当多久?将来若是他不当江苏节度使了,这事儿他还怎么提?他要是调任到西京、亦或是将来镇守西南,提八竿子打不着的黄淮运河?到时候,就只能等着别人提,他在后面站队支持,摇旗呐喊,但他是不能提的。”
    “可公子不同啊。公子这个鲸海节度使,就是个凑数的。公子真正的身份是鹰娑伯和陛下亲信郎官,编练海军的。海运的事,公子也插手太深,将来脱不开干系的。”
    “废漕改海,就算是实行了,江苏节度使也只是配合。将来和那些支持漕运的人打擂台的,不是这位谭大人,而是公子你啊。”
    “我看,这位谭大人是想提醒一下公子:以鹰娑伯的身份,立陈废漕改海不只是钱粮的问题,而是有利于黄淮治水、淮上稳定的长久利益。”
    “当然了,如果将来出了问题,这锅也得公子背着。”
    刘钰一听又要背锅,忍不住笑了,说道:“这倒是奇了。那谭甄也是支持废漕改海的,怎么他就不用担责任?我却得担?”
    康不怠用了一个有些粗俗的比喻。
    “废漕改海,若如女人的月事。朝堂上隔三差五就提一次,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没人会真的在意、记恨,因为都是打嘴仗。唯独公子不同,这海运的事,公子是真能办成的,已经过了打嘴仗的阶段了。”
    “正因为废漕改海是女人月事一般的廷议内容。他就打个先锋,后面的人跟不上,就当在朝堂里放了个屁,味道一散就拉到了,没人在意。要是他打了先锋,公子跟在后面摇旗呐喊,那就不是放屁了。”
    刘钰赶忙摆摆手道:“别了,我也担不起。废漕改海的事,就根本不在海运上。是,我证明了海运能行,但是运河两岸的事,我解决不了啊。真要是海运出了问题,我可以负责;可运河两岸的锅,我可不想背,也背不动。”
    康不怠也是嘿嘿一笑,瞅着刘钰道:“这么想就对了。公子真要想办成这事,得迂回着来。不然,大黑锅非得背在公子身上。”
    “所以,公子虽然支持,但是和这位谭甄谭大人想要公子做的,可不一样。而是要在办事之前,就把可能的祸患都说出来。”
    “什么意思?”刘钰一愣,听康不怠的意思,这是准备让自己站在反对漕运的角度,把改革之后可能造成的影响说出来?
    这算是啥?算是给对手先提供一堆炮弹?
    康不怠笑道:“自己人说,坏事可以变好事,这叫长痛不如短痛,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无非是短暂有些苦痛;别人说出来,那叫你考虑不周,不知深浅;别人不说,自己也不说,将来出了事,那要祸国殃民,背个王荆公那么大的黑锅,也不是没可能。”
    “换言之,公子支持废漕改海,但是公子也要先于漕运派,先把废漕运的坏处都写出来。”
    “唯有这样,一旦政策定下来,那就才能长久实行,遇到问题也不会就此政息。否则,一旦出了一点事,责任就全是海运派的了。”
    刘钰皱眉道:“我支持,可我还先把坏处说出来?就朝堂这个局势,你不是不懂,要做事,就得矫枉过正。你全都说好的,尚且难以说服呢;你这直接把坏处都说出来,这不是自设障碍?”
    “再说了,漕运一年出的事,也不少吧?谁也不能否认,一些水患,和运河有极大关系吧?”
    康不怠道:“事情是事情,道理是道理。立场是立场,事实是事实。朝堂中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啊。”
    “本朝开国以来,就是漕运,没有海运。就像是太阳挂在天上,可能会有旱灾,但大家都觉得这不是太阳的错,而是不可避免的。海运千般好、万般好,却如同换了个太阳,一旦出事,那就全是新太阳的错。”
    “现在漕运毛病很多,水灾也和漕运有极大的关系。但是,现在发生了水灾,就是天灾,哪怕是因为运河引起的,那也是天灾。如果废弃漕运,治理黄淮,那么出了灾,就是人祸。”
    “什么是天?自古就有的,便是天。运河的事,自古就有,所以什么都不做,出了事就是天灾。天灾嘛,谁也没责任。”
    “公子真想要搞成……”
    康不怠猛然停住,深吸一口气道:“公子真要想办成,要么等天灾、要么等人乱!”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无大灾,黄河若不决口,这事办不成;若无人乱,淮上糜烂,运河不通,这事也办不成。”
    “所谓谋事,就是把利弊都说出来,将来出了大灾,再弊还能弊成什么样呢?届时,公子所陈的弊端,都无意义了,只余下利了。”
    “谭大人想让公子站在鹰娑伯的角度,替大顺考虑长远,以为这样就能说服陛下,当然也是觉得这锅得公子背。但说这么多都没用,我不信朝中没人知道黄淮是将来天下最可能祸乱的地方。”
    “所以,就等一场大天灾吧。唯有一场彻底断绝河运、淮北大乱民变的大灾,这事儿才能办成。是以,公子要支持,就要先说废漕改海的弊端,让这件事成不了。”
    “淮北的事,仅仅是运河、黄河的事吗?土地兼并、人多地少,东南西北都是人多之地,无处可移民。”
    “早晚要乱,晚乱不如早乱,想要早乱,运河就还得有,继续让黄淮年年泛滥成灾。”
    “要不然,万一废漕改海当年,一场天灾……嘿嘿,公子可知宋时《流民图》?倒不是公子的前程,而是可能自此之后,再无人敢提废漕改海之事。”
    “呃……”刘钰有些无语,等天灾,等天灾,要是十年二十年,黄河都不决口,运河都没有中断的机会,到时候这大锅岂不是可能要背在工业革命导致小民破产上了?
    听起来这谭甄像是个要真正办事得,自己这么搞,就算嘴上支持,可把废漕改海的缺点猛然一列,这倒像是嘴上支持、背后捅刀子。
    都把官做到这等地位了,也在朝堂上混了数年了,很多道德其实也没剩下多少。这么搞,很容易在朝中没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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