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九三章 谢奕教弟
在谢奕的心中,仲渊和元子兄纵然能够摒弃前嫌,都为大局着想,可是一时半会儿怕也不能赶到。
至于涡口的刘建,一开始就不在他指望的范围内。
何谦沉声说道:
“可惜给我们的时间还是少了一些,这营寨没有修筑完全。不过现在寨子中还留下了一千兵马,全部都是镇西将军亲自招募和训练的精锐,可以听从家主号令而动。”
谢奕不由得扫了何谦一眼,笑道:
“阿兄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何谦一拱手:
“都是镇西将军教导有方。”
看着这些谢尚亲手培养的谢家将领,谢奕的心中顿时也有了三分底气,微微颔首:
“这一千人先留着,不到万不得已,暂时不用。”
“阿兄,何时才算万不得已?”身后突然响起略有些颤颤巍巍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战马身躯的阴影之中,谢万正缩头缩脑、向外张望。
他的脸色惨白,衣襟上还带着些秽物。
显然,这骤然爆发的战争以及其直接展现在谢万面前的惨烈一面,让这个之前还嗷嗷叫着要和鲜卑人一决高下,甚至还在不断的痛骂谢奕和何谦等人的后退行为都不啻于懦夫的人,现在已恍如丧失了魂魄。
只是那刀刃进出,所卷带的红白之物,翻涌混杂在一起,直接刺激谢万目光的时候,谢万才恍惚间意识到,原来真正的战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样子,明面的杀戮和鲜血,背地的权谋算计,这些都是谢万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的。
谢奕下意识的向下瞥了一眼。
谢万意识到什么,夹了夹腿,猛地摇了摇头。
谢奕一笑:
“没尿裤(*)裆就行,上战场的新兵瓜蛋,尿裤子的都不在少数!这乱世之中啊,早就见过生死的流民还好,尿裤子的大半都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喽!
万石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谢万涨红了脸,其实也差点儿,但是他坚决不能让自己社会性死亡,所以反应过来,及时憋了回去而已。
平日里最好的就是面子,现在上了战场发现面子不能当饭吃,但是至少好面子的潜能还是帮助自己免了面子,这让谢万都不知道是不是赚到了。
一道道箭矢从他们的头顶上划过,甚至还有箭矢直接落在距离谢奕不过两三丈的距离上。
吓得谢万又是一激灵,直接就要向马背后面躲。
谢奕无奈的说道:
“战场上嘴不长眼睛的就是这流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少名将都是在沙场上中流矢而死?
无论是马前,马后,也没有什么区别,若是战马中箭受惊,那么更是可能会牵连到躲在战马后面的人。”
谢万看了看眼前的庞然大物,想一想这战马若是突然跳起来,把自己踩在马蹄下会是什么景象,顿时打了一个哆嗦,赶忙又窜到前面来,强颜欢笑:
“我······我也不至于此。”
旁边的何谦不由得暗暗摇头,战场上流矢固然不长眼睛,但是哪里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若真是遇到了,大概也只能说时运不济,相对的讲,有东西在前面遮拦,还是更安全一些的,谢奕摆明了是在戏耍谢万,以求能够给谢万一个深刻的印象。
这也让何谦心中感慨,得亏家主及时赶到军中,否则若无家主在此,鲜卑大军压境,恐怕谢万干得出来自己拍马向后跑,丢下大军无人管的事来。
实际上这家伙今天被吓破胆之后就一直犹犹豫豫的想要表达突围的意图,甚至还跑到涡水岸边好生端详了一番,大概是在想能不能渡过涡水逃命,或者干脆顺流而下,结果在发现两岸都有鲜卑骑兵游荡之后,方才放弃这个想法。
万一他半渡之时,人家骑兵一通乱箭招待,那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谢奕笑道:
“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被谢奕这么一耍弄,谢万哪里还有心情去想自己刚刚的言语?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颓唐的低下头。
战场,果然不是自己应该来的地方。
刹那间,他想到了自己之前和刘建争执的种种,对于何谦和高衡等人劝阻的不屑,甚至还有因此而和阿兄爆发的口角,心中愧然且惶然。
这一次差点儿就丧师辱国,成为殷浩第二,不但让大哥率军在重围之中左冲右突,以身涉险,以求能够为他寻觅到解围之路,而且还不知道会给朝堂上的三哥带来多大的麻烦······
联想到三哥送自己渡江北上的时候所给予的殷殷叮嘱,联想到自己当时许下的豪言壮语(第九百零八章),谢万便脸颊发热。
“起来!”谢奕一把挽住他的手臂,将他拽起来,“现在还远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做错了,就去改正。”
他伸手抓着谢万的衣领,逼迫谢万直视自己灼灼的目光:
“只是这样埋着头,什么作用也起不了,只能去当一个大家眼中的废物!
你可愿意?!”
谢万打了一个寒颤,嘴唇蠕动了一下,挤出来几个字:
“或许······我本就是废物,一个自大的废物。”
谢奕哼了一声:
“我谢家男儿,驰骋疆场或者纵横官场,没有废物,有的只是认不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却又不愿意虚心求教、潜心学习的人!
目前余看这谢家,只有你是这般,但是这一次本来应该给你的永不能翻身的教训,已经在将士们的用命之下,已经在各方王师的救援之下,有了一丝丝翻转的可能,这棋盘局势,我们说不定真的可以翻过来!
来!”
说着,他半拽半提着谢万,伸手指着那些正在贴着大车和营寨,和鲜卑人舍命厮杀,甚至不惜一命换一命,也要杀退鲜卑人的王师将士:
“看,给我好好的看!
他们都在拼命厮杀,而他们流的鲜血,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活着么?如果他们想要活,那么他们大可以继续跑,反正都已经从北方跑到淮南了,不介意再从淮南跑向江左。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流尽鲜血以搏杀呢?!”
这个问题,谢万觉得自己无法回答,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何谦。
何谦别过头去、吩咐几名前来请示任务的校尉。
他同样是流民出身,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但是此时他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