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壶境
六丑毕竟拥有两世记忆,遇此偌大机缘,也未完全丧失分寸,不胜欣忭的情绪只持续顷刻便重抚心情,开始整理起所见所思梳理归结,这一来,思绪顿时联系到了妖丹,继而想到了洞口尚存的数十妖兽尸骸之上。
“不好!几乎将此忘记了……”
六丑如梦乍醒,随着这念头一转,周身又似在热汤中过了遭,随即眼前便黯淡下来,凝神看去,它又重归了那洞口所在,脚下正正站在起初熊罴尸骸的位置。
一念可入,一年可出,端的倒是方便无比。
熊罴尸骸已经消失,残留的那汪血迹亦已干涸,看起来壶中境的时间与外界并无太大差别,未有那种‘内中一日,外界一年’的区分,六丑见此顿时明白,但却来不及细想,一股腥臭劲风已由身后卷来,直扑它的脑后!
脱胎换骨之前,六丑若遇此情此情,自然凶多吉少,可现在它和往昔已经完全不同,身子滴溜溜一个陀螺转便即擦着腥风中那物闪了过去,同时探爪朝前,在风中轻轻一掏!
收爪站定,那物这才轰然坠地,两两相距已逾数丈,内中红白稀里哗啦洒将出来。
六丑并未藉此机会上前,因为就在这擦身而过的瞬间,它已轻轻巧巧掏开了此妖兽的咽喉,此刻那气管食道被此一冲甩出了半截,断口处不断的冒血沫,喉头嚯嚯,眼看是活不成了。
再来细看,六丑才发现这竟还是只熟妖。
此妖是群聚于乱石岭旁烂桃谷的豺兽之一,看样子只是步入了聚灵境,豺狼群曾经数次试图捕猎过六丑,也算得上恩怨纠缠许久,没想到居然是它给六丑送了一血,算是变相做了贺礼。
吃便吃罢,还想要捕猎,也难怪枉送性命。
能将聚灵境妖兽一击毙命,六丑不由对自己的变化又多了几分信心,据它估算,现在自己应该也勉强算得上是聚灵境的实力,若是再加上两世为人为妖的智慧,设陷用计,足可谋划开言境的妖兽,勉强算是有了自保之力。
这炼化出来的丹药,比起直接吞食妖丹的效果竟然大了这么许多,看来只要再能炼化几枚妖丹,便能顺利达到开言甚至结丹的实力,届时必能捕猎整个外围妖兽妖物,取丹炼妖,在最短的时间内化形成功,步入妖孽大道……
心念转动中,六丑的目光也随即落在了剩余的妖兽尸骸上,跟着望向远处,那还有的几只妖兽实力尚不如这豺兽,目光一扫便立刻夹起了尾巴,呜呜哀嚎着朝远处遁逃,仓惶窜离。
六丑也不去追,只选了有妖丹的妖兽尸骸吸纳,这时它才发现自己虽然未曾进食竟然不曾饥饿,看起来应该是丹药的功效,既此也无需多想,只将前爪放了上去。
思绪转动,爪中顿时生出股吸力,将那尸骸纳入了体内……
如此这般,六丑一气将三具妖尸扔入炼妖壶,但当它触碰第四具尸骸的时候,那股吸力却茫然消失,竟然无法纳入,愕然下它便复念‘入’字,想要进到壶中境查看究竟。
重新出现在壶中境后,六丑立刻发现,原本缭绕炼妖壶身上的光晕流苏现已几乎停滞,懒洋洋的包裹着,半响才稍稍流淌一星半点,竟像极了一个人饱食后的模样,它不由得将爪放在鼎上,那些流苏这才稍稍凝散快些,复又结成了字迹:
“炼妖壶省而参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
“炼妖壶体损毁严重,壶灵丢失,灵元不足,急需灵元补缀,壶中境只可展开丹鼎域界,展开下一域界尚需灵元一千六百元弥芥……”
“炼妖壶损毁严重,灵元不足,自省中……”
“甲子壶……封印中……无法唤醒……
甲戌壶……封印中……无法使用……
甲申壶……封印中……无法使用……
甲午壶……封印中……无法使用……
甲辰壶……封印中……无法使用……
甲寅壶……三昧斝……淬体灵药……空置中……可以使用……”
“解封甲辰壶尚需灵元四十九元弥芥……”
“探知甲寅壶已妖兽尸骸三具,内含妖丹,甲寅壶容纳已满,可炼化填补壶中境,可炼化解封甲辰壶,可入甲寅壶三昧斝炼制淬体灵药……请法旨。”
果然是已经储满,如此看来,此炼妖壶的容量也和本身的灵元充足与否有关,那现在首要应做的事情便该是提升容量,再进一步炼出锻体丹丸吧!
六丑立刻心念做出了回应:“解封甲辰壶。”
“谨遵法旨。”
“炼化灵元开启封印,须耗时一时一刻……”
自己消失,炼妖壶周身的光彩流苏顿时化作一团雾霾,将整个壶身全部笼罩其中,六丑就如同站在一团巨大的云雾面前,再也看不见半点炼妖壶的踪影。
伸手触摸,那云雾也无半点反应,看起来是暂时沉寂了。
“原来如此,看来,现只能将外面的妖丹收起,等此变化升级之后再说。”
六丑这次反应倒是极快,它很清楚这么一大堆血肉在外搁置一个时辰加一刻的后果,立刻返回,然后试图将妖兽的内丹取出。
六丑先已清楚,补足炼妖壶的灵元必须是妖兽内丹才可,但它却不确定炼丹是否亦如是,按照先前的经验来看,妖兽血肉亦可加入炼化丹药,倘若如此,这些血肉丢弃就太过可惜了。
它也想过将内丹取出,然后亲自看守这些血肉,可谁也无法保证这些血肉不会引来已经化妖的妖物,要知道,化形之后妖物便能觉醒自己的本命妖术,届时便非肉身相搏的局面,危险增大得太多。
不可冒险,这才是在梅山活下去的根本。
那么,将此妖兽尸骸抬回洞中呢?亦不可,这洞口狭窄如此,那些尸骸又怎能入内?
犹豫中,六丑突然想到一遭,是否可以将那些尸骸带入壶中境呢,假设可行,那便是解决了大问题,于是它立刻做了尝试——紧紧抓住具狼尸之后,六丑把注意力集中到脑海,暗自默念‘入’。
随即,六丑立刻出现在了壶中境,狼尸依然紧紧抓在手中,被它一并带了进来。
竟然能行,那岂不是从此便多了个随身的宝物,就似那些小说中所写的空间装备?六丑心中大喜,左右打量一番,将狼尸仍在了白雾旁边。
出!
下一刻,六丑又复出现在了洞口,这次它选择了一具大些的尸骸,再次进入……
入……放下……出……再抓一具……
连续四五次后,六丑已经把所有结丹期的妖兽尸骸全部送进了壶中境,但不知怎地,它脑中却隐隐痛了起来,而且往复的时候那热汤也变得灼热了许多,甚至有些烫人,然而就在六丑再次转动心念出去的时候,脑子却猛然一震,周身的力气似乎都在瞬间被抽吸干净,眼前发黑,平衡感也同时失去,脚下绵软,整个人飘飘然摔翻下去。
半响,六丑才喘息着睁开了眼睛,自己重又出现在了洞口,身上还有些气力,冷汗将身上的皮毛都已打湿,整个脑中嗡嗡直响,就像被人狠狠的砸了几棍,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这是?
稍事休整之后,六丑第一时间钻回到了洞中,首先确保自身安全之后,这才开始尝试着凝神脑海,和脑中那炼妖壶取得联系。
模模糊糊中,那六棱葫芦隐约闪烁,几乎不能完整的具现出来,六丑又再歇息一阵,重新尝试,又经过一刻钟,那葫芦才算是完整清楚的出现在了六丑脑中。
就在葫芦完整展现的霎时,六丑意识中已经明白了刚才所发生的缘由——
精神力不足,换言之,就是进出壶中境需要消耗六丑的念力,短时间频繁出入耗损的念力极大,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六丑尚未支持的实力。
同时,呆在壶中境的时候,亦要消耗念力,只是消耗的量比进出要少许多,以后若是能重新找到滋生壶灵,它的存在同样会时时耗损六丑的念力,籍以生存。
洞悉之后,六丑也就彻底熄灭了继续搬运尸骸的心思,好在现残留的尸骸都只是些普通的启灵、聚元的妖兽了,所有结丹的妖兽都已搬完,也没有再去取丹的必要。
甚至就连外面的血肉都不复取,六丑手足并用的回到了石缝深处,吞咽几口溪水,接着就倒在了皮毛草铺之上,强烈的倦怠和头脑中的晕眩紧紧抓住了它,将它送入到了深沉寂静的梦境之中……
※
木兽一行前行速度极快,不足半个时辰便入数里,周遭景色大变,乱石纷纭,诡树林立,黑风裹血连呜咽,迷瘴伴腥扰四方,行伍众人已尽数打起了精神,斥候纷出,严阵以应各色变数,木兽前行的速度也渐而放缓,亦步亦趋,整只队伍备以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妖山恶水中,那乘坐木兽的三人亦打叠起了精神,以防不测。
再多一刻,景色依旧凶恶,天色却变得更加昏黄,相隔十步便影影绰绰,那首端浮雕眼中忽而光芒大作,便如两盏火盆,顿时将方圆数丈点得透亮,跟着其他动力舟段的船身也紧随其后,分别从各自周身耀出一汪晕黄。
光晕闪耀中,便有一负大弓短匕之人快速朝外奔去,顷刻旋返,来到那男子乘坐的舟节前大声道:“启禀会首,光华只能照至十丈,十五丈外便不见分毫,已被迷雾尽隔。”
“那便是了,”被尊为会首的男子略略点头,若有所思道:“阚(han,发音同韩)干,传令下去,斥候各牵绳索,放至周遭二十五丈,木兽行进速度再减一半,若有发现立刻回报。”
“是!”锐士中阚干沉声回应,不多时便见那些斥候身上纷纷返回,身系绳索后再复而出,遍布在木兽周围。
只不多时,便有斥候回报,木兽前行路上有妖兽踪迹,木兽随即调转方向,避开此路,继续朝着梅山进发……
如此六个时辰过去,一行人已遭遇妖兽二十余次,尽数避让,队伍也已深入梅山十数里,虽然此处距离梅山中的七山二十九谷尚远,妖兽的数量却然倍增,想要再像这般避开妖兽继续已是再无办法。
“便在此处吧!阚干,下令斥候探查周遭,寻找水源,安营扎寨。”
见此情形,那会首也不做他想,下达了扎营的命令,跟着,他便望向了前节舟身的两人,拱手提声道:“两位方家,小会立寨之地已经选定,等寻至水源便要即下桩,不知道两位有无其他高见,若是有,只管说来,在下静候指点。”
“呵呵……”
伴随一阵浅笑,那方头大耳的肥壮者已从自己的舟节飘然而来,落在会首面前,他虽看起来身材沉重,但落定时却未引起半点震动,身体竟是极轻,落下后也未多说,径直从桌上端起觥酒浆倒入口中,又用衣袖在嘴边擦取酒渍,才懒洋洋道:
“我公羊厝(cuo,发音同错)这种不入流的炼气士,只炼的是丹气元灵,又不会卜星占鸾,那会有什么高见低见,又怎会比百里会首你这种捉妖高人更会选址?扎营之事你自定夺便了,若有驱使之处尽管开口,无需客气。”
“公羊方家客气了……”
“公羊道友却是实在言语,百里会首勿当说笑,”继那炼气士公羊之后,那褐服俊俏的男子也欣欣然踏了过来,他背负双手,一步步踩在那铁索之上,稳如泰山般漫步而至,长袖在梅山厉风中飘洒如舞,口中还突自不停:“谁不知道你百里会首的天驷商会在整个大燕首屈一指,而你又是商团的首脑,技艺高超,多少妖孽都被你擒获,我和公羊道友虽是炼气士,但这点上却不能不服,既然受你天驷商团雇佣,自然如其他人一般听候命令,绝无二话。”
“是极,百里会首自去安排……”
“我等静候号令……
言语中,二人具对百里叔邑俯首帖耳,表示了十二分的顺从。
百里叔邑(yi,发音同亦)与两人相处日久,又怎地不知他二人的脾气,公羊厝因为熟络的关系还好些,那俊美炼气士弈褒(yibao,发音同易、胞)却寡言少语傲慢难驯,现在态度却陡然转变,必是因为见到这凶山恶水心生怯意,此种情形倒是见得多,正好解了担心二人不服调配的纠结:
“如此,那真是多谢二位了!”
百里叔邑心中暗笑,然面上却依旧长长一鞠,方才飘然从舟上离去。!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