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一匣子宝石(九月二十六)
当天夜里谢尚睡的极好,就是早起觉得腿疼。
午后谢尚来家告诉红枣道:“红枣,昨儿夜里我照你说的法子跑了十圈,出了一身的汗,然后又洗了一个澡。”
“今儿夜里我确是睡好了,不过早起腿却是疼了,现走路都疼!”
红枣明白谢尚腿疼是因为运动后的乳酸堆积。
红枣鼓励道:“大爷,你现腿疼是因为以前走路太少了,腿吃了力。今儿晚上你忍住疼再跑十圈,如此坚持十天,一准就好了。”
“我先前学骑马也是,两条腿都疼的很,但等坚持一段日子就好了!”
听说小媳妇都能忍住疼坚持,谢尚不甘示弱地表现道:“红枣,我先前学骑马时也是腿疼,还有学拳时每日里蹲马步,不只腿疼,连胳膊都疼!”
“可惜,现早起念书,都没时间打拳了!”
“大爷,”红枣安慰道:“你有先前的基础和经验,腿很快就能不疼!”
“对了,大爷,”红枣又建议道:“你每天跑前做做拉伸运动。还记得我先前告诉过你的室内体操吗?你把这脖颈、手腕、脚踝都活动开,再跑就不容易受伤。”
红枣教的广播体操,谢尚只在模拟科考小黑屋里做,没想跑圈前还能做。
谢尚一时有些怔愣,转即道:“那我今儿晚上再试试!”
红枣看她说啥谢尚就应啥,心情极好,习惯性地画饼道:“大爷,我听咱们爹先前说京师会试时天还很冷,而衣裳和炭火却是有限,写字每每手冷。大爷现在日常多动动,把全身气血活动开,将来考试时站起来稍微活动活动,想必到时冷的也会好些。”
闻言谢尚想起冬天街面上拖大车的苦力每每穿着单衣拉车,额上还冒热汗便应承道:“红枣,你说的极有道理。我今晚就都试试!”
夜晚,谢尚在院子里龇牙咧嘴地做广播操,已娶了媳妇的显荣在一旁看得直咧嘴,但却不敢多话——主子不自己提要人,显荣暗想:他也不好主动送。
不然被大奶奶知道了,他吃不了兜着走。
只看大奶奶随口给大爷说的这个前所未有的跑圈法子,就知道大奶奶心机深着呢!
东坡云:“谈笑间敌橹灰飞烟灭”。现显荣看红枣就是赤壁周郎,他可不想无故来触红枣的霉头,然后跟灵雨、婉如、嘉卉一般被“灰飞烟灭”。
八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王氏看一眼堂屋里玩红枣拿来的桌游马球,一个人单挑李满囤父子的谢尚悄声问道:“红枣,你女婿没再对上回陈玉的事说什么吧?”
“没有。娘,”红枣奇怪问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平白无故地你怎么又提起这事?”
“是你爹让我问的。你爹他,”王氏脸上浮现出奇怪地神色:“我现也看不明白了!”
“你姑前儿来说陈玉近来懂事不少,现铺子里的生意也做出来了,还拉了一个替外地客商代收枸杞的生意,上过月只这一样就挣赚了三四吊钱呢!”
“我以为你爹听了你姑这话就会松口叫陈玉来,结果没想你爹跟你姑说陈玉现今这样很好。他知道陈玉过得好就放心了。”
“至始至终你爹都没给你姑一句准话。”
“等你姑走了,你爹方和我说陈玉这事他办错了。他不该过去几年养大了陈玉的心,养得陈玉不通人情世故,搞得现在连亲戚都没法做——你爹说他非常后悔,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了。现就希望陈玉把日子过好,别的就罢了。”
“然后又说这件事他顶对不起的人是你女婿,然后就是你。你爹担心你女婿为此难为你。所以让我问你一声。”
“你说没有,我就放心了!”
红枣琢磨着她娘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她爹竟然跟她娘认错,这是日头打西面出来了吗?
还是说她爹学会了以退为进?
若是如此,那她爹对陈玉还真不是一般的上心。
桂庄出来红枣原想试探一下谢尚对于他爹把文章私下给陈玉这件事的看法,但看到谢尚嘀嘀咕咕跟她示好说今儿玩桌游马球他给她爹和兄弟放了多少水时亮晶晶的眼睛就抛开了念头——难得谢尚这么高兴,红枣想:她就不要再旧话重提,坏他兴致了。
她爹心疼陈玉,但为陈玉试探谢尚这件事由她来干终是不妥——谢尚原就特别在意她给人东西,连自己亲弟的强都要。
再说事情过去没多久,以谢尚宝宝的那点小心眼子,看她无故又提陈玉,必是愈加嫉恨陈玉,如此反而不美。
所以这事她就先别提了,横竖陈玉现在过得不错,而且雉水城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她爹和陈玉抬头不见低头见,反倒是谢尚一年才来桂庄几回?
实没必要叫谢尚宝宝心里生刺。
九月初二,谢家的船从京里回来了。随船捎回来的除了谢子安和云氏给老太爷、大老爷和大太太等长辈们的重阳节礼外,还有给红枣的生辰礼。
“红枣,”谢尚看着信告诉道:“娘说你虽然嫁我嫁得早,早梳了头,不用再办礼,但十五岁是女孩儿的大生日,这生辰礼不能少——娘给你一套足金镶正锦红玛瑙春花三杰头面过生日。”
“等东西都送来了,你记得查验一下!”
“哎!”红枣赶紧答应。
俗话说“千种玛瑙万种玉”。谢家八年,现红枣已然知道正锦红玛瑙是玛瑙里稀有的上品,有价无市,即便她婆至今也只得一套。
现她婆给她一套给生日,可谓是大手笔!
次日东西送来,红枣开匣一看,立刻笑逐颜开。
所谓春花春花三杰,就是牡丹、梅花和海棠三种春天开的名花。
云氏给的这套“春花三杰头面”里大小牡丹、梅花和海棠花样的发簪各有五六样,耳坠也是三个花色各一套——如此既可合戴,也可分拆成三套分戴,极其实用。
谢尚家来看到也是满口称赞说:“这套玛瑙头面的颜色质地,竟是比娘先前的那套石榴花的还好。实在是难得!”
“幸而我这回得了几颗好珍珠,不然还真拿不出手。”
“?”红枣被谢尚的话吸引了心神,立刻追问道:“大爷,你今年又给我打了一个头面?”
“嗯!”谢尚点头道:“先我既然说每年给你打个花冠,自是不会食言。”
“不过,得等到正日才能拿给你!”
为了更好地搭配玛瑙头面,谢尚觉得他手里的珍珠头面还得再改改。
红枣幸福地烦恼:“大爷,两个新头面,而我却只一个脑袋,生辰那天我到底戴那个啊?”
“两个都戴!”谢尚胸有成竹道:“我给你的珍珠花冠,你就当花钿戴,发髻上就选戴几样娘给的这个玛瑙头面。本来我还担心珍珠的花冠会不会有些素,现配上这红玛瑙倒是正好!”
还能这样戴?红枣觉得谢尚替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是夜,红枣睡前梳头时想起白日里谢尚的话便重新挽好了发髻。
红枣想着今儿新得头面的花色试戴了一顶海棠花冠,然后拿海棠花红玛瑙发簪搭配戴上,最后对镜一看,效果还真是杠杠的——比白天试戴全套红玛瑙的效果要好。
她到底还年轻,红枣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暗想:不似她婆气场强大,撑得起正红玛瑙的全套大头面,现只戴几件做花冠的点缀,倒是更合适。
九月二十六一早,谢尚亲自送来了新打的花冠。
由足金打制的金钱绿萼堆叠而成的花冠,每朵金钱绿萼的花心都镶有一颗珍珠,其中正中位置的九朵梅花花心的珍珠个头尤为大,每个都有红枣的小指肚那么大,雪白浑圆,散发着似月光一样的柔润珠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戴好花冠后以最大的红玛瑙梅花充当顶心,再以次大的插于九朵梅花围圈中心的镂空处,然后在两鬓镂空处对插进两对红玛瑙的梅花簪,最后红枣揽镜自照便觉自己猗猗晔晔,光彩照人。
谢尚见状不由邀功道:“红枣,我眼光怎么样?”
红枣对镜笑道:“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谢尚满意了,但嘴里犹道:“且等两年,我给你打更好的。”
等他有了功名,谢尚想,就能给媳妇的花冠添上点翠了!
戴好头面,换穿上浅金缂丝梅花纹的袍子和红洒金绵裙,红枣方和谢尚一起去堂屋吃早饭。
饭后红枣又对镜补了妆,方才同谢尚去天香院请安。
看到红枣进来,屋里除了谢知道外其他男女的表情都是一僵——尚儿媳妇竟然又打新头面了,而且还是罕有的指圆珍珠和正锦红玛瑙头面。
谢家妇人没有衣食之忧,日常无事就会攀比各自的头面首饰——妇人头面首饰的贵重或者添新往往寓意着嫁妆丰厚、男人宠爱或者儿孙孝敬。
而男人也会暗搓搓地关注族里女人的头面——俗话说母凭子贵、妻随夫荣,与母亲的孝敬不及兄弟,或者媳妇的穿戴赶不上妯娌,对于男人来说都是塌台,连带的自己也遭人看低。
所以一般男人升官了,发财了,都会给母亲和媳妇打头面,寓意“改头换面”。
头面之所以能叫头面,就是因为其关系着一家子人的荣辱。
所有人都知道谢子安这房人最富贵,也都理智地告诉自己不要和他这一房人攀比,但每次事到临头还是止不住地哀叹自怜——什么时候自己(男人)才能似谢尚一样隔三岔五地给媳妇打新头面?
大太太吕氏心里尤为不好受——她都还没有正锦红头面呢!
但看到红枣行礼后站起,吕氏却慈爱笑道:“尚儿媳妇,一转眼你进门都八年了。八年来你孝敬老爷和我,操持家务,着实辛苦。今儿你生辰,我也没啥好给的,只这两根簪子是我年青时的头面,现在给你,你自带或者赏人都行!”
闻言红枣谢了大太太,随后葛氏、李氏等人都与了红枣贺礼,红枣一一拜谢收下不提。
五福院老太爷今儿一见谢尚红枣行好礼便招手叫两人近前。
老太爷让人拿来一个匣子给谢尚道:“这匣子里是我早年存下的几颗宝石,一直都没舍得给人。尚儿,今儿给你,你拿去给你媳妇打两样首饰戴倒也罢了。”
闻言红枣和谢尚赶紧又磕了一回头,谢尚方接过匣子。
听说是老太爷珍藏多年的宝石,屋里其他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转到了匣子上——老太爷为人可不似大太太一般扣扣索索,他既说是珍藏,那必是非同凡响。
虽说早知晓老太爷偏心,过去几十年经历了不少类似场景,但今儿再次看到,大太太吕氏和她的三个儿媳妇也依旧不能免俗地在心底泛酸。
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几个人想:她们是不及尚儿媳妇聪慧机敏善应对,但这些年也没少在老太爷跟前尽孝——偏老太爷对她们愣是不假一点辞色,一块宝石都没给。
吕氏等尚且如此,姜氏、范氏、尤氏三个进门才两年的孙媳妇心里就更酸了——同是重孙媳妇,几个人想:且她们比尚弟妹还多了诞育之功,给老太爷添了玄长孙和玄长孙女,结果今年过二十岁,老太爷却是连句好话都没有。
先她们只以为老太爷不管重孙媳妇这些事,谁想轮到尚弟妹,一个十五岁的生日,老太爷抬手就是一匣子的宝石。
老太爷这心也偏颇太过了。
姜氏等人以为这就叫偏心,结果没想让她们气掉下巴的事还在后面呢!
老太爷看谢尚收了匣子,便道:“尚儿,今儿是你媳妇的好日子,你且家去陪你媳妇说说话。”
谢尚答应着和红枣双双家去了,老太爷便和下剩的谢子平,谢允青等人道:“今儿不讲书,你们也都散了吧!”
得,就为尚儿媳妇过生日,老太爷竟是连书都不讲了。
饶是姜氏性子好,见状也不免有气,但她摒得住,尤氏却是因为怀着身孕气性大,一出门便口无遮拦道:“老太爷这也做得太过了,似咱们这样不得人意的倒也罢了,明明是一样的重孙子,而且还是中了秀才的,怎么也这样不上心?”
时葛氏就走在尤氏身前,闻言转身喝道:“闭嘴!”
这是葛氏头回给儿媳妇重话,尤氏出其不意,吓得当即就收了声。
姜氏在一旁也被唬了一跳,着实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多话……
红枣和谢尚住得近,并没有看到主院门口的这番是非。
两人家去后便立开了老太爷给的匣子。看到匣子里分隔存放的三块祖母绿、三块红宝和两块蓝宝,红枣下意识地摒住了呼吸——澄净妍丽的宝石,不必借助放大镜,只肉眼就能感受到自然造物的美。
“到底是老太爷的收藏,”放下手里的放大镜,谢尚笑道:“先我竟都没见过。”
“老太爷既说给你打首饰,那我必得好好想想这头面要怎么做才堪配得上这些宝石。”
“大爷,”红枣对举着两块蓝宝石建议道:“似这么好的宝石哪能做成头面?”
谢尚:?
红枣笑:“头面戴头上都是给旁人看的,自己根本看不到,有什么趣?依我说,大爷倒是拿这宝石成戒指戴手上,没事就能欣赏多好!”
宝石太过美丽,红枣怎么看都看不够,便想着做成戒指以方便欣赏。
红枣的言论虽说新鲜,但谢尚想着戒指也是首饰,并不算违背老太爷的意思听得有理,点头道:“行,那我先给你打三个戒指!”
“大爷,”红枣纠正道:“不是三个,而是三对,跟五儿和一一一样,你我都一人各一个!”
提到欣赏,红枣不免想起自己胸前挂着的花鸟玉佩五儿。
五儿最初才只是块干巴巴的古玉,但这些年经过她每日的摩挲赞美已经出落得润泽通透,宝光隐隐,搁谁见了都得赞一声“美玉”。
红枣养五儿得了趣,便想着把这宝石也跟玉一般地养。
五儿是谢尚给她的,红枣想:现她得了宝石自当也分谢尚一半。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谢尚摇头拒绝:“红枣,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是老太爷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
红枣急道:“大爷怎么能不要呢?当初爹给你的玉佩,你给我,我就收了。”
“为什么?因为我想着我和大爷夫妻一体,不分彼此。”
“现老太爷既然把宝石给了我,就是我的。我还是这句话,咱们夫妻一体,你戴我戴都是一样。”
“即便老太爷见了,也只有喜欢。”
“再说大爷将来是要做官的人。这做了官,却没有像样的戒指看着也不像。似我早有心给大爷置办两样撑门面的物件了。只我出身寒微,至今没寻到门路。现老太爷既给了这罕有的宝石,倒是方便我借花献佛了!”
“大爷,若是一味要给我打首饰也行,”最后红枣赌气道:“我且戴了在老太爷露了面,转身还是改了戒指给大爷。”
红枣说得实在恳切,谢尚终于应了:“行,那我先打三对戒指,咱们一人三个。你的头面我再生法子!”
“大爷,”红枣高兴道:“往后咱们除了养玉,再养回宝石,看能不能养出花来!”
谢尚很想告诉红枣宝石不是玉,没人养,但看到红枣的兴高采烈,到底没说。
横竖碍不着旁人,谢尚如此想:红枣想养就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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