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回 不看好
次日。
云娇起身的时候,外头天才蒙蒙亮。
她站在廊下,望着还有些灰蒙蒙的天,一时间有些怔憧。
似乎很久都没有这么早起身过了,也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天空,她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想起。
这一刻却有些忍不住了。
自从娘不在了之后,她就再也不曾去给祖母请过安,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这样的日子也舒坦也惬意,可身边总归是没了娘的关怀。
猛地看到这样的天色,她似乎产生了一种幻觉,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回到了娘还在的时候,就好像娘还在她的屋子里,有时候病着躺在床上,有时候身体好一些,就会起身。
一眨眼,娘都去了两年多了。
这两年多,她从一个卑微的成日要以装软弱才能在后宅立足的庶女,变成了连把言欢看到她都会发怵的女子,这变化不可谓不大。
最初的时候她也会想,做这些违背礼法的、所谓不孝事,是否对?是否过得去?外头的人会如何说她?
可她现在明白了,如同礼法那样约定俗成的事,你若是遵守了,没有人夸赞你。
你若是不遵守,唾沫星子都能将你给淹死。
可除了唾沫星子,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实质性的惩罚,也就是人人都有的那张嘴,束缚了所有的人。
那她为什么要活在别人口中?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难道不痛快吗?
她忤逆了这么久,也不曾有衙门的人来抓她,也不曾有人跳起来当面骂他,最多也就是在背后指指点点,闲言碎语罢了。
这些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她那么多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还是失去了娘?
若是一开始她就这样忤逆不孝,娘或许还活着,这就是所谓的鬼也怕恶人。
人善被人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现在想来,做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后悔过。
唯一的后悔,就是没有早些开始,没有保护好娘。
“娇儿,我还当你不曾起身呢。”丁氏从东侧的屋子出来了,远远的同她说话:“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能睡了,早上我娘叫我下地,不叫个三五回都叫不起来。”
“二舅母早。”云娇走出廊下,笑着同她打招呼。
“现在就去吗?”丁氏问她。
“对,二舅母随我来。”云娇挽住了她,两人一道出了院子。
到了春晖堂门口,丁氏站住了脚:“你可确定,今朝要说这事?
二舅母可提醒你啊,你爹那可不是好惹的,万一惹怒了他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你怎么办?”
丁氏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提醒一句。
毕竟这个外甥女对她还算不错,她好歹也是个长辈,也该像个长辈的样子。
而且她觉得吧,这丫头虽然有几分厉害,但肯定不是把言欢的对手。
她不看好今朝这事。
“二舅母放心吧,我都预备妥当了,到时候二舅母只要坐着就行,不说话都不碍事的。”云娇请她来,也不曾指望她能为自己做什么。
不过是为了娘的面子,走个过场罢了,她无论如何也是有娘家人的人。
“那行,既然你决定了那我就听你的。”丁氏也不曾继续劝下去。
“妹妹。”后头,把云庭唤了一声。
“哥哥。”云娇回头:“这么巧,我还当你已经在里头了呢。”
“怜儿醒的早,我也就跟着醒了,哄她耽误了片刻。”把云庭看到了一旁的丁氏,有些惊讶:“二舅母,你……”
他想问“你怎么来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将话咽了下去,疑惑的望着她二人。
妹妹什么时候去把二舅母接来了?他怎么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我昨日让谷莠子去接他二舅母。”云娇小声解释:“当初那件事,二舅母也算是见证人,她都一清二楚的。
这回来,既能见证,又能给我们兄妹撑腰,可要拜托二舅母了。”
她说着,笑看着丁氏。
“原来是这样。”把云庭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那咱们就快进去吧。”丁氏指了指院子里头:“看门口,已经有下人了,你爹他们恐怕已经来了。”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等一下,肯定会挺热闹的。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云娇一眼就看到了平步,知道把言欢肯定在里头。
“大少爷,九姑娘……”守在门口的婢女看到他二人,不由得有些惊讶。
自打钱姨娘不在了之后,九姑娘几乎就不曾踏足过春晖堂。
大少爷就更不用说了,老夫人都说他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不过到底是为了何事,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太清楚,但隐约觉得钱姨娘的身份好像有些不简单。
不过府里都说钱姨娘是大少爷的姨母来的,不过,为了姨母这样得罪亲祖母,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但到底如何,恐怕也就只有家里的这些主子才知道了。
云娇并不理会那婢女,径直扶着丁氏往里走,把云庭也跟了上去。
“大少爷、九姑娘请等一等……”那婢女连忙上前拦着:“请等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我们自己进去。”把云庭抬脚欲往前走。
“大少爷,大少爷……”婢女急得快要哭了:“你们也知道,老夫人的规矩最大……”
“罢了。”云娇拉了一把把云庭,没必要为难一个婢女。
“谢九姑娘。”婢女快快的行了一礼,转身就急匆匆的往里跑。
过了片刻,那婢女便出来了:“大少爷,九姑娘,老夫人请你们进去。”
“走吧。”云娇这才招呼把云庭一道往里走。
婢女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好奇。
这春晖堂里头,人人都说九姑娘不好,说她不孝,可她看着,这个九姑娘这样体恤下人,怎么不像是那样的人呢?
屋子里。
把老夫人端坐在方桌前。
把言欢兄弟二人正在一旁伺候着她用早饭。
邹氏也在一旁,她如今已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无一不精致,整个人也显得气派了许多,而且她身子丰腴,看着真像富贵人家的夫人。
而家里的掌家之权如今也在他手中牢牢的握着,连燕茹又成了那样,没有人能抢得走她的位置。
她渐渐的又跋扈起来了,对待云娇当然没有从前那么客气,不过也从来没有交恶。
也算是往来了一阵子,她知道云娇不是个好惹的,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不会得罪这丫头的。
云娇扶着丁氏,把云庭走在一旁,三人一起踏进了门槛。
把老夫人抬起头来,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嘴唇,正要开口同把云庭说话。
这个孙子,她都想不起来有多少日子没见到他了。
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想起她这个老婆子来了?
她还正想着,这夏静姝的肚子久久也没个动静,不如找几个合适的人家,抬几房小妾回来。
这个家里头,拢共就两个男丁,老八还是个不争气的。
也只有她这个大孙子,将来才能担起这个家来,趁着现在还不曾入仕,早些开枝散叶。
等往后,再当了官,也就不需要耗费心神在后宅里头了。
可她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变看到云娇扶着的丁氏,神色当即就变了。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不悦,又不好表现出来。
“我怎么不能来?”丁氏一听这话就有些不满:“我外甥女接我来的,怎么?你要赶我走啊?”
这死老婆子,从前不也是在庄子上种地刨土的吗?
仗着儿子当了官,就没她过的了,成日里假模假式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老夫人了。
啊呸!
“我可不曾说这个话。”把老夫人气哼哼的,但又不好撒出火来,只好瞪了一眼把言欢。
他怎么不守好门户?什么人都放进来,这丁氏,哪里是好惹的?
放进来只有坏事没有好事。
把言欢垂下眼,他不曾同母亲说丁氏来了这事,主要是不想让她烦心。
他也没想到云娇会把人带到这里来。
“绍绍,娇儿,你们是来给你们祖母请安的吗?”把言笑在一旁开口了:“若是的话,也不该把二舅母带来,她是长辈。”
“二叔,我们不是来请安的。”云娇将丁氏扶到把老夫人身旁坐下。
把老夫人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她吃饭的时候,家里头这些晚辈都得站着,或是坐在下首,等她吃完了才能离开。
后来,云娇不守规矩,不来问安。
她也不曾敢强求这事,两厢也算是相安无事,她这里的规矩还是不曾变的。
丁氏之前也不是不曾来过,但也只有站在堂下的份儿。
可眼下,丁氏竟然坐到她身旁了,她想要开口呵斥,但抬眼看到云娇那张素净的小脸,平平静静的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
但她就是不敢开口,只能忍气吞声。
把言欢在一旁看着,也是敢怒不敢言。
“娇儿,你这是做什么?”邹氏倒是不怕云娇,她知道这丫头不会平白无故的对付人,反正她也不惹她,问问也没什么的。
“我和哥哥,要替我娘正名。”云娇站直了身子,目视前方,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把言欢同把老夫人几人是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正什么名?”把言欢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娘都去世几年了,你就别闹了。”
他就想不通,这个女儿还要闹什么?
他对她都已经够忍让的了,她怎么就不知足呢?三天两头还要给他找事。
他真的快要忍无可忍了。
“我娘确实去世了。”云娇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也不看把言欢,仍旧目视前方:“但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
正是因为她不在了,我们做儿女的才该完成她念念不忘的事情。”
“你到底想要如何?”把言欢既气恼,又有些发慌。
他不算是了解这个女儿,但也知道她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今朝能将丁氏弄到这里来,兄妹二人又郑重其事的,恐怕早就谋划好了。
他真的有些怕自己抵挡不住。
“恢复我娘正妻的位置,将连燕茹贬为妾室,并将当初的事情公诸于众。”云娇终于转过脸来,直视着把言欢:“还有,恢复我嫡女的身份。”
屋子里又是一静。
把老夫人侧过脸来看着云娇,这丫头莫非是疯了?将这事情公诸于众?那她儿子还怎么做大官?
岂不是走在集市上,都有人指指点点的?
把言笑则觉得这侄女有些异想天开了,这可能吗?钱姨娘都去世这么久了。
邹氏是有些惊讶的,这么久了,云娇居然还有这种心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她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首先老婆子这一关她就过不去。
把言欢是怒极反笑:“把云娇,你不觉得你提这话,是在异想天开吗?
当初的事情,我确实是有私心,可那是你娘亲口答应的,你又凭什么现在要求我做这样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你娘愿意让你这么做?”
这个时候,也只有拿出死人来说话了。
“这就是我娘的意思。”云娇声音依旧不大:“我娘在世的时候,时常跟我说,后悔当初头脑太浅,让人给骗了,不该答应那件事。
我也就不会变成一个庶女了。”
她眼中带着些怀念,当初娘在的时候,确实时常这么说,娘总觉得对不住她,连累了她。
其实若是能让娘活着,她还愿意去过从前那种日子,可惜,回不去了。
“你说这些又如何?”把言欢拔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会影响到多少人?
若我真依了你的话,做出那样的事,你那些嫡出的姐姐们在婆家,该当如何自处?
外头的人又会如何说我,我又有何颜面继续在朝中当官,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你说这些又如何?”把言欢拔高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轻飘飘的一句话,会影响到多少人?
若我真依了你的话,做出那样的事,你那些嫡出的姐姐们在婆家,该当如何自处?
外头的人又会如何说我,我又有何颜面继续在朝中当官,这些你都考虑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