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声色
喜鹊担心她回去找郑荀闹。
但别看庞六儿这妇人今年才二十二,历经过的事可比旁人多得多,何况她跟郑荀间也不是一两句话旁人就能够懂的。
庞六儿不但没闹,崽子们长得快,她回去帮两个崽子量了尺寸,还照着郑荀的身形留了块布出来。
待晚上两个崽子睡了,庞六儿让随身的丫鬟妈妈下去,坐在旁边的小榻上向郑荀招手:“荀哥,你过来我比比。”
小妇人有了孕还没显怀,身姿婀娜,近着灯偏头望着他,唇角微翘起弧度,越发映得眉眼柔和,郑荀心一动,忙走过去。
“六儿,别做太多,免得伤了眼,交给婆子们就好。”郑荀话虽这么说,却已主动张开了臂膀,由她拿着布量。
“我又没有什么事,每日都闲着,连吃穿都不用自己动手,你说那京里的贵人们整天过的这种日子,不嫌枯燥么。”六儿一边在他身上比划着,一边道。
郑荀低头看她,想了想:“她们有那诗社、赏花游园、弹琴品茗,这郾城县你要没交好的便罢了,以后我们总归要回京城的。”
庞六儿笑着收了布,在那儿做好标记,将东西都拾掇起来。
这才说道:“还是算了,我大字不识的,也不懂什么琴,她们哪里能瞧得上我,倒无缘无故叫你丢脸。”
郑荀初始还没察觉,然而庞六儿这话他听起来越发不对劲。
不过瞧她的样子,又不像是有什么异常。
郑荀终究还是留了个心眼:“会不会这些又有什么要紧,我有两个认识的同僚,他们妇人也在京中,保不准还没你习的字多,六儿,你爱做什么便做着,我不拘着你。”
京里可跟郾城县不同,依着郑荀现今这官职,就再有熙和帝的宠爱,还是太上不了台面,别说他个六七品,就是三四品大员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六儿开始根本就接触不到那些贵妇,待能够得着了,也该和郑荀有关系。
都捧高踩低的,也不定哪日庞六儿只往那儿一坐,除了天家,旁人只会应和她。
庞六儿应了声。
她掩饰得再好,也架不住如今郑荀十二番的琢磨。
“今日怎的兴致不高,可是身子不舒服得厉害,要不我明天再请个大夫来瞧瞧?”郑荀抱着她上炕,眸光深邃自她面上掠过,盯住她的肚子瞧了会儿。
“用不着,我有经验呢,最多再一个月便好了。”庞六儿浑不在意道。
大掌轻抚着她的肚子,天热,庞六儿又是双身子更怕热,上身只穿了件丝质的薄肚兜,男人掌心滚烫,她往旁边避了避。
“只生完这个我们便再不生了。”郑荀不知打哪儿摸出把蒲扇出来,帮她轻扇着风,“明儿个我让人再送点冰来。”
庞六儿没搭他的话,小妇人闭上眸子,四周一阵又一阵的凉意,她很快就睡着了。
纵然两人又成了亲,但要是几年前的庞六儿哪里能藏得住半点心思,她什么都跟郑荀讲,连家里鸡多生了两个蛋,村里翠花家男人逮了头野猪这种鸡毛蒜皮的事都存留着等他回来,当个乐子说给他听。
庞六儿聒噪,嘴碎着呢。
打探
翌晨,郑荀起得早,将盼春和迎夏两个丫鬟叫过来问话。
“昨日夫人可有什么不适或是异常之处。”郑大人面无表情慢腾腾问道,两人听了俱是一惊,面面相觑对看眼连头不敢抬。
“并无。”迎夏道。
那会儿迎夏去厨下帮着弄些解暑的吃食,只有盼春在庞六儿跟前伺候着。
“夫人还是和前几日一样,没什么胃口。”
盼春见被问起,神色微变,想起庞六儿说呆在这府衙里不快活的话,小丫鬟内心挣扎半天,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其他倒没什么。”
她和迎夏进内衙后都经由顾妈妈调教过,为奴仆最忌一仆二主,她既跟了庞六儿,自然只以着她为重,何况庞六儿待她们哪里像个主子,最是温和不过,打骂更不曾有。
郑荀平日里坐堂,眼自然比旁人利些,只消一眼就能瞧出这丫鬟在扯谎。
不过郑荀却没再为难她,反道了句:“你们都是个好的,平日里用心伺候好夫人,下去罢,去找阿大领赏钱。”
没想到竟因祸得福,盼春顿松了口气,跟迎夏两个战战兢兢退下。
“你说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要我们监视着夫人么?”迎夏人老实,吃不准郑荀的心思,只觉领来的银子有些烫手,生怕郑荀时不时来上这么一遭。
盼春摇头:“我瞧着不像,大人跟夫人多恩爱,连夜里用水都是大人亲自去烧了来,不要我们近身伺候,得怕是借着敲打我们一番。”
迎春听着应和道:“我们是夫人的丫鬟,只管伺候好夫人便是。”
“正是这个理。”
……
郑荀心中还是不大放心,听庞六儿午后跟喜鹊出去过,他没直接去问喜鹊,让阿大使人去打探了番。
那阿大很快回来,跟郑荀回禀道:“……只说见过,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不知。”
郑荀面上似起了波澜,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郑大人一整天心里不舒坦,冷着脸端坐在那大堂之上,百姓骂他是酷吏,但他却不是个糊涂官,每日若非有事,必会亲自坐堂,除了在征丁、疏通运河上,其他倒也没有让人诟病的事。
νΡō18.てōM今日太阳还悬在西边,没等下值堂鼓响起,他就在前衙专供他休憩的屋子里换下官服,那边阿大已将庞六儿唤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个小的。
“荀哥,你叫我来有什么事,月姐儿非要跟着我呢。”六儿指了指拽着六儿裙边不放的小女郎。
小女郎向郑荀伸了伸手:“爹。”
郑荀低头看去,俯身将月姐儿抱起:“月姐儿乖,跟顾妈妈先回去,爹与娘有些事要办,回来给你带陶记的糕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吃了。”
郑荀将小女郎哄了回去,却带着庞六儿出了县衙,也不叫身边随从跟着,两人走到离县衙不远处的饭馆。
“怎的来这儿了。”庞六儿道,不过小妇人心觉新奇得很,她还没在外面吃过呢,左右观望着。
掌柜将楼里最好的位置腾了出来,就在二楼临街的包厢,只他们两人。
郑荀看着小妇人脸上雀跃的神色笑:“这几天不是胃口不好么,这家店的羊肉脯不错,没膻味,用饴糖腌制过再烤,一会儿你尝尝。”
“好。”庞六儿又往窗外探去,郑荀怕她摔了,忙起身挡了挡。
小妇人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自觉捂嘴:“荀哥,你也紧张过头了,哪就这么娇气。”
隔了会儿,店里掌柜亲自端了盘上来,还多附赠了两道,这掌柜诚惶诚恐,手都在抖,郑荀说话时,他腿直打着颤,恨不得给他跪下。
待掌柜下去。
庞六儿才狐疑道:“他怎这么怕你。”
“许是之前在他店里发了顿脾气,吓坏了吧。”郑荀轻描淡写道。
野食
庞六儿闻言“咦”了声。
这可不像郑荀,她还没见过面前这男人发脾气的模样呢。
“他哪里惹到你了。”庞六儿总算将目光移到郑荀身上。
郑荀没答,而是夹了块羊肉递到她嘴边:“六儿,你尝尝看。”
庞六儿就着郑荀筷子尝了口,果真如他所说的,一点羊膻味都没有,还有股子饴糖的焦香味儿。
“好吃。”小妇人顿时喜笑颜开,“这味道好着呢。”
“喜欢的话,我叫府里的婆子来跟他学着做。”郑荀盯着对面妇人,鬓发整齐服帖,双颊微微泛红,男人温声道。
庞六儿下意识要说好,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当:“人家指着这养家糊口赚银子呢,喜欢过来吃就是了,何苦要坏了人家的营生,对了,店家哪里得罪你了?”
男人面上罕见地出赧然之色,他看了眼庞六儿,似心里在计较什么,好半天才打定了主意开口。
“六儿,前些日子,我与县里吴主簿一同来过这儿……”郑荀有些说不出口,毕竟是面对着庞六儿,他心里莫名忐忑。
何况并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
“……我竟也不知他们会胆大包天生出这种心思,不过那女子过来时,阿大已寻过来了,六儿,我并未做对不住你的事,我已将吴主簿给处置了……他这些年在郾城县手伸得够长,贪了不少银子。”
其实郑荀已是格外宽容,只上报吏部撤了吴主簿的官职。
庞六儿坐在桌前听他说完这些,谁道却未发作,面上很是平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六儿。”郑荀唤了她声。
庞六儿并没什么反应,让他喊了两声才回头来瞧他:“嗯。”
“六儿,你不信我?”郑荀看她的反应,但觉一颗心渐落了下去。
小妇人又咬了口面前的羊肉,连忙道:“荀哥,不是不信,我知道呢,你在没在外乱来,这事我不是最清楚么,你每天都回内衙,又要得……以前听翠花她们说,男人要在外偷腥了,回家都提不起劲呢。”
郑荀几乎日日都要个两三次,也就晓得她有身孕这些天才缓了,哪里是像在外面打野食。
庞六儿一番话虽然糙,却说得通透,完全信任他,又很是识大体的样子,郑荀看着她的脸,丝毫笑不出来。
小妇人油水不进,她笑看着他,还叫他尝尝面前的菜:“说来人家掌柜也是无妄之灾了,生生叫你给唬了回。”
郑荀险些呕出血来,他总不至于问庞六儿为何不掀了桌子,臭骂他一顿罢。
若真这样,许郑大人心里还能舒服些。
偏偏小妇人什么都不说,连昨儿个吴文锦跑到她面前的事都没有听她提一句。
郑荀按捺下心思,心道她如今已又跟自己成了亲,肚子里又揣着个孩子,他们两个总归要过一辈子的,不可操之过急。
“荀哥回头给他赔个不是。”郑大人端得老成持重的样子道。
庞六儿斜眼瞅他:“可别了,再把人家给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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