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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站着死和跪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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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由检始终认为人心似水,因势而动。
    洪承畴在大明愈加强盛之际,再次投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耿巡抚在做什么?”朱由检有些焦虑的望着山外九州的方向,那片战场,决定了未来五年之内建奴的动向。
    王承恩没有回答,万岁爷一天问好多次有没有归化城或者义州的战报传来。
    义州城祈绍兴用自己的命换了建奴近千人的性命,包括了豪格在内的一众旗主和牛录额真的死伤。
    这对义州的局势无疑是利好,但是归化城呢?
    耿如杞平复了大同左卫军的哗营之后,在大同逗留了三日有余,与心腹长时间的沟通之后,再次来到了归化城。
    “你这个样子,得找个胡姬给你按按。”郭尚礼看到耿如杞的时候,第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短短十多天的时间,耿如杞肉眼可见的苍老了几分。
    若是平时,耿如杞面对郭尚礼的插科打诨,总是会用言辞告诉郭尚礼,他才是大明的两科进士,在他面前耍嘴皮子,无疑是班门弄斧。
    但是此时的耿如杞一脸失落的摇头说道:“我回去还是迟了些,大同左卫,五千六百余军卒,近半哗营,千户程留带兵平叛,营中大战三个半时辰有余,叛军斩千户程留祭旗。”
    “某回去之后,带着保商团和大同右卫军平叛,仅剩的两千余叛军尽数被斩。”
    “某回去晚了。”
    郭尚礼瞪着眼睛,他始终不知道耿如杞回大同府到底作甚,直到此时耿如杞说起,郭尚礼才清楚内情,他的神情略显呆滞的看着耿如杞。
    两个人站在草原的狂风之中,立于归化城前,久久未动。
    “古人常云,兵家攻心为上。某起初不信,现在信了。”郭尚礼叹气的说道:“也不能全怪你,你回去早一些又有何用呢?走到哗营的地步,你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好了,不说大同府之事了。归化城眼下情况如何?”耿如杞将马匹交给了家仆问道。
    郭尚礼皱着眉头说道:“前段时间,林丹汗派使者进城,你不是让斩了吗?”
    “前日,林丹汗亲至城门,要求入城,此时林丹汗就在城中!”
    耿如杞一把拽过了被家仆牵着的马绳,骇然的说道:“此等大事为何不先说!说什么胡姬!”
    “快快上马,路上细说,林丹汗为何亲至归化城!”
    耿如杞和郭尚礼策马狂奔,奔着顺义王府而去,在路上郭尚礼将其中内情说了个清楚。
    耿如杞内心的疑惑终于揭开。
    为何一直是大明忠犬的林丹汗,突然奔着归化城而来。
    林丹汗曾经作为大明的援军,分别参与了萨尔浒之战、沈阳之战和广宁之战,萨尔浒之战战败,沈阳之战在熊廷弼还在的时候,还有所斩获,但到了广宁之战,因为行军较为缓慢,王化贞倒的太快了,以至于林丹汗没赶上广宁之战。
    这也是林丹汗为何只能西进的缘故,建奴势必要消灭林丹汗所率领的察哈尔部,但凡是为大明前驱的部族,最后都被消灭了。
    但凡是没有为大明鞍前马后的部族,前往沈阳投效,都会得到优待。
    比如喀喇沁部的喇嘛前往沈阳为黄台吉讲经,就被黄台吉广而告之,并且厚待之。
    林丹汗率领的察哈尔部在喀喇沁三部的不断压制下,只能被迫西进,而在西进的路上,归化城避无可避。
    在拿不下的时候,林丹汗遣使入城,寻求借道之机,在使者被杀之后,林丹汗迫不得已的亲自来到了归化城商谈借道之事。
    林丹汗亲至无疑是有诚意的,只不过让耿如杞没想到的是,促使林丹汗进城的却是耿如杞在归化城的消息,让林丹汗下定了决心。
    察哈尔部撑不下去了,去岁进攻归化城,走着走着就散了,今岁攻归化城,遭到了素囊台吉的坚决抵抗,从察罕浩特到归化城,就走了整整三个月有余。
    去岁冬天大雪,更是让本就有些苟延残喘的林丹汗,更加窘迫。
    此时进城的林丹汗就是入城哀求大明山西巡抚,看在过去察哈尔部为大明做牛做马的份上,放过察哈尔部,让他们借道入青海、再转道入西域。
    而林丹汗的筹码,是一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刻着八篆字的玉玺,是为传国玉玺。
    耿如杞端着盘子,仔细的端详着盘子上方圆不过四寸,上纽交五龙,右侧隐隐有四个字,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耿如杞却是知道,这四个字,是“天命石氏”。
    这是西晋永嘉十年,永嘉之乱之中,晋怀帝司马炽被前赵所俘,玉玺流入胡人之手,而后,前赵被后赵的石勒所灭,石勒别出心裁,在玉玺之上,刻上了“天命石氏”四个字。
    但是这段公案却鲜为人知,因为石勒很快就被冉闵给车平了,冉闵最终将这块印玺还给了南晋皇帝司马囊手中,再还回去时,冉魏觉得这四个字不大好看,就磨去了这四个字,但是依稀有一些痕迹。
    耿如杞不敢拿起来把玩,这东西端着不要紧,但是万万不能用手碰。
    这要是被皇帝知道,你碰了玉玺,那你还想要你的脑袋不?
    郭尚礼就在他耿如杞的身后站着,这耿如杞要是碰一下,郭尚礼的绣春刀能直接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送到京师去。
    虽然耿如杞和郭尚礼都心知肚明这东西是假的。
    “元末时,前元宰相伯颜收各代宝、玺,磨平之后,送给了王公大臣们刻私章,那时候,传国玺已经毁了,这方是假的。虽然做的很像,但是还是假的。”耿如杞摇头让人把盘子端给跪在堂前的林丹汗。
    洪武年间,出身比较卑微的朱元璋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传国玉玺在蒙元的手中,他遣徐达驰骋万里北京,穷准猛打北元,其中一条就是索要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自古只有一方。
    这一点上,历朝历代的黄帝手中没有传国玉玺,自己刻的萝卜章,其实都叫宝。
    这还是当初李世民开的头。
    隋朝灭亡时,萧后带着隋炀帝孙子杨政道,遁入了漠北突厥,而李世民派李靖讨伐突厥,在消灭dong突厥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随即刻“受命宝”,这“受命宝”就成了后来没有传国玉玺的皇帝的绝活。
    石敬瑭立后晋,就刻了“受天明命,惟德允昌”皇帝受命宝,后周皇帝郭威,制两方大宝皇帝承天受命宝和皇帝神宝。
    赵匡胤黄袍加身,没找到两方大宝,就自己刻了一方“大宋受命之宝”。
    赵光义觉得不好听就另外刻了一方“承天受命宝”。
    仁宗的时候,曹皇后的印绶摔碎了,宋仁宗就把承天受命宝给曹皇后做了印绶,自己又刻了一方“皇帝钦崇国祀之宝”。
    宋哲宗时,段义耕田发现了传国玉玺献给了朝廷,宋徽宗继位,直接做了十方传国玉玺,四处送人。
    自宋徽宗刻了十方传国玉玺四处送人之后,传国玉玺这东西,每个皇帝登基的时候,都是自己刻一套,一般情况下,是不承认前朝遗宝,这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传国玉玺到底怎么毁的,什么时候毁的,也慢慢没人关心了。
    林丹汗显然是认为自己这方玉玺,就是传国玉玺,所以才来到了归化城,要献上玉玺借道继续西进之路。
    “这不可能!耿巡抚!此方宝玺在我部世世代代流传,怎么可能为假?!”林丹汗连端盘子都有些不稳,放在地上大声的争辩着。
    耿如杞笑着问道:“那虎兔墩憨之意,就是万岁手中的大宝是假的喽?”
    林丹汗用力的眨了几下眼睛,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郭尚礼撇了撇嘴,这个耿如杞的嘴是真的毒,林丹汗这话根本没法接。
    诛心呀!
    “可是,可是……”林丹汗有些焦虑,有些手足无措,茫然的看着耿如杞,这一句话把他所有要说的话都给堵死了。
    耿如杞站起身来,走到了林丹汗的近前,把林丹汗扶了起来,语重心长的说道:“虎兔墩憨,你为何执意西进?”
    “此西行之路,如此凶险,林丹汗从察罕浩特至这不足五百里的归化城,就走了整整四个月,部族曲部离心离德,这段时间光是走散的不说五成,三成总归有吧。”
    “这一路上,冻死的老少妇孺又有多少?入了河套,自河西走廊入西域,就能讨得到好吗?虎兔墩憨,糊涂呀!”
    林丹汗擦了擦宽大额头上的汗珠,耿如杞这三成的数字,的确是自林丹汗撤出察罕浩特走到归化城损失的百姓。
    这其中冻死、饿死的老少妇孺,就占了一成半,剩下的都是逃卒。
    林丹汗满是焦虑的看着耿如杞,面如死灰的说道:“广宁丢了,广宁贡市丢了之后,察罕浩特每况愈下,喀喇沁部仗着自己依旧有大明的贡市,肆意的抬高铁料、粮价,若是有办法,我也不会选择向西。”
    “去年我问喇嘛,巡锡喇嘛说,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我才下定了决心。”
    耿如杞面色古怪的问道:“喇嘛说的,巡锡喇嘛吗?”
    察罕浩特,是当初林丹汗少年继位之后,雄心万丈,想要恢复黄金家族荣光,建立的都城。
    现如今棋盘山下的察罕浩特,也成了喀喇沁部的地盘。
    巡锡喇嘛是蒙兀俺答汗当年从雪区搞来的一种仪式,请喇嘛在蒙兀地区巡锡,几乎所有的巡锡喇嘛都是藏人。
    “是。”林丹汗点头说道。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大明对藏传佛十分的抵触,藏传佛失去了在汉地传播的机会。
    大明对宗教的态度是极其开放的,包括现在四位工部座卿金尼阁、宋玉函、罗雅谷、汤若望等人,他们的存在,并非偶然。
    比如明武宗朱厚照,就有个大食名,叫做妙吉敖兰。
    大明对各种教派的保护和整顿限制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放纵了白莲、无为等邪异的传播,但是大明的朝堂始终认为,对于邪异加大整顿力度,对于正教提倡保护,有利于国泰民安。
    藏传佛在大明境内遭遇抵触,锅甩不掉明廷的头上。
    耿如杞有些犹豫的问道:“你可知道圣地喇嘛们,其实很少下山,巡锡喇嘛多有假冒,你可曾合勘其文书?”
    “我见其手持九锡禅杖,就以为,就因为……我没有合勘通关文牒。”林丹汗挠头说道。
    耿如杞和郭尚礼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当初万岁总是骂林丹汗蠢,现在看来,这个人,的确是人如其名,不大聪明的样子。
    耿如杞想了想,还是打算将事实告诉林丹汗,他略微有些问难的说道:“你所说的这句驿马动,火迫金行,大利西方,正正经经的是我大明道家枚卜之术,其金意为收敛,其意为火令当行,西金旺则利西行。”
    “啊?道家?”林丹汗略显惊讶的问道。
    “五行之说,阴阳之变,不是道家难不成是藏传佛不成?虎兔墩憨,你被骗了。”耿如杞点头,拍了拍林丹汗的肩膀说道:“某以为,你还是不要西行为妙,就你这个样子,怕是走不到西域,部族皆散,族群不保,包氏荣光不振,身死域外之地,何其悲苦?”
    包氏,在大明语境里就是孛儿只斤黄金家族的汉姓。
    林丹汗却用力的摇了摇头,含糊的说道:“可是建奴汹汹来犯,天朝大兵尚无法战而胜之,现如今,现如今你不让我西行,这不就是送死吗?”
    “倒是建州兵至,则是我察哈尔覆灭之时。”
    耿如杞眼中精光一闪,问道:“何不如和归化城土默特部军卒合流?共抵御建奴图谋归化城呢?此地也是互市之一,别的不说,保部族安泰,不在话下。”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万岁乃是不世雄主,有肩比泰山之志!”
    “西行也是死,留在原地也是死,等死,何不搏一把,万一我们在归化城打赢了建奴,察罕浩特,就回到了察哈尔手中呀,我的林丹汗,你好好想想,是准备站着死,还是跪着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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