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忽然之间,海晏河清
大明的京师就要过年了。
钱谦益也回了京,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去了一趟辽东,钱谦益的腰包不知道鼓了多少倍,回京的马车就十几架,光看车辙印儿,车辕都压弯了。
无数辽东的建奴主们给钱谦益送的礼物。
当然这笔进献的钱财,最终也没有落到钱谦益的口袋之中。
还没进京,锦衣卫的缇骑们就将钱谦益的车驾围的水泄不通,钱谦益还以为自己和谈不力,万岁要治罪,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再抬头的时候,缇骑们已经拉着马车走了。
钱谦益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脑袋还在肩膀上顶着。
他是一个伪君子,对此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候否认过这一点。
他行贿给黄立极,谋求阁老之位,他不懂装懂,附庸风雅,参加莲台仙会,出手阔绰,为了长袖交通朝臣,一身的酒胆,喝酒他从来没怵过谁。
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所以万岁对他一直看不太上,所以钱谦益慢慢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小人。
他在建奴收了不少的贿赂,每次的账目,他都安排人送到了京师,把账目交给了皇帝,他不打算留在辽东,若是不报备,怕是回去脑袋就搬了家。
幸好,这次虽然议和失策,导致自己从辽东换了回来了,但是万岁没有砍他,只是收缴了他的非法所得。
“咦!万岁居然还给我留了一车!”
钱谦益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最后一个车架,打开一看,愁上心头。
里面都是建奴主和个草原部落的奴酋们,送给他的女人。
草原上的女人风餐露宿,风里来雨里去,饱经风霜,手脚笨拙,诗不会写,曲不会唱,琴不会弹,和江南的瘦马们一比,是什么都不会,又什么都不懂。
这么一车至少有七八个女子,都留给了钱谦益,他拿什么养活?
但是钱谦益依旧匍匐在地上,向着皇宫的方向叩头说道:“谢万岁赏赐!”
缇骑们显然是接到了万岁的旨意,才将这一车的女人留给了他,他就是再不想要,该做的姿势,也要做足。
赶巧,大明有着新的海笔架之称的倪元璐打长陵回京,再不回京,万岁爷一道罢黜的诏书,他倪元璐就不是作秀,是打自己的脸了。
作为自诩大明的海笔架的继承人,倪元璐停下了车驾,看着钱谦益趴在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跪来跪去,把骨头跪软了,软骨头!”
“要你管。”
钱谦益直接怼了回去,忿忿的说道:“你搁长陵哭了一个月的坟,初一十五就回京露个脸,让万岁爷罢黜你不能,不罢黜你恶心,君父在上,你就是如此行君臣之道吗?!”
倪元璐怒目瞪着两个眼睛指着钱谦益说道:“吖!你竟敢!呸!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你一脸奴才相!反过来咬我一口,劝谏君父行正道才是臣子的本分,一味的谗言魅上,小人行径!”
“我就是真小人,你干的事是劝谏圣上君父吗?你这是在胁公谋私,为了一己私利,置我大明朝廷颜面何在,置我大明朝纲正伦何在?!”
“我若是小人,你也是配称作是君子乎?!”钱谦益其实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正好碰到了万岁爷想要收拾却没法收拾的人,可不是逮着可劲儿的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在辽东居然被一个秀才出身的范文程阴了一手,范文程居然搭上他自己,把他咬出了沈阳城,弄的他心头心浮气躁的很。
一路从沈阳行到北京,他越品,越觉得自己若是再没有让皇帝满意的表现,他离死,大约就不远了。
“你一个江南人,怎么好意思到户部去应卯?!”钱谦益发出了核心的质问,而这个问题倪元璐本身无法回答。
洪武二十六年,大明太祖,着令户部官不得用浙江江西苏松人。
而倪元璐是浙江人,自然不能出任户部右侍郎,恪守祖宪,是他们这群文人的道德标榜,每次皇帝打破了常规任命人选或者破坏了祖制,大明的朝臣们都会用祖宪来约束大明皇帝。
大诰,不仅仅约束的是勋戚,同样也约束着皇帝。
“哼!”倪元璐是真的说不过伶牙俐齿的钱谦益,此人去了一趟辽东之后,回来之后,怎么变得跟个泼皮似的?
“倪文公好走!”钱谦益看着倪元璐直接开溜,笑嘻嘻的骂着。
他是真小人,倪元璐是伪君子,谁看不起谁?自己在这里叩谢圣恩,他搁这路过,拉开窗帘喷粪,这不是找骂又是什么?
京城两大名角钱谦益和倪元璐回京,各路人马都亮出了招牌迎接。
而朱由检自然也知晓了城门外的这次骂战,他将手中的奏疏扔进了垃圾框里,拿出了其他的奏疏仔细的看着。
户科给事中段国璋劾两位即将参与内阁廷推之人,温体仁和周仁儒。
周仁儒搞的股份制文渊阁大学士的行径,最终是纸包不住火,被仕林给追查到了,被弹劾也是应有之意。
但是温体仁居然也被弹劾是朱由检意想不到的。
而户科给事中段国璋的弹劾很有趣,温体仁在京畿周围通过买办经纪,操控着超过八千顷田地,这八万亩田地,就是户科给事中弹劾温礼部右侍郎温体仁的理由。
证据确凿。
朱由检对户部追查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田尔耕的锦衣卫们每天都盯着明公们,从民信局入手,也没有查出的内容,户部居然搞定了。
这都是政治污点,这八万亩田,温体仁不管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责令锦衣卫、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同前往,四堂会审此案。”朱由检稍微看了几遍账目,这一看就是出自户部尚书毕自严之手,他不疑有他,大概是确有其事,才对着王承恩如此交代。
朱由检倒不是那么愤怒,温体仁要是这么容易倒台,他们就不是明公了,这八千亩田地,不用几天就会变为民有,或者公田,最后不了了之。
崇祯年间,从崇祯元年到崇祯十七年甲申国难,整整有五十员朝臣入阁,被人笑称五十宰相。
内阁首辅共计十七人,一年换一个首辅,被人诟病,其实朱由检恰好盘清楚了这五十员朝臣们的来路之后,发出了感慨。
说是五十人,其实绕来绕去就那么几个人。
崇祯元年到五年,是温体仁和周仁儒合作期;
崇祯六年到十年,是温体仁专政期;
崇祯十年末到十三年,是薛国观专政期;
崇祯十三年到崇祯十六年,是周仁儒专政期;
而崇祯十七年的首辅,是陈演和魏藻德。
陈演和魏藻德都已经到了甲申国难之时,所以崇祯年间的政治舞台上,大体上就是温体仁和周仁儒两人。
而薛国观,既不是阉党,也不是东林,他只是一个西党,又不愿意攀附魏忠贤之人,为了给皇帝搞钱,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所以,温体仁和周仁儒可以说是东林的两大派别,即可以互相为敌,又可以互相合作。
结果作为两大龙魁之一的温体仁陷入了八千顷田地之事上,而周仁儒陷入了股份制文渊阁大学士的风波。
两个人此时漏出的马脚,不得不让朱由检怀疑,是自己没用力,这两位权臣就要倒下了,还是两个人在朱由检面前演双簧。
文渊阁大学士的廷推,备受瞩目,这决定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明明公的江湖地位,而这个廷推又难以抉择。
原来的崇祯皇帝,为了省事,直接搞了个金瓯,里面写上名字,然后皇帝抓阄,这种枚卜掣签,来推举大明朝权力核心的文渊阁大学士,可想而知,最后闹的多么难看。
但是崇祯皇帝有办法吗?
没有。
一如现在的朱由检一样,他也没办法。
廷推内阁和京察这两件事,本身就会引发无数的党争,不想引起党争,就用这种抓到谁就用谁的方式。
无奈之举,但这就是魔幻的大明朝现状,若是不想闹得党争再起,闹得大明朝上下鸡飞狗跳,原来崇祯皇帝那个抽签的法子,是最好的法子了。
任贤与能,可是谁又是贤人,谁又是能人?识人之明这四个字,看似容易,却是人间至难之事。
倪元璐是大明仕林们公认的贤人,也是后世鞑清钦定的能人,清廷皇帝都说早日用倪元璐,大明朝就不至于灭亡了。
可是倪元璐真的是贤人,也真的是能人吗?
都是一路货色。
朱由检心心烦意乱的看着奏疏问道:“山西那边来消息了吗?耿如杞一直没有求援吗?”
“回万岁爷,耿如杞的奏疏若是到了第一时间会送到乾清宫来,没有送来,那想来是没有。这万岁爷安心,不管是兵部还是吏部,亦或者是文渊阁或者司礼监,断断没有敢阻拦的人。”王承恩俯首说道。
耿如杞已经把事都给办了,大明朝堂上上下下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只能任由耿如杞施为,但是从始至终,耿如杞都没有奏疏进京请援。
王承恩自然看出了万岁爷的焦虑,劝谏的说道:“耿巡抚在山西任官已有十年有余,万岁爷勿用挂怀,相信耿巡抚既然敢做,那就敢当。”
“黄立极那边呢?来消息了吗?和建奴的和谈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吗?”朱由检总觉得心绪不宁,有大事要发生,却没有任何的奏疏。
“黄首辅那里没有消息,不过上次吴孟明吴千户,在大政殿上和代善大贝勒角力,两个人倒是拼了个旗鼓相当。”王承恩汇报着自己知道的工作。
郑芝龙和郑芝虎那里出现了问题吗?
朱由检心里直犯嘀咕,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否则自己为何一直如此心绪不宁?
每到过年的时候,大明朝的奏疏都会趋向于平和。
当年万历皇帝因为大过年收到了一封《酒气财色疏》的奏疏,自此之后,再没有临过朝,甚至连文华殿的廷议都很少去。
大明的朝臣们总算是长了点教训,过年的时候,奏疏一般都是以称功颂德贺岁为主,若是再把这位大明天子气撅了,撂了挑子,他们朝臣就得自己背责任。
这种惯例,让一向习惯了风雨飘摇大明朝的朱由检,突然之间有些不适。怎么突然之间就海晏河清,怎么突然之间就天下太平了呢?
其实该发生的事情,依旧在发生,比如此时的耿如杞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在他对内治理豪商的时候,归化城的顺义王传来了消息,说是林丹汗在察哈尔部的逼迫下,不得已继续向西进兵,此时林丹汗的汗帐已经到了不足百里之处,归化城告急。
耿如杞深知归化城对大明的重要性,此时林丹汗不顾天时,强行进兵,看来也是遭到了巨大的压力。而这巨大的压力来源的方向,自然是后金汗国。
“大同左右两卫,共计有万余人可以调动,若是调走之后,大同府空虚,察哈尔趁虚而入,又当如何?”耿如杞陷入了两难之中,虽然天时不在后金,但是后金差遣的是蒙兀人,劳民动众伤财伤人伤士气,后金怎么会心疼?
“若是有一支奇兵可以依仗就好了。”耿如杞想到了包统那万人队。
包统的万人队虽然骨瘦如柴,但是个个都是马上高手,此等严寒大雪封路的天气里,若是能够说动包统前往归化城,那耿如杞这又得了里子,又得了面子。
但是包统会去吗?
耿如杞披了件大氅,就独自前往了官舍,他要去找包统谈谈,看看他会提什么条件。
而此时的后金盛京,大明沈阳城内,范文程看着和黄立极谈笑风生的黄台吉,就是一阵心里苦。
黄台吉倒是想要礼贤下士,求贤若渴都写在了脸上,最近这段时间,黄台吉有空就和黄立极攀谈,两个人相谈甚欢,大有引为知己的意思。
察哈尔部在逼迫林丹汗进兵归化城,此等军机大事,黄台吉都搁下了,也要参加黄立极设的宴席。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范文程手里握着一本金字牌奏疏,苦上心头。
这都是什么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