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黎浆亭(二)
带着残存不多的士兵撤下来的韦洵和湛僧智,几乎可以用丢盔弃甲来形容。突破魏军第一道防线的梁军将士,在魏军第二道防线面前,几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魏军的第二道防线呈“八”字型,两侧的土台上同样立着木栅栏,魏军手持弓弩,躲在栅栏后面,对着冲进来的梁军射出密集的箭矢。
面对魏军这种交叉射击的密集箭矢,梁军触不及防,立时便倒下了大片。但魏军并未停手,他们轮番不停的射击,似乎有用之不竭的箭矢储备一般。
一通猛射之后,残余的梁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八”字型土台中间的木门轰然打开,一群狂呼怒号的魏军猛冲而出,朝着惊魂未定的梁军杀奔过来。
尽管韦洵和湛僧智竭力招呼士兵们迎战,自己也身先士卒与魏军厮杀,但梁军伤亡过于惨重,士气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韦洵和湛僧智也不得不边战边退,带着残余的将士撤了下来。
而更令梁军将士感到绝望的,是好不容易才破坏的木栅栏,北魏军趁着他们退却,又抢修了起来。
韦放同夏侯亶一样,面对魏军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感到焦头烂额。
“夏侯公,如此一昧的强攻,怕不是办法啊……”韦放语带忧虑的对夏侯亶说道。
“但不强攻,又有什么办法呢?”夏侯亶摇头叹气,“这黎浆亭只有正面强攻一途……”
“不能从后方渡水攻击吗?”韦放思酌着问道。
“后方黎浆水口,水势汹涌,根本无法渡船……”夏侯亶扶着额头,一个劲的摇着头。
“我要去看一看!”韦放态度坚决,“韦洵,跟我来!”
韦放和韦洵带着几个贴身部下,悄悄绕到了黎浆水口来探查。
黎浆水和肥水在水口处汇合,这里水流湍急汹涌,而且水中高高低低布满岩石,如果想以船只渡水,必然被水流冲击到岩石上,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黎浆亭就在这两股水流之间,巍然屹立,一副万夫莫开的架势。
“大哥,要想从这里渡水,怕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韦洵乍着舌说道。
“确实是凶险啊……”韦放眉头紧锁,低声的说道,“但是值得一试。”
“你看,”韦放指着黎浆亭的方向,“魏军的防守全部集中在正面,这后面连岗哨居然都没有一个,看来他们对这天险是很有信心,认定了不会有人从这面攻过来。”
“确实是啊,谁能从这里渡过去,除非是鱼变的。”韦洵说道。
“那咱们就只能变成鱼了!”韦放咬着牙说道,“出其不意,险中求胜,这不是打仗的常理吗……”
回到军中,韦放即刻向夏侯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要强行渡水进攻?”夏侯亶被震惊得连胡子都抖了起来,“这和自寻死路有何分别?”
“夏侯公,继续正面强攻,同样是把将士们往死地里送!”韦放情急的说道,“兵行险着,只有从后方强渡,才能有机会打下黎浆!”
夏侯亶看着韦放坚定的眼神,思虑良久,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韦将军,老夫相信你的判断,那就请你安排具体的行动吧!”
得到了夏侯亶的支持,韦放便开始着手他险中求胜的策略。
韦放从自己的军中挑选出了四千敢死之士,然后从这四千人中,又挑出一百余名精通水性之人。并准备了几大捆又粗又长的草绳。
四千人整队完毕,韦放在他们的面前朗声说道,“诸位弟兄!我已记下了你们姓名,请把你们的性命交予我韦放,随我冒死一击,攻克黎浆!若你们中有人不幸遇难,我会赡养你们的家人,诸位不必顾虑,放手一搏即可!”
接着,韦放又对夏侯亶和湛僧智说道,“请夏侯公与湛将军还是从正面猛攻,将魏军的注意力牢牢吸引住。”
夏侯亶和湛僧智抱拳对韦放说道,“韦将军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攻击,只盼韦将军能马到成功!”
“成败在此一举,今日我韦放就是死,也必须强渡过去!”韦放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何时开始行动?”夏侯亶问道。
“白日怕有魏军沿小道来河边取水,若白天行动,恐会暴露;夜间虽视线不好,但方便隐蔽行踪。所以夏侯公可以在酉时发起进攻,那是天色还未尽黑,只要你们在正面吸引魏军,我们就可趁机强渡。”
“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期盼能一举拿下黎浆!”
绵延的雨季才停了没两天,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总是一片嫣红,火燎一般的云霞显得无比瑰丽,将一切都染成赤红色。
对于身在黎浆的战士们来说,却毫无欣赏这壮美的火烧云的心情。在这无尽的赤红之中,几乎在阵地上铺了一层的梁军的尸骨,开始散发出一阵腐败的气味,梅雨结束后的闷热,加速催化了这股气味的产生,也吸引来了许多食腐的乌鸦。对这些黑色的妖灵来说,那是一顿饕餮的大餐……
这是一副很平常的战场景象,夕阳西下,尸横遍野,乌鸦们兴高采烈的啄食着那些冰冷僵硬的肉体……
一阵喊杀声响起,惊起了正在大快朵颐的鸦雀们,它们扑腾着黑色的翅膀,飞到空中。但它们并没有离开,只是在天空盘旋着,他们知道,很快又会有新鲜的食物供它们享用了。
夏侯亶亲自统帅着士兵们,发起了距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次进攻。
湛僧智身先士卒带着将士们冲锋;夏侯亶立于阵头,亲冒魏军的箭矢,高呼着鼓舞梁军的士气。
而此时正在准备强渡的韦放一行,也隐约能听到那冲天的喊杀声。
“夏侯公他们已经开始进攻了,我们也必须尽快渡过去才行!”韦放开始招呼将士们行动起来。
那些精通水性的士兵,十几人一组,用同一根草绳绕在他们腰上,然后便跳进湍急的水中,奋力朝着对岸游过去。
汹涌的水流绝不会轻易被征服,虽然有草绳牵引着,但还是不断有人被冲到岩石上,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一命呜呼;有些草绳在岩石的边缘被磨蹭断开,一整组的人便瞬间被冲得不知所踪……
一百多名精通水性的士兵,最后成功活着抵达对岸的,只有二十来人。
虽然损失惨重,但韦放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了!
渡过去的人立即将身上的草绳接下,和对岸拉着草绳那端的人一起,架起了数条跨越两岸的绳索。
“牢牢抓住绳索,渡水!”韦放一声令下,带头抓着绳索跳了下去。韦洵也抓住另一更绳索,毫不犹豫的跟着跳了下去。
虽然既费时又费力,而且不断有士兵不慎脱手,而被波浪卷走,最终,韦放还是带着这帮敢死之士,成功渡到了对岸。
渡河之后,所有人都很疲惫,但是没有时间让他们休息,正面的弟兄们还在死战不退,想必此刻已是伤亡惨重,他们必须马上出击,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魏军身后。
沿着一条小道,韦洵一马当先,带着士兵们冲入了魏军防线的后方。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魏军所有人都集中在防线前,专心致志抵抗着梁军的正面进攻。
“弟兄们,放手一搏吧!”韦放将手中的大刀一举,“冲锋!!”
面对从身后突然杀过来的梁军,魏军显然毫无准备,被杀了给措手不及。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支梁军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原本组织有序的防线立刻陷入了混乱。
韦洵带头杀入敌阵中,一手持蛇矛,一手提长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血肉横飞,宛如鬼神附体一般的凶悍气势让魏军肝胆俱裂,纷纷躲避退让。
敢死之士们紧跟着韦洵,也杀进了魏军的阵线,刀劈斧砍,哭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正面的梁军见魏军发生混乱,知道是冒险从后面强渡的弟兄们成功了,已经临近极限的身心猛然又爆发出力量,他们也狂呼怒喊着,争先恐后涌向魏军。
战局在瞬间便被扭转了!原本占尽优势的魏军,此刻在两面的夹击下,突然沦为了待宰的羔羊;梁军的刀刃毫不留情的砍向他们,似乎要将之前积郁的所有愤怒和伤痛全部发泄到魏军身上。
有魏军开始跪地求饶,但梁军显然已经红了眼,他们不需要俘虏!
魏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他们已经无法组织出任何有效的抵抗,这场战斗渐渐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当战场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梁军在付出了极大伤亡的情况下,终于夺取了黎浆。
只有极少数魏军做了俘虏,其余的皆成了梁军的刀下之鬼。
但是魏军的主帅在哪里呢?不是说带领这支魏军的是李宪的儿子李长钧吗?
夏侯亶在提审了魏军的俘虏后才得知,李长钧早就离开了,同时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万精兵,以及三千名北魏最为精锐的甲骑具装——策雷军。
但是对于李长钧的去向,俘虏们都不知道。
夏侯亶刚刚有所放松的心情此刻又紧张了起来,“这李长钧到哪里去了?不会是还有什么诡计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黎浆算是攻克了,现在围困寿阳是当务之急,夏侯亶望着天边,心中默念着,“希望邺王那只军队,能顺利抵达寿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