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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七章 谈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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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马当先的张说入内之后也不用人让,径直在主席位上坐了。不管是刚才的行步还是此刻的落座,柳轻侯观察中张说身上最突出的就是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气势丝毫不因年老而有所收敛,俨然已经成了他如呼吸般自然的一部分。
    柳轻侯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坐下去的时侯,脑海中蓦然闪出个念头。就如同李白、王翰的纵酒狂歌,旁若无人,张说身上表现出的这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亦是盛唐人物、盛唐气象的一个鲜明表征吧。
    虽然他们的表现不一,共同点却是这些真正的盛唐人物都有着强烈的,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也无法使其泯灭的鲜明个性,只要一息尚存,那么我就是我,绝不因时而转,绝不泯然众人。
    柳轻侯正胡思乱想时张说已举樽邀饮。众人齐饮了一樽后,歌儿舞女们列队上前,在乐工琵琶、牙板的伴奏中且歌且舞,并最终烘托出艳色无双的花寻芳轻启朱唇唱道:
    巴陵一望洞庭秋,
    日见孤峰水上浮。
    闻道神仙不可接,
    心随湖水共悠悠。
    燕国公张说与去年刚刚去世的许国公苏颋被并称为“燕许大手笔”,他最著名的是朝廷制诰著作,诗歌声名反倒不显。这首《送梁六自洞庭山》算是其最脍炙人口的作品之一。
    一首歌诗三叠而罢,宴会也正式开始。待花寻芳唱完,张说赞了一声:“唱的好,看赏”,立时便有随行家人奉上不下二十枚黄金钱,这出手之豪绰丝毫不逊色于“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王翰王子羽。
    看赏完毕又是一轮邀饮,饮完张说放下酒樽注目于柳轻侯道:“近岁以来士林颇传无花僧梅夜梦遇仙之歌诗,以为不可多得之佳篇,却不知无花僧可有新作?”
    说这番话时的张说已不是燕国公,也不是前政事堂首辅,而是主盟文坛达三十年之久的文坛盟主。柳轻侯闻问肃容起身道:“回道济先生,下晚实在惭愧,自动念科举以来诸事缠身,除了磨练科场诗之外,早已不为性情之作久矣”
    “柳轻侯你此言差矣,莫非忘了跨马夸街之时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少年得意、溢于言表,此还不为性情之作耶?”,说话的是徐坚徐元固,结果却引得贺知章脸上露出些尴尬神色。
    盖因此诗开篇的“昔日龌龊不足夸”实是有些刺激他这个去年把柳轻侯黜落的主考官。
    同是一个考生,去年被你黜落,今年却被天子钦定为状元第一,这事儿本就尴尬,偏偏徐坚又把这尴尬事给拎了出来。
    柳轻侯心里烦得要死,这阴阳怪气的老头我怎么就得罪你了,非特么看我不顺眼?当即也是淡淡声道:“此诗非我所作,乃是湖州武康孟郊孟东野所为,元固先生所言‘少年得意,溢于言表’下晚愧不敢领”
    “湖州武康何曾有个叫孟郊孟东野的?”徐坚冷哼一声,“小小年纪,装神弄鬼”
    我勒个擦擦,柳轻侯正要给他怼回去的时侯却被贺知章眼神所阻,今天邀客的毕竟是贺季真,他也对自己不错,总要给他些面子,由是柳轻侯硬生生忍了,一言不发的坐下来。
    张说被徐坚插了话却并不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旁观两人的这场言语冲突。徐坚其人是多年好友,自然知道他史家出身的倔脾气,却没想到这个柳轻侯也是锋芒毕露。
    张说的信息极其灵通,原本在他看来这个两三年间声名鹊起,并能相继得到天子、惠妃另眼相待,与裴耀卿关系极近,又极得宇文融赏识,且还在市井间赞声一片的柳轻侯必定是个善于钻营的圆滑之辈,却没想到本人却是这般个性鲜明,如此本只是兴之所至的一次会面倒还有些意思了。
    他主盟文坛久矣,也好拔擢后进,所以平日里对文坛的动静儿颇有留意,无花僧之名其实早已听过,今科放榜后更是有了一见的心思。
    看的正饶有兴味时柳轻侯却为贺知章眼神所阻,张说心中暗怪贺季真多事,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今日这样的场合岂能无歌诗?柳轻侯你身负状元之才,便即兴一首为我等助助酒兴如何?”
    张说毕竟还是文学派领袖的张说,他衡量人才的首要标准永远都是文采是否出众,这是他量人的门槛,亦是他当年与姚崇之争最重要的根源之一。
    柳轻侯现在哪里有写诗的兴致?再则他也没有即兴的本事,那是才思敏捷之辈才玩得起的高级技能,当下只能婉言谢绝道:“今日实无诗思,还请道济先生勿怪”
    此言一出,九娘子固然是脸色发紧,频频以眼神提醒柳轻侯,张说亦是一怔。这都多少年了,能让他亲自出口命诗已是少见,而出言之后却遭拒绝更是三十年来破天荒的第一遭。
    “无花……”贺知章欲待劝说的话刚出口却被性子极倔的徐坚给挡住了,“朝廷取士,诗赋为先,今科状元怕是有些名不符实”
    这下子柳轻侯再也忍不住了,冷冷的怼了一句,“诗赋文字再是花团锦簇,未见得就有益于国”
    这一句实是怼到了文学派的根本,徐坚勃然色变,高度近视的咪咪眼极力瞪大,“放肆!魏文曾言:‘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尔身为状元竟孤陋寡闻如此?”
    柳轻侯脸上神情不变,嘴上却也没闲着,“魏文一首七言《燕歌行》可谓清丽无双,然则身为皇帝却不知他有何建树?陈后主首开《春江花月夜》之先鞭,俨然宫体大家,可惜却是亡国之君。元固先生乃国朝史学巨擎,这些旧事自当比晚生更为熟稔”
    徐坚个倔老头气的脸色发红,但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柳轻侯所举史例是实实在在。
    魏文帝曹丕身为文学史“三曹”之一,文采出众,尤其是那篇“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燕歌行》细腻清丽,艺术成就极高。然则作为皇帝的他却实在乏善可陈,唯一留下的政治遗产“九品中正制”还引发了后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门阀恶性膨胀的恶果,皇帝做的实在平庸的很。
    就这还是没说他杀兄弟、纳父妾那些个丑事。至于文采风流的陈后主更不用提,“城下韩擒虎,楼头张丽华”早就成了脍炙人口的典故。
    两人怼到这般撕破脸的地步,身为今晚饮宴主人的贺知章是再也忍不得了,“无花,住口!尊长当面焉得如此无礼?”
    柳轻侯听得这话真是腻味透了,观点不一各自举证,世间事终究要以理服人。不能我这儿稍占上风,你那儿就搬出身份辈分压人,这还对个屁话啊,你老你有理呗。
    一念至此,柳轻侯已是意兴阑珊,理念不同,这一见还真是多余。当下站起身团团一礼道:“文章难以经国,实干方能兴邦。下晚不胜酒力,特此请罪告辞”言罢,也不等人出言挽留,转身离席去了。
    直到他走出小楼,饮宴之中都是一片沉默。
    花寻芳脸色发白,乐工与歌儿舞女们更是缩的跟个鹧鸪也似,直至张说爆出一串儿长笑,“季真邀来的宾客却被元固你的姜桂之性给气跑了,必当罚酒。不过元固你昨日在大朝会上的举荐确是慧眼识人,监察御史之于柳轻侯确也是人尽其才”
    徐坚面色悻悻,“御史台就是靠笔墨文章吃饭的,某倒要看看他这个进士第一要如何实干兴邦”
    柳轻侯走出小楼后看看尚未完全黑定的天色吐了口气。从刚才饮宴的情况看,徐坚对他的印象可谓很不好,偏偏是这么个人率先举荐自己接任王鉷超擢监察御史,看来来时在马车上的想法不错。
    这个别人看来眼红不已,自己还未曾正式上任的监察御史不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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