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吴深尽管没能反应过来，李仲却动上了鬼脑筋。
    大概是因为这小子跑过不少趟南方了，做的又是捞偏门儿的生意。
    对于生意场上，见不得光的东西比较了解，肚子里蝇营狗苟的玩意不少。
    所以这个时候，当他发现自己一方，应该是被宁卫民给“阴”了。
    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该怎么一推六二五，好逃避责任。
    结果眼珠子一转，他的主意就有了。
    “你们说谁混吃混喝？谁给不起钱啊？简直笑话！老子走南闯北，什么酒席没吃过？你们一个小饭庄算得了什么？可关键问题是，满京城也没你们这价格啊！你们是开黑店呀？什么跟什么呀？就一千八百四，榔头砸得真狠！你信不信我们去物价局告你们去？”
    很显然，他这话的目的就是倒打一耙。
    想通过网罗罪名，给自己一方找不付钱的正当理由，再顺带着还想胁迫一把。
    而吴深和江浩一听，果然很受启发。
    便也都把脸紧绷起来，同样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姿态。
    吴深又莽夫一样，大声嚷嚷起来了。
    “对啊，你们这是宰冤大头，诚心坑人呢！妈了个巴子，我们就坐这儿俩小时而已，吃了顿酒席，你们居然就敢找我们要这么多钱？你们卖的吃喝是钻石做的？还是金子做的？也不看看我们是谁？你赶紧把姓宁的给我们叫来，否则我们一定要告你们敲诈勒索！”
    江浩也自觉重新掌握了主动，以稍微和缓的方式对刘建兴表达了希望谈判的要求。
    “听见了吗？不是我们不给钱，是没法给你们这个钱。你只是个伙计，我跟你说不明白，你也做不了主。干脆，你还是把宁卫民给我们找来吧，我们跟他说……”
    哪儿知的这刘建兴的嘴远比他们想象中管用得多，根本就没软。
    “别别，你们几位可千万别这么说！好家伙！黑店宰人？敲诈勒索？你们倒真敢招呼！这是睁着眼说瞎话，妄图诽谤，败坏我们饭庄名誉啊！”
    “告诉你们，我们这里是合法经营，一点都没多算你们的！菜单和酒单上可都把价钱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几位点菜时也是过了目的，点菜的时候怎么没提出异议啊？怎么吃完了倒说贵了呢？天底下就没这样的道理。”
    “至于您几位要去物价局告状，那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不拦着。可有一点你们别忘了，我们这儿本来就不是大众菜馆，不是谁都吃的起的。我们是合资企业，而且是涉外性质的旅游定点餐厅，是为国家承担创汇任务的。”
    “你们也不想想，我们饭庄是皮尔·卡顿公司投资的，人家的一套西装卖多少钱？你们吃的这么一顿饭，还不到两套西装的价钱，这也算贵？实际上，在外面这儿办过酒席的国内客人也有不少，局长、区领导、市领导，都有。可没一个对我们的价格不满的，许多人还都成了我们的回头客呢。难道这些人都是甘心当冤大头？”
    “所以说啊，该给多少，你们就应该给多少。这点没商量。你们要想吃完了直接走人，绝无可能。还别说你们几个了，哪怕是法国大使，英国的领事也一样的。凭什么我们白白伺候你们一顿山珍海味，看着你们大吃大喝，让你们指使得滴溜儿乱转啊？”
    “你们还想见我们宁总？我奉劝你们，别做梦了。他可没工夫搭理你们，我们也没那么傻。想什么呢？我们几个连饭钱都结不了，还带你们去见领导？那不是等于我们自己告自己一状，说自己本职工作没做好吗？你们这也太不切实际了……”
    听听，礼、理、利，三个字儿都占全了！
    不愧是受宁卫民指派，执行特殊任务的角色啊！
    就这一套说辞，江浩又被堵住嘴，瘪犊子没话了。
    连他那小舅子都得承认。
    “行啊，你这嘴可够使，能说的全让你给说了……”
    至于刘建兴，他还挺谦虚，并不骄傲自满。
    “咱各说各的道理，反正嘴长在各自的身上，只要有理，你们也随便讲。”
    吴深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德行都气哆嗦了。
    “你给我说话客气点，你一个跑堂的挤兑谁呢？长行市啊你！”
    这种歧视性的语言，刘建兴当然得怼回来。
    “跑堂的怎么了？你们倒是体面人，那怎么不给钱啊！哎哎，对了，这位还是处长吧？粮食局的副处，刚提上来的对吗？你们说话我都听见了。那就更得顾忌名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事儿我们要是把派出所的人请来，再捅到报纸上去，你们这脸可就露大了……”
    得，打蛇打七寸，他这话不但把吴深登时给挤兑没声儿了，也直接让江浩脸儿绿了。
    事关官声名誉啊，他这才刚提的副处，要闹出这样的事端来，前途肯定就完了。
    他只能强自镇定，赶紧转移话题。
    “你这是什么话，我的职务和级别，都好像跟结账没有什么关系吧？咱还是说这钱的事儿吧。”
    刘建兴便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简直能气炸了人天灵盖的笑容。
    “您瞧，您不亏是处长啊，真有水平，真讲理。这话也就您这样的人物，能从嘴里说出来。”“对喽，职务和级别跟结账没有关系，您这句说得太对了！无论您级别多高，管的是哪一段儿。您吃饭也得给钱。这就是道理。否则就是做人没品。丢人，还罪加一等。”
    “而且别忘了，您又是吃了这么排场的一顿饭，什么贵点什么，根本不吝惜的就扔了。好像和勤俭节约是背道而驰吧？就凭您这手笔、派头，那不更容易让人说嘴吗？您的单位要是知道了您这么吃，还不给钱……”
    江浩简直快郁闷死了。
    今儿不但是他头一次被个服务员给捉了痛脚，也是他头一次被迫妥协。
    “行行，你知道得还挺多。我们今儿这顿饭吃得挺好的，并没有说不给钱，只是这价码实在不低。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几条烟给我们退了，再给算便宜点？我们毕竟也是常吃酒席的，你们内部总有折扣的吧？”
    这话上路。
    刘建兴笑得越发灿烂了，语气也不禁客气了几分。
    “想结账就好。既然这话您都说出来，当然我得给您面子了。没问题，我今儿就做主了，不但给您把烟退了。而且我再给您把百分之十的服务费也免了。我看看啊……这样的话，您掏……一千四百六就行了！怎么样？可以了吧？”
    江浩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兜。
    跟着又瞅了瞅满面丧气，直拨楞脑袋的李仲和吴深。
    随后却不由得又尴尬起来。
    “哎，那个……有点特殊情况……不好意思说。”
    刘建兴还真是个明白人，根本不用点就透。
    “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有什么抹不开面呀？实话说吧，你们是不是钱没带够？”
    江浩觉得面子彻底掉进了地缝里，意气消沉的点头。
    “我们身上确实没带那么多钱，估计我们仨都加起来也就差不多三四百吧，你看那剩下的能不能……”
    没想到，这次刘建兴的回复，显得还挺局气，居然没为难他们。
    江浩话没说完，他就抢着说。
    “多大的事，那你们有多少钱就留下多少呗，剩下的。你们几位，无论是谁，明天给送来就行……”
    江浩那是相当的惊奇啊，满面喜色的冲口而出。
    “这么相信我们？好好，明儿我一定送来。够给面儿的，多谢啦。”
    说着他就往外掏钱，甚至伸手要跟刘建兴握手。
    但他哪里会知道，刘建兴才刚把钱接过去，跟着的下一句就让他几近泪奔，把他所有的好心情彻底摧毁了。
    “别别，别高兴太早了啊。我当然还有附加条件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各位是开着辆吉普车来的吧？你们把车钥匙押这儿，再写个欠条，齐活！”
    江浩只觉得身上的血刷的一下全冲头顶上来了。
    这下，他觉得面子已经不是掉地上了，而是被人用脚给碾碎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急，不敢急，甚至得拦着吴深和李仲。
    因为他冒不起损害自己仕途的风险。
    “你这……能不能再打个商量？”
    但这回刘建兴可不惯着他了，那翻脸比翻书还快。
    “哎，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啊？这不是菜市场，一斤一两的讨价还价，你当是老太太上早市呢，你真够逗的啊。怎么着，到底干不干？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配合，我们就有客气，要不配合，我们也有不配合的办法……”
    与此同时，他后面的几个帮手也恰如其分的集体摆了一个《封神榜》连环画里，“魔家四兄弟”的造型。
    很有效的用气势震慑住了吴深和李仲。
    于是，了无生趣的江浩不但懂得了什么叫痛失尊严，一败涂地。
    他也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店大，是真的可以欺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