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如梦亦如幻
监室有六七平方米面积,一张上下铺的铁床,一个盥洗室,是封闭的。
邱予进来的时候,卫咚咚已经先他回来了,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铺,显然是抢先一步挑好了铺位,把下铺留给了邱予。
但凡在这种隐私度低的公共场所,都知道住上铺比住下铺的好处多太多。
邱予打量了一下,走过去在下铺躺了下来。看守场建筑通体透明,地面、墙板全是透明木材,全方位全天候处于监视中,他反倒觉得在下面更隐蔽一些。
此时此刻,他的心思也根本不在床位上。
想起这一整天感受到的古怪氛围,他终于真切体会到了,许光是个怎样的存在。这也许就是许光为什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了——恨他的人太多。
他也产生了一个深深的疑惑,那就是这十年来,许光是如何把自己的身份隐藏得这么好的。没有人见过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年纪。魏风和很多人,都深信不疑有许光这个人,但是却从来没有人能指认出他。
从谢义那儿接到这个委托,匆匆忙忙,吴斩没来得及给他太多总结性的东西,很多关键的东西都没说。
他不知道魏风说的有几分真假,但“内战的罪魁祸首”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重得能让人透不过气来。
邱予开始正视起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他伪装的“许光”,也许并不代表正义。许光不是他,他不能让许光这个角色过分地融入到自己的本心里。时间长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办事,走人,要快。
“我怀疑你不是许光。”
头顶上冷不丁地传出一句话。
邱予“噌”地翻身坐起来,头磕在上铺的床板上。
眼前金星乱撞,霹雳简直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卫咚咚看似闭着眼睛,实则醒着,他在等着邱予进来可能会在床位上跟他争抢,没想到他竟然欣然接受了。
卫咚咚两手一撑,轻巧地从上面跳下来:“你身上没有江湖味。很多人不知道,许光其实是少年成名,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左右谢氏。你的年龄是没什么问题,但许光混了十年江湖,十年过去,怎么也不可能是你这么个温室白莲花似的后辈。”
邱予没跟卫咚咚打过交道,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交流,没想到他脑子还挺灵光的。
“我为什么不是?”
“我还听说你是自首进来的。你根本不是许光,你只是用许光的身份进来。你来看守场是想做什么?”
邱予微微眯起眼睛。
卫咚咚心中一凛,迅速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看守场里室友是唯一值得信任的人。我们最好坦诚相待,你帮我,我帮你,互相扶持,才能在看守场里生存下去。”
此时是下午两点,午休结束,随着两声钟鸣,一到五层共2500间监室的安全门齐齐合上,盖过了所有的说话声。
得益于房间的通透,从这间能看到附近其他房间的人都在做些什么。这格子间虽然隐蔽性不高,但有一定的隔音,右边1500室的魏风,只能看见这边两人嘴在动,却听不见具体说了些什么。
魏风朝着两人,伸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响彻了十秒有余的沉重回声,打断了一方监室里的紧绷气氛。
卫咚咚回过头:“我和马尾、魏风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是辽北通汇市的。魏风那时候没什么名气,只不过是小帮派的一个百人团的头儿,打着许光的旗号,但地位上不去。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后来转投了另一个东家,改组成了云辉会场。”
“我不记得了。”邱予轻描淡写地说。
“他这样的打手,到哪儿都是香饽饽。他的拳脚功夫自成体系,跟祝飞艳那种花哨的女子防身术不一样,跟他对打的十有八九都成残废了。看守场擂台禁止致死,但没禁止致残。”
“你担心魏风在擂台上打败我,不得不跟他一室是吗?”邱予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不会的。”
卫咚咚惊讶于邱予的自信,却听到邱予缓缓说:“我不会接受他的挑战。”
跟人打擂,他是嫌活长了上去找死吗?邱予心想。
看守场的下午风平浪静。
监区偶尔能听到场卫在走廊上来回巡视,皮鞋踢踏在光亮的地面上。时不时地有场管把人从监室叫出去提审,或是补备一些案件材料。
百分之七十的监室都空着,大部分人每天都有固定的劳作,或是在工地建场,或是去了农场、牧场。他们新来的六个人没有分配活计,无所事事,说好的关于早上飞机失事情况的提审也没来,至于场管杨远,更是不见人影。
不知道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还是在等待着一场更大的风浪来打破平静。
连日来的颠沛流离,让邱予在午后时分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间,他感觉到有人站到了他的床边,拉扯他的衣服。他低头一看,竟然是来时飞机上的那名女乘务。她披头散发地用力拉他:“你为什么不救我?”
邱予隐约知道这是死去的冤魂来给他托梦,抓住机会向她解释:“我救你了。我也没想到会发生后面的事,早知道我就……”
女乘务嘴角一撇,被人用力推开,马尾诡异的蛇眼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害死我?”
他的一张脸活灵活现,似真似假。
邱予摆手:“你?你不是我杀的啊!不是我!”
邱予觉得百口莫辩。
又一阵阴风袭过,不知姓名的西装男歪挂着领带,脚上丢了一只鞋,飘飘荡荡地过来,邱予向后退去,大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为什么都来找我啊?看清楚杀你们的人,都不要来找我了!”
人头攒动,又是一团血舞弥散,恶心至极,那是一颗头颅凭空爆开。
白晃晃的刺眼光芒混着火花冲击着视野,大片大片的纯粹色块在脑袋里崩裂着。
他想要睁开眼脱离苦海,却被死死拖在梦境里。
终于有什么把他从水里拖上了岸边。
邱予猛地睁开眼。
此时此刻,他根本不在铁床上,而是缩在地上一个角落里。
外面天色还是大亮着的,离他睡着过去没多一会儿,左边楼外是几个明亮的探照灯,右边是场内监室一重一重透明墙线的叠影,大部分是空着的,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影在其间晃动,被剪碎成了模糊的光屑。
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邱予坐在角落里,紧紧咬着胳膊,不让自己被浓重的不安和恐惧所湮灭。幽闭四方空间,仿佛再一次时空重叠,让他有种似曾相识、恍如隔世的倒影。
他抑制着牙关的颤抖。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也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秘密之一——他失忆了。
他只有一个月的记忆。
整整一个月零三天,他永远记得1月22号的那天午后,那是他记忆的尽头。
一个月前,他从一场昏迷中醒过来时,正置身在大西南边境山脉的一处悬崖上。当时他距离悬崖只有一尺远,稍微翻个身就会摔下去。衣服上血迹斑斑,疑似是从一场血战中拼杀了出来。
随后,他就见到了风薇,从风薇手中接过了一张异能学院录取通知书,和一项任务。在那之后,他就开启了异能学院的学习生涯。
这是他头脑里仅存的记忆。
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这一个月,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他怕自己曾经是一名战场逃兵,或是从死神手里死里逃生出来的。他害怕自己被当成异端或是怪胎,他拼命地补充知识,拼命地掩盖痕迹。
他努力地表现得跟常人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没有了记忆。脑部受到重创、精神遭受刺激、心理应激保护……这些都有可能导致他失忆,可那一身血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受一丝伤,那些是别人的血……
“你怎么了?喂,你怎么了?”
意识一点点回归,邱予这才发现上铺的卫咚咚一直在跟他说话。
“没什么。”
邱予不为人察觉地蹭干了眼角的水渍,回到铁床上,忽然一怔,看到隔壁高香兰一直在盯着他,见他看过来,略带关心地做出口型:“你没事吧?”
邱予心里一轻,摇了摇头。
他不能再等了——他一定要想办法,尽快找到关山平,离开这是非之地。
上铺,卫咚咚若有所思,想着邱予刚才奇异的举动。
晚餐的伙食很朴素,三菜一汤,标准配给,一切如常。
白天卫咚咚的怀疑,让邱予生出了警惕。
他相信时间久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对他产生怀疑。没有谁是傻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力。更重要的是,看守场方面一直站在局外,看得更加冷静,更加真切。
他不知道谢义是怎么运作把他塞进看守场的,看守场到现在还没发现他是冒名顶替的,他把这归结为是看守场的谨慎。一旦暴露,他会陷入难以想象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