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明珠有泪(三)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年轻的公子坐在乌篷船上,白色衣袂翩翩,不吟诗,却哼着散漫歌调。
日头刚要下山,正好暖和却又不过于炽热,小船行在苏州小河上,左一飘,右一摇,怡然自得。
“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啊。”一个红衫子姑娘坐在公子身边,好奇的问道。
“是李白的诗,讲的是吴王和西施在姑苏宫里的欢愉。”
三天的朝夕相处,韩临渊和梁珍儿的关系缓和不少。韩临渊长的俊俏,又有学识,如此翩翩公子,哪个豆蔻少女又不怀春三分。
韩临渊也发现,梁珍儿并非自己起初想象的小魔女。
她看似暴戾,只是一直由奶奶束在身边教导,被宠坏了,遇事容易激动,性格有些乖张;实际上是个心思简单的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渴望被爱。
“诗也可以唱的吗?好像少了半句呢?”梁珍儿坐在船舷上,双脚垂在船外,鞋底刚好能掠过水面,勾起一串水珠凌空。
“这首诗就叫做《乌栖曲》。唱起来可比读起来好听多了。据说用原本可以用吴语唱,更得神妙,可惜我不会唱,等我学会了,唱给你听啊!”
他说着,又笔起手势,在梁珍儿眼前摆弄用吴语,咿咿呀呀的哼起小调。
“舌头刚软,就这么多话。”梁啸云坐在乌篷里,戴着白纱斗笠,看在船头的两人,没好声气的说道:“我看干脆一剂药把你毒哑!让你永远也说不了话,省的聒噪的人心烦!”
韩临渊也不怕,回头对着梁啸云吐舌头,惹的梁珍儿噗嗤一笑。
坐着“呼来船”,泛舟河道,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小桥,溜达了大半个苏州,总算靠着一个摆渡板子停了船。
“到咧!”船夫用不太熟的官话道:“客官,八文!”
韩临渊先站起身,一步跨上岸,又伸手去接梁珍儿。
她看着悬在半空的手,脸色羞红,最终还是没有抓上去,只是站在岸边,等着奶奶。
三人下船,顺着步道又往出走了很远,梁啸云在前面带路,韩临渊和梁珍儿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
“我我之前总听你吟一首诗。什么……蓄发十年为君断,今朝此去一梦远;若有来世再相逢,白首到老永缠绵。是不是这样念的?”
梁珍儿哪里会记不得,这首诗早已经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她又道:“这首是你写的吗?”
“不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写的。”
“你的朋友……是你很要好的人吧。”
“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她叫花应眉,是吗?”梁珍儿在路上踟蹰,神色落寞,连韩临渊的眼睛也不敢看。
“是的。”
“那她……还好吗?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她双手攥的紧紧的,不自觉的连肩膀都微耸起来。
“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很多很多年。”
梁珍儿如释重负,双手垂了下去,转头看着韩临渊:“能让你一直忘不了,她一定很漂亮吧。”
可这一回眸,却让她心里更古怪,既羡慕,又嫉妒。刚提到花应眉时,韩临渊那含情脉脉、温柔如水的眼神,又让她仿佛回到了玉蕊庄初见。
“说起来,你长的和她很像,甚至比他还要漂亮些。”
“嗯~?”梁珍儿闻言,小脸绯红,沉默不言,心里期待着韩临渊继续赞美自己的美貌,却不想三人中,又陷入了沉默。
她看了韩临渊一眼,他神失落,大概又是在想花应眉吧。
“奶奶,天色还早,怎么这么着急投店,为什么不多赶一点路啊?”梁珍儿快步上前,跟奶奶说话,试着打破僵局。
“坐了三天的船,不在地上走一走,人都发晕!”梁啸云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客栈的招牌:“到了,就是这里。奶奶脸上也不舒服,得歇一歇。”
梁珍儿闻言,躬身半蹲,往斗笠的白纱里面偷瞄——脸上的红斑都已经有些溃烂,流出深黄的脓浆。
“啊!怎么忽然这么严重!”
“你只顾着和那个臭小子说话,哪里还记得奶奶换药的时间!”
梁珍儿连忙扶住梁啸云,回头对韩临渊道:“快进去吧,我要帮奶奶换药。”
三人进了客房,梁珍儿取下奶奶的斗笠,伺候她躺下,对伤口做了简单的清理,在床边准备好铜盆、蜡烛、小刀、一大块棉布。
她用熟悉的手法,将梁啸云脸上的疤痕刮开,脓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流到床上。
上一次韩临渊吃了失心丸不清醒,只看了个大概。这次却全部看在眼里,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不仅很诧异,更有点反胃,不忍将头转过去,直到梁珍儿,开始往脸上涂药粉,他才看回来。
“奶奶,我去打点水好清洗药粉,你等我一下!”,梁珍儿说完,操起木桶。
“别急!把他绑上再走!”梁啸云冷喝道。
韩临渊连忙后退一步,站在墙角:“喂,不用了吧!我又不会跑!”
梁珍儿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看着奶奶冰冷的表情,还是拿出绳子。
不等她走近,韩临渊反而踏上来,伸手到他面前:“喏,既然要绑,你就绑紧一点吧!”
梁珍儿望他一眼,连忙低下头,沉默不语,好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你要绑,就绑紧一点。今天可是第三天,我怕一会我身上的蛊虫发作,疼的死去活来,打扰到你们。”说完,还俏皮的微微抖眉,邪魅一笑,活像个无赖。
梁珍儿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调情,虽然喜欢却又害臊,连忙拿起水桶,出了门。
梁啸云将一切看在眼里,轻蔑哼了一声,微微起身,冷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你为砧板,我为猪肉!我能打什么主意?”韩临渊双手扭动,似乎是勒的手疼。
“你想让珍儿对你动情!我看你是用错了心思。别人我不了解,可珍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果你想让她对你动情来控制她,我看你是痴心妄想。小心她哪天反应过来,发了狠,让你死无全尸。”
“那我们走着瞧咯。”
“哼哼!”梁啸云不多说,但是这一声哼,倒像是是成竹在胸,反而让韩临渊生出戒心来。
可还不等他细想,一股熟悉又令人恐惧痛觉,从胸口传来,转瞬之间,遍布全身,一时间什么力气也使不上来,瘫倒在地上。
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再不能做任何思考,只想将手插入自己的脑袋,将那些蛊虫抓出来。
“奶奶,水打来了,我来帮你洗过吧!”梁珍儿领着水桶,刚进门,就看到韩临渊在地上打滚。
“你……怎么啦!”她松开水桶,连忙上前,水花溅起老高。
韩临渊两眼翻白,直冒虚汗,抽搐起来,比上一次发病的时候猛烈数倍。
“啊!怎么办!怎么这么快就口吐白沫了。这怎么得了!”她推了推韩临渊的身子,连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拧成条状,横在临渊嘴里,防止他抽搐的时候,咬断舌头。
梁啸云自己站起来,自己倒了半盆水,用帕子洗掉脸上的药粉。整张脸变得白嫩无暇,像二十来岁一样娇嫩。
“奶奶!怎么办!”梁珍儿绝望的回头:“要不然我给他解掉吧。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傻姑娘,你不会是真的动情喜欢上这个小子了吧!”梁啸云放下铜镜,走上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要给他发号施令,让他起来,学狗叫才行。他疼了,自然就屈服了!”“奶奶~!他都这样了。哪还站的起来!”梁珍儿虽然还未哭,但眼泪已经在框里打转。
她从自包袱里拿出一把小匕首,刚准备划伤自己的掌心,却被梁啸云一把夺走。
“乖孙女,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要趁着这个时候驯服他,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这辈子只忠诚于你一个人,这样他才会永远守着你。这小子长的俊俏又有风流,不知道以后有多少女人会走凑上来,男人总是会变心的,靠不住!你要把他握在自己手里!”
“不!他不会的。”梁珍儿十分着急:“花应眉都死了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掉。他是一个长情的人。”
她刚说完,就要将手指伸入嘴里,想要咬破,却又被梁啸云阻止。
“罢了!你先把这颗药喂给他,护住他的心脉。再让他难受一阵,如果他还是不肯学狗叫,再救他也不迟。”说完,她从背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红色药丸”交给梁珍儿。
她接过药,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和上次的药丸样子并不相同,不过韩临渊嘴里已经吐出白色的泡沫,她哪里顾得了那许多,将药丸递了进去,拿了茶壶,冲水送服。
梁啸云瞥了她一眼,又道:“这几天你总是割血喂他,你也服一粒吧,别累着自己!”
梁珍儿看着韩临渊的惨状,眼泪终于忍不住喷涌出来。她什么事情也不想,只希望韩临渊能挺过来,奶奶给的东西,想也没想,一口吞下。
红色药丸刚入口,韩临渊颤抖的更加猛烈了,皮肤热的发红,梁珍儿用手背摸了摸,额头上滚烫的像沸水一般。
“奶奶,他不行了,再不救人,真的要死了。”
梁啸云不应话,梁珍儿再也等不住,一把拿回了放在桌上的匕首,在自己掌心狠狠的割了一刀,鲜血汩汩流出。
她掰开韩临渊的嘴,将全部的鲜血送进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梁啸云心里嘀咕,叹道:“算了,随你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临出门回身看了一眼,梁珍儿抱着韩临渊,不住个给他顺气。
随着鲜血入口,韩临渊身体里的蛊虫渐渐安稳下来,但人却依旧不太清醒。
梁珍儿将他面容擦拭干净,努力的将他扶到床上:“你身子怎么还这么烫!”她换过一盆水,不断的给他擦拭脸,试图降温。
一遍又一遍,一盆又一盆,不管她怎么努力,就算累到自己也满头大汗,可体温一点也不见降,好在韩临渊总算回复了意识。
血奴蛊散发出的舒爽,充斥着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腾云驾雾一般的快感,让他忘乎所以,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舒服地低吟道:“啊~!”
他看着坐在自己枕边,悉心照料自己的那个人影,伸手,用手背在她的脸上抚了一下:“应眉!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梁珍儿也没有躲,任由韩临渊温柔的抚摸自己的面颊,只觉得屋子闷热起来,脑袋也不十分灵光。
韩临渊察觉到了手中的温润的触感,更是来了精神:“应眉!真的是你!”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两人十指交口:“答应我!再也不要走!”
“我不走!我陪着你!”看着韩临渊深情的眼眸,梁珍儿也伸手去抚摸他,只觉得浑身更加燥热。
两人的行动又温情逐渐变得炽烈。
意乱情迷之下,看见那种英俊的脸庞,梁珍儿不忍微闭眼睛,吻了上去。
“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也是啊,长的好看,又懂风情的公子哥,谁不喜欢呢?”
“自以为聪明,谁利用谁,还不一定!”梁啸云透过门缝看了一眼,满意的点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