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祸从天降梦终醒,血衣再现动江湖
01
词曰:
似曾相识,相识非是。一霎昙花犹梦里。悠悠。残魂飘荡,血衣飏飏舞将狂。
情仇恩怨,恩怨江湖。暮去朝来颜色故。嗟叹。泪痕红浥,寒风簌簌尽悲凉。
但见:
冻云淡染天际,心事如梦似秋。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
前程望断无寻处,羁旅常至天涯路。堪堪风雨遍行处,游尽孤芳无数。
凛冽的寒风舞将起飞雪,鹅毛般洒向人间。雪,不知何时带来了萧索与凄凉。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啊,此刻又有谁陪伴在你的身边?
栈外狂风四起,透骨而寒。
栈内惠风和畅,温暖如春。
但无论怎样的温度,都难以融化梁枭面容上的冰霜,听他质问道:“你方才说……就连五岳派的掌门,武当与峨眉的翘楚,俱也收到了相同的信函?”张伏虎不敢耽误,赶忙诺道:“是是是。”梁枭皱眉道:“依你之见,几大门派的道长仙人,会不会也上洛阳来揍个热闹?”张伏虎嘿嘿一笑:“人家那可是名门正派,对这种无凭无据的事儿,估量不会唐突贸然地行动,以免影响到自己的身份。”梁枭追问道:“那便是不会来喽?”
张伏虎思量片刻,咂着嘴道:“倒也未必。洛阳毕竟是属于嵩山和少林的地界,再加上这件奇事又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至少嵩山和少林,应该会派遣弟子,秘密地调查此事。”
梁枭大笑:“既是如此,那咱们在回去的路上,顺道把你交给少林寺的和尚便成了。”候六拍手笑道:“哈哈,嘿嘿。还是疤脸哥办事妥当,这个少林弃徒,理应由少林寺的人去处置!”张伏虎如晴天遭遇了霹雳,惨然变色,头脑中更是空白一片,几欲昏厥过去,他当然知道门规森严的少林寺,会如何处理一个为非作歹的弃徒。
正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动念已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且看来早与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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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柳青此刻终于将碗碟中的饭菜一扫而光,甚至连一滴佐料都没有剩下,全部吃了个干净。其实这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并不能算作一件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浪子不晓得自己下一顿饭的着落在哪里,因此他们对粮食都格外的珍惜,很少会有浪费的行为出现。
只见柳青用手背拭去了嘴角的油渍,又摸了摸鼓胀起来的肚子,仰天打了个饱嗝,之后便站起身来,抱拳一礼,对梁枭说道:“梁大哥,承蒙款待,在下已酒足饭饱。既然诸事了结,这少林弃徒又由你们压往嵩山,小弟实为放心。恕小子尚有些杂事要去处理,便先走一步了,江湖路远,他日有缘再会。”
众镖师一齐还礼,郑峰带头道:“兄弟客气了,即是如此,便不好请少侠去镖局里坐了。他日少侠若得空到了汴梁,可务必要通知咱们,也方便尽一些地主之谊,珍重!”柳青回之一笑,便大步朝厅门走去了,似乎并没有兴趣再停留片刻。
“喂,你站住!”那许久不曾言语的白衣少女,此刻却显得十分着急,听她道:“我难道就那么不讨你欢喜,至于你始终不愿和我说上一句话,同我告上一声别?”
柳青不必回头,也晓得是那少女在言语————毕竟不是谁都可以拥有如此甜美的嗓音。
但见柳青停住脚步,轻咳一声,无奈道:“姑娘言重了,不过是……是……因为……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小姐罢了。”少女顿足道:“你……”檀口微颤,杏眼圆睁,泪珠儿险些涌上眼眶,心道:“怎得他如此绝情?”俏脸一板,冷哼道:“只怕是小女子的贱讳,不配让公子过问吧?”
柳青笑道:“杨坤的令嫒,天下人哪个不晓得?”将头转向窗外,凝目着湛天中的祥云,续道:“霓裳曼舞花解语,五云浮露映彩虹。姑娘芳名,杨彩儿是也……”杨彩儿心神一荡,思绪万千:“原来他是知道我的。”粉面微垂,一抹红晕浮上了花颜,像极了秋天熟透的苹果,秀色可餐。
“后会有期。”柳青突然道:“姑娘珍重吧。”一语辞别将杨彩儿惊醒,方欲难过,但想到他“后会有期”的承诺,不由得暗自欣喜,眼波流转,对柳青道:“后会有期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会相见,对么?”柳青犹豫道:“或许会……自然,亦或不会。”
————又有谁可以预知自己的余生,左右人世的姻缘?
杨彩儿稍显失落,忍不住问道:“你要去哪里呢?”柳青不愿再耽搁下去,直接应道:“上官府,上官敬楠。”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众镖师面面相觑,都在思量:“他去上官府做甚?”
正是:别后悠悠君莫问,无限事,不言中;后会不知何处是,烟浪远,暮云重。
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02
腊月二十三,洛阳古巷。
夜,黑夜。
无星,无月。
黑暗的长巷,冷清的长街。
暗巷中,有一盏昏灯在寒风中摇曳,昏灯下坐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正在深夜中默默地喝着烈酒。他守着这个摊位,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每天很早就要起身,在清晨的集市中买一些廉价的蔬菜和肉片,做一点大家都可以买得起的下酒菜,从清晨一直忙碌到深夜,风餐露宿,周而复始,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勉强维持生计。
老人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单一而乏味,寂寞而清贫,孤苦而无依。他那双浑浊无神的眼睛里,充斥着数不尽的凄婉与迷离,在昏灯的衬托下,那原本就刻满风霜的脸上,更显得苍老与憔悴,每一条皱纹,仿佛都是一个故事;老人当然历经过世事的无常,品味过人生的悲苦,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只有在每天晚上喝过一点酒之后,慢慢地进入梦乡的过程中,他才可以找到那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里,没有世态的炎凉,亦没有贫穷与寂寥,只有温暖和平静。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他最快乐的时刻;每天的这个时间,都是他唯一的慰藉与满足。
不过此时,老人正眯着眼睛,瞧着小店中仅存的客人————那位早已醉倒在桌上的少年。
在潮湿阴暗的角落,放置着一张发霉的桌椅;原本就凌乱的桌面上,现下更是零星散落着几个卤蛋和吃剩的鸭头;两大坛空空如也的劣质烧酒,在这黑暗的环境中,竟像怪兽的眼睛一般,扑朔着迷离的重影,仿佛在吞噬着生命的灵魂。
少年已醉了三天,即便是他自己,恐怕也晓不得自个到底喝了多少酒。他只知道,他想喝醉,也必须喝醉————是不是他也只有在梦境里,才能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老人同情地望着他,许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因为老人早已明白,沉醉于酒的人,一定有他悲伤的往事,而伤心的人却往往是多情的人。
————是不是只有同样悲伤的人,才可以互相理解?
或许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秘密,都有一段刻骨铭心、无可奈何的悲伤往事。人们渴望摆脱这种痛苦,希望可以跳将出记忆的牢笼,挣脱开命运的枷锁————而那些至情至性的多情人则更是如此。所以他们纵酒狂歌,醉生梦死,企图用烈酒来消耗自己的韶华,甚至不顾世俗的眼光,效仿阮籍一般的猖狂与梦浪,也无非是为了寻求这短暂的麻木,暂时忘却这种难以忍受的哀伤。
他们当然晓得买醉永远都不能解决问题,烂醉如泥的人,也终归会有醒来的时候,而清醒时再度面对现实的痛苦,无疑是更加剧烈的。但他们别无选择,哪怕是为了这转瞬即逝的慰藉,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世人笑他们是傻子,是疯子,是只会逃避现实的懦夫。但只有真正了解他们的人才明白,他们并不是!
他们只不过是“痴心”的人。“痴”并不可笑,因为惟有至情至性的多情人,才能真正明白这个字赋予的孑然与苦涩;才能真正体会这个字背后的无奈与辛酸。亦唯有“痴”人,才能达到对一事物、于一领域的最高境界————武学亦是如此。
如果你理解不了,着甚要紧?只因为你并不是这种人。
但世事难免沧桑,人生难免悲凉,不如意之事,也本就十有八九。人活着,就会有痛苦,这是谁也无法避免的事情。我想,你若能记住这句话,或许会活得更坚强些,更快乐些。因为你渐渐会发现,只有一个活在清醒中、现实中,可以忍受痛苦、直面挫折,积极去解决问题的人,他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他的人格才是值得尊敬的;而那些逃避困难,甚至企图放弃生命的人,无论是基于何种原因,都是愚蠢的,而且也总会让别人看不起。所以,不管你现下经历着怎样的磨难,忍受着怎样的孑然,我都希望你可以拾起勇气,坚强地站起来,走下去,要相信终会有那么一天,阳光可以照破黑暗,带来光明。
忽明忽暗的烛灯依旧摇摆个不停,宛如无根的浪子一般,在江湖的风雨中漂泊不定。老人如故望着少年,呆呆地发愣,他当然希望这个少年永远都不要离开,因为两个人喝酒,总比一个人有趣的多。
————有人陪伴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陪伴少年的,却只有桌上的一把剑,一把带鞘的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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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当清晨的第一抹初阳透进小店时,柳青也终于醒来,拍打着他昏沉的额头。
————他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他本是个豁达不羁的人,却因何故而如此困惑?
————他所不能释怀的,渴望解脱的,拼命找寻的,到底是什么?
柳青摸遍了全身才找到一锭琐碎的银子,交付给老人。柳青没有稳定的收入,所以他一向很穷,也很难有机会喝酒。
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这个世界上也本就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亦没有永远靠投机取巧来获利的行为。所以,你若想取得成功,就必须靠自己的不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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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阳光明媚。
离开了小店,转过了一条胡同巷子,又穿过了一段阡陌纵横的田间小路,柳青便踏上了一条较为繁华的长街。柳青信步走着,逢人便打听上官府的着落。途人无一不是笑着回道:“上官大人的府邸你都不知道?往南一直走,上了万安山,你就会看到那座皇宫似的宅子了。”
柳青便依照行人的指示折而向南,慢条斯理地赶路。一路上柳青留意到,这洛阳城里的外地人好像越来越多,倒不是外出归乡的游子回家,而是带刀佩剑的江湖豪杰来谋事。
————他们的到来是不是也和那封信有关?
话休饶舌,一路兼程,又是数日,柳青终于来到了万安山。子时将至,山下的人家早已熄灯就寝,浸入了梦乡的甜蜜。但见黑暗充斥着苍穹,万籁中唯有寂静生还,一缕弯弯的下弦月斜挂天际,像萤火虫一般发出微弱的光芒。可叹这仅存的灼烁,也渐渐被乌云所吞噬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图谋不测,又怎会错过这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话说柳青又为何要到上官府去?前路又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正是:
雾障云屏迷晚岫,灯火夜阑珊;罗衾不暖清宵半,欹枕未成眠。
遍寻妙法诸缘果,般若波罗蜜;冷暖自在人心事,此外不堪言。
诸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