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巍也是突然才想明白了一件事情，身边的这个女人，这个厉鬼。对于他们夫妻跟李莎之间的那个交易，其实她一直都是不太赞同的。甚至在知道了李莎真正的复仇办法之后，在李莎想要彻底毁掉亭石河的石鱼产业的时候，她直接就是反对的。
    多强烈的反对？
    她当时直接对李莎生出了杀意！
    这样说起来的话，当姐姐张薇挟持了李莎，试图威胁这个女人的时候，或许，当时她的心里，其实根本就不在乎李莎的死活。
    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依然放过了张巍。现在想想，张巍觉得，当时这个女人很有一些就坡下驴的意思啊。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在那个厉鬼制造的所谓死亡回放里面，张巍和林阔一直都只是感觉到强烈的危机感。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真正的受到厉鬼的丝毫伤害。
    要知道，如果当时确实是在厉鬼制造的幻境里面，那么在那时候，这个女人，可是数次从他们的身边经过。
    换句话说，她要杀死张巍和林阔，简直易如反掌。
    此时再回想一下，张巍这才发现，那时候的危机感，或许只是这个厉鬼，对他们发出的警告，或者说，带着浓重驱逐意味的恐吓。
    直到现在，张巍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吃惊的向身边的女人，那个厉鬼，问出了那句话。
    “从始至终，你其实就没有想过要杀我，你一直在做的，只是在将我吓走，对不对？”
    女人……
    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其实那天晚上在河里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杀你那个朋友，不然的话……”
    张巍苦笑了一声，这个女人想说的是，不然的话，林阔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吧。
    “接下来呢？还要继续吗？”张巍不再继续那个问题，问起了另一件事。
    “不然呢？我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活着的时候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我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病死。”
    女人说得很平淡，可张巍听起来却异常沉重。
    他忍不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红明村的秘密，红明村的，现实。
    留守。
    红明村总共还剩下几户人家，加起来不到二十口人。可这些人，全都是老人，儿童。你们在新闻里经常看到的一个群体，或许对这个群体的称谓，并不能让你们的心里有一丝波澜，可这个群体，就是现在整个红明村的真实写照。
    留守老人，留守儿童。
    李莎说的第一个词，留守。
    还记得那个去祭拜老李一家的老人说的话吗？
    年轻人都走了。
    是啊，年轻人都走了。
    就剩下一帮孤寡老幼，死去的老李一家，就是这个村子的缩影。
    那个小院子里，当时只剩下两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以及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试想一下，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村子，有老人，有孩子，可也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何老大他们真敢去做下那起丧尽天良的灭门惨案？
    再试想一下，如果这村子里不是只有留守老人和儿童，现在张巍身边的这个女人，会被几个夜钓的人侮辱至死？
    我们经常在电视剧里听见一些女人或可怜或愤怒的说，你是不是欺负我男人不在家？
    换做以往，张巍或许会觉得这话说得挺逗，挺泼辣。
    可现在呢？
    看着身边的厉鬼，看着这个依然温煦清爽的女人，张巍只能在心里发出深沉的叹息。
    是的，谁都能去红明村里拉屎撒尿，谁都敢去红明村里抢钱杀人，欺负的，不就是这个村子里“男人不在家”吗？
    这就是张巍之所以会钦佩身边这个女人的原因，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他听到的女人和李莎的对话中。
    张巍轻易的推测出了一件无比残酷的事情。
    村子里的年轻人，在离开之后，几乎就没怎么管过农村老家里的亲人。
    还记得张巍追问李莎的那两个问题吗？
    果女子的爸爸呢？
    那一千块钱是谁打回来的？
    从李莎的回答里面，张巍知道了答案，一个残忍的答案，一个冷漠的答案。
    李莎的哥哥，果女子的爸爸，原本这个村子里的一个年轻男人，可他也是厉鬼所说的，白眼狼。
    他几乎从不照料家里的老人，将自己的女儿也扔给老人带着，可他甚至连孩子的学费都不愿意打给家里。
    这样的事情，让张巍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一个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出身，改变自己的命运，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或者说，需要付出多少……
    代价！
    一个从亭石河边的偏僻村子里走出去的年轻人，想要在一个城市里立足，扎根，活得像个人样。
    这期间的艰难，这其中的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难以想象的。
    这个社会在快速发展的同时，有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越来越固化了。
    另一方面，张巍又感到极其迷茫。他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很多弥足珍贵的东西，很多本应该坚持的东西，好像现在大家都越来越不在乎了。
    我们的老祖宗说，百善孝为先。
    可现在有太多太多的人，一边拼命的做义工，做慈善，甚至每天坚持去给街边的流浪狗喂食。另一边，他们却可以连着几天、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一年，不给家里的老人打一个电话。
    更不要说回家去看看了。
    常回家看看，哪怕帮妈妈洗洗筷子刷刷碗。
    怎么？
    是不是这首歌觉得很俗了？
    很没有逼格是不是？
    呵呵！
    整个社会，越来越浮躁，我们似乎都忘了，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将在岁月面前无力的老去，我们也将变成一个整天念叨着孩子回家的老人。
    到那时候，作为曾经为孩子们树立起“好榜样”的我们，又会有谁来管我们的死活？
    红明村里，大部分老人，被子女接走了，留下一个空落落的小院子。
    剩下的，就是家里出了厉鬼所说的白眼狼的老人，孩子。
    他们都老了，都干不动农活了，他们都开始被各种各样的疾病缠身了。可是，本该守在床前尽孝照顾他们的那些年轻人，却一个个都不在了。
    忙啊。
    累啊。
    事情太多啊。
    加班没空回来啊。
    呵，呵呵。
    最终，承担起本应该是那帮白眼狼的责任的，是这个女人，是这个，厉鬼。
    人。
    鬼。
    谁是人？
    谁是鬼？
    到底是鬼恐怖？
    还是人更可怕？
    或许，就连张巍自己都没有发现，从他开始经历灵异事件之后，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目光，已经变了。
    往大了说，张巍的格局已经完全不同了。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只会愤怒于那些人的良心泯灭，愤怒于他们的不孝，愤怒于他们的不懂感恩。
    可现在，他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层面来看待这件事情。
    这个社会。
    这个世界。
    以及之前白西装所说的，人性。
    白西装说，要让张巍试着脱离人的范畴，站在神的高度来看待人这个群体。当时，张巍是嗤之以鼻的，可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开始在这么做了。
    他越来越想，改变一些东西。
    比如李莎说的这个词，留守。
    而另外两个字，水葬。
    张巍看着旁边穿着碎花裙子的女人。
    “我能够想到水葬大概意味着什么，这是你们村子的传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