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巫师恩怨录
“隋老师果然是高手,来,我们喝个团圆酒。”
这一瓶,也刚好干完。回到他家里时,他先请我到楼上参观他的法坛,果然,大体形制,与我在北京看见断手人所供的模式一样,果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当然,这个法坛要精致得多,复杂得多,周围阴阳图、八卦图、星宿图,一应俱全。桌上法器数种,另一边法帽法服,各类书籍线装古本若干,手抄本子若干,像是堆头蛮足。这个阵式,在中小城市和民间,可以吓唬别人了。至于真有没有法术,这就不好判断了。
我装出被唬住的样子,看他在书里翻找什么,我问到:“你这些书,我可以翻翻吗?”
“你最好别动,这是我们专业的东西,没啥好看的。”他故作神秘地跟我说,我真的想笑,这套吓唬人的把戏,早已被我看穿。我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手抄本,显得很珍贵的摆法,其实,就是《玉匣记》,在北京骗那些老将军的,就是这,我见识过它的粗陋。况且,这东西,在图书馆,正规版本,随时可借阅,没什么神奇。
终于,他找到了一张纸条,对我说:“这是成都青羊宫外,他一个侄儿子的地址,这估计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上面还有他侄儿的电话,名字。他如果不在老家,就在成都找他侄子。老家的地址,身份证上有。但他长期在青羊宫活动,给人算命打卦做法事等等,凡是能够骗钱的,他无经不搞,你绕着青羊宫那些在外面给人算命打卦的人打听,估计能够打听到他的下落了。”
本来,他的信息给到这里,我就可以走了,直接去找张继才。但是,如果这样一走了知,老隋可能怀疑我的诚意。如果他跟张继才谎报军情,或者说用其它手段逼走,也不是不可能。因为许多人的思维是这样的,如果我得不到希望,我让你也得不到收获。
我看着这发黄的纸条,说到:“这字条好长时间了,隋老师,估计这么久了,情况也变化了吧?”
“应该没有变化,我跟他虽然有矛盾,但跟他侄儿却还认识,我们德阳人在那一带生活的很多,也有很多老乡传来他们的情况。张继才前段时间在青羊宫附近混江湖,是我们行当另一个人说的,没有错。”
“你们既然是师兄弟,怎么关系这么差呢?”这个问题提出来,显得比较自然,他应该会回答。
“哎呀,这个问题就复杂了。当年我师父在这一带,我们阴阳这个行当,还是很有名的。大概八十年代初,张继才就拜到师父名下了,他可以说是大师兄,因为在动乱时期,我师父莫说收弟子,就是做生意也偷偷摸摸的,不敢乱来。开放过后,他是师父收的第一个弟子。我还要晚他几年,才拜入门下。”
“我当年高中读了两年,家里父亲没了,我和师父是一个村子的,为了混饭养家,就拜师了。刚进师门的时候,我算是半工半读,平时在家劳动,晚上到师父那里学艺,如果外面有人请师父,我们就跟到一块去,长见识。但张继才不一样,他是一直跟师父一起住的,是长住弟子,所以,当时,我还是挺尊重他的。”
我问到:“这样说来,他算是学的时间最长的人啰?”
老隋点点头:“他既是大弟子,又是全日制,当然比我学得多。但是,他这个人,当时就有些毛病,师父虽然也看出来些,但并没有在意,哪个人没有毛病呢?”
“他什么毛病呢?”
“心机深,这人平时沉默寡言,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喜形不怒于色,我刚去的时候,就这点,我还有些怕他。比如有一次,我们去一家做生意,给去世的老人做法事看坟地。师父用罗盘看了,定了峙头,那是晚上,也算是预看,师父有所失误,晚上没看清对面山上,有一个巨大的电线塔,峙头正对金属电线塔,这在风水上,是不允许的。但下午我和张继才都转过,都看见过那电线塔的事,我们还私下谈论过。但晚上师父看的时候,我们就意识到,师父没看清楚。当时,我就想提醒师父,但张继才恨了我一眼,我就没做声音。直到第二天早上,下葬时师父最后确定峙头的时候,师父才发现自己昨晚错了,慌忙改过来。在回去的路上,我问张继才,昨晩为什么不让我提醒师父,他居然白了我一眼,不跟我解释。”
“后来,我找一个张继才不在的机会,跟师父说了这事。师父责怪我,应该早点告诉他。但师兄的表现,师父并没有评价。师父只是说:他是他,你是你,你是跟我学,不是跟他学。这句话倒是师父提醒了我,我从此跟张继才保持了一定距离。”
他说到这里,我听起来有八分像。这个人阴,几乎成了他最明显的特征了。
“在我们这个行当,有很多事情是有忌讳的。要知道,跟鬼神打交道,有些规矩是老一辈定下来的,我们也不晓得道理,只执行就行了。我这人老实,师父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但他不一样,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破坏规矩的事,偶尔也做,我也不好跟师父告状,睁只眼闭只眼。”
“比如,出师后,有三年时间,接到生意后,需要师父掌火,也就是把关的意思,是要把生意钱给一师父一半的。但他不,他做自己的生意,从来不请师父掌火。有时候,过年过节,也忘了来拜师,这些,师父也没多说他,算是自己教的弟子,没必要计较。”
这个人贪财,倒是真的。他不是一点贪财,而是贪很狠,手段毒。
我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看他怎么回答:“隋老师,你说跟鬼神打交道,你见没见过鬼神呢?”
他神秘地一笑,说到:“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就看你信不信。”
“隋老师莫跟我打哈哈,这一套话,我在外面听多了,我就想问一下,你从事这个行当这多年,有没有真见过?”
老隋歪着头,反问我:“你见过我们四川路边,有关小儿夜晚哭的字吧?”
“见过,有时写在路边大石头上,有时写在大树上,农村都有。”
“他为什么要写在这上面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目的是为了止住那婴儿晚上不停的哭闹,这是风俗吧。”
“写在路边显眼处,是为了借路人的口念出来。念的次数越多,就越灵验。如果它不灵验,早就没人做这事了。所以,有效果,才有存在。这是不是鬼神起作用呢?”
“我觉得,按你的说法,是人在起作用。念的人越多,越起作用吧?”
“根本上来说,鬼也是怕人的,念的人多了,人的力量大,恶鬼就跑了。如果没有鬼这个因素,人们念它,有什么意义呢?”
我点点头,仿佛明白了的样子。但从逻辑上来说,这个鬼的存在,只能算是一种猜测。究竟它如何起效,这不算直接证据。
他估计也看出我半信半疑,继续说到:“我就跟你讲讲张继才的事吧,他是如何背叛师门的。”
我很奇怪,我在问鬼神的存在,他怎么扯到张继才了。但我还得耐心听下去。
“我们邻村,有一个向家,共有十几户人家。这些人家,全是在世的向老太爷的亲生后代。向老太爷去世的时候,已经九十七岁了,他的第四代,最大的都十几岁了,这是一个兴旺的大家庭,全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是我们当地令人羡慕的对象。向老太爷是读古书出来的,解放前也当过私塾先生,可以说是德高望重,他的后代也有在外面工作的,也有在家务农的,也算是殷实之家。”
“你没去过,你去过你就知道了,他家的解放前有田有地,解放后也没有评他为地主。为什么呢?因为他家的田地,是向老太爷教学生得来的,本人道德修养都很好,也同情穷人,帮助乡邻。解放后,农民对他仍然是尊敬的。当年划成分的时候,也只把他家划了个中农,不属于挨整的对象。可以这样说,解放前后都没吃到亏的,附近家族,只有他向老太爷一家了。古人说,积善之家有余庆,就是这个情况。”
他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乡绅”这个词,但解放后,大多数“乡绅”都划归“土豪劣绅”了,向老太爷没有没划归到这一类,可见道德品行,是大家公认的好了。更有一点,是他约束后代比较成功,后代如果有乱来的,也不会有好下场。
“在当地,这样的家族,请阴阳师,当然是请我师父。但不知道张继才使了什么手段,他把生意拉去了。当然,他当时已经出了师,我师父也没拦他了。我师父跟向老太爷本人比较熟悉,关系很好。老太爷去世,他不好过去,就让我过去看看。我一过去,就感觉到向家人不欢迎我了,我觉得奇怪。我们是邻村人,平时也比较熟悉,我也没得罪过他们家,怎么是这个态度?算了,不细想,就把礼品放下,就回来了。”
我反问到:“你师父叫你过去,是让你当监督的,还是尽礼节的?”
他想了想:“都算吧。关键是师父有点担心张继才,怕他乱来,毕竟,向老太爷的事,如果自己的徒弟搞坏了,师父良心过不去。当听说,向老太爷藏他家祖坟山,我们也松了口气,估计,张继才不会跑偏。”
“祖坟山,从感情来说,没问题。从风水来说,问题也不大。一般来说,在第一座坟埋藏的时候,都已经请风水师看过了的,一直以来,这么多阴阳把关,问题不应该很大。况且,从向老太爷家庭的发展历史来看,这个祖坟山,应该是风水很好的位置,才有这种好结果。所以,我们放心了。”
“谁知道,他家丧事办完后十多天。他家烧三七,我和师父去了一趟,才知道麻烦了。原来张继才看的坟地,故意犯了一个大错误,这个错误之大,几乎让向家遇到了灭顶之灾。”
我比较好奇了,这是个什么样的错误呢?
他估计看出了我的好奇,就用拳头来给我比划:“你看,我捏的这个拳头,就好比一座山。我们四川的山,万山归宗都是在大巴山或者秦岭,此山与大巴山连接的山脊,称为脉,如同毛细血管,地理上形成整个生命体。每一根手指,就是一个小山脊,就是一条脉,他家的祖坟山,就在这条脉边,依附于这条脉而存在。但是,向老太爷的坟,刚好把这条脉的底部挖断,就断了风水的气,在我们这个行当的解释,这是断子绝孙的做法,他后代是要受灭顶之灾的。”
意思我懂,但实际情况怎么样,这只是风水师的一家之言。阴阳在葬礼上,既是祈求鬼神的巫师,也是定夺坟墓位置的风水师,四川也把这种人叫地理先生。这两种专业,阴阳师都干。
我问到:“当时你们就没有补救的措施吗?”
“我师父倒是想说,但说了有什么用?第一,这是你亲传弟子看的,他的错等于你的错。第二,就是说了,也无法更改了,尸骨未寒,重新迁坟不成?后代感情上也接受不了。我师父本来提出,他还要义务帮助老太爷做个法事,但对方拒绝了,因为,张继才跟他们打了包票,不要乱动。”
“那后来,没什么影响吧?”
“要说我师父最悲哀的地方就在这里,有苦说不出。我师父有一天跟我说:看了一辈子风水,今天,我倒愿意风水那一套,是假的。结果,在当年就显现出来了。就在最后一个七,也就是七七四十九天以后,他们家族就又死人了,找我师父来当阴阳,我师父借故躲开了。别人另请高明了。从那时起,三年内,他们家族,接连死人。现在,向老太爷的后代,已经死了一半了。院子口的那一家,是向老太爷的一个孙子,一家三口,夫妻都是三十多岁,最开始是孩子游泳淹死,后来,是夫妻先后得怪病死,这一家是死绝了户。要知道,我跟他这个孙子还是同学,你想想,我的心情。我自己跟鬼神打交道的人,都怕经过他们院子,恐怖不恐怖?”
如果此事为真,那么,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偏离平均概率太远,一定有原因。按老隋接下来的讲述,这个家族,既有意外死亡的,也有疾病死亡的。年龄分布,从小孩到青壮年到老年,二十几口人三年内的集中死亡,就非常恐怖了。
“这时,议论就出来了,说我师父是在故意整他们向家。自己不出面,派出关门弟子来整人。向家就有人,来找我师父麻烦了。外面也有人,来散布我师父的坏话了。有人说我师父道行低,没本事,混饭吃,乱看地乱教弟子,不值得信任。这还算好的。更恶劣的,说我师父心眼毒,是害人精,是坏人。我师父一生受当地人尊敬,听到这些,就受不了了。让我去找张继才,问个明白,结果,哪里找得到他的人?这边向家闹事天天不停,师父急火攻心,怪自己教错了弟子,有眼无珠,不脸见人,一急之下,晕倒在院坝的石板上,估计倒下时后脑着地,抬到医院,脑干出血,没救过来,去世了。”
我觉得奇怪:“张继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他有意还是无意的?”
“肯定是有意的,这是常识,我都明白,他能不明白?师父死后,他的名声不行了,我也做不了生意了。所以,我就想,一定要把他抓住,问问清楚。”
“过了大约两年,他老家一个长辈去世,我怀疑他要回来奔丧,我就约了另外两个人,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他终于回来了,我们用麻袋一套,就把他捉住了。带到了我们村。我把他关在师父家里,也约来向家的人,一同问清楚。”
我问到:“他估计不会说老实话吧?”
“不由得他不说”老隋说到这话时,眼光中显露出一股霸气:“我把师父的桃木剑插到他背上,就对向家的人说,你们可以任意打他,有这把剑,斩妖除魔,保你们没事。那向家的人听到我这样说,就狠起心肠,把他打得告饶了。”
“他说了原因吗?”我问到。
“这家伙第二天才说,头天打的伤口还在,第二天,向家人又往伤口上打,他受不了才招了。原来,他收了别人的好处,专门败坏师父的名声的。外县有一个阴阳师,想到本县做生意,他也介绍他们县的生意给张继才,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心理,外来的和尚好念经,收入也高,出了事也容易跑掉。这叫市场交换。外县的阴阳师给了张继才五千元钱,张继才就干了这事。后来的两年,张继才就到那个县做生意了,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他的人。”
“他一说完,我就生气了。如果是他一时犯错还好,他这是欺师灭祖,我也年轻气盛,就拿师父留下的桃木剑,住他手上一剁,他手就断了。这是他手断的原因,也是我不敢跟毛队长细说的原因。”
至此,真相大白。
老隋继续说到:“向家人,后来也跑去找那个外县阴阳师的麻烦,那个外县的阴阳师就再不敢在我们县做生意了。张继才手断了后,也不敢在老家留了,就跑到外地做生意,至于他是何时跑到北京的,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他的话,也许不能全信。我想,把自己涉嫌犯罪的经历说出来,是他酒喝多了?是他太信任我了?估计值得怀疑。也许,他是为了自己做生意,才把张继才的故事夸大吧。当然,我本人知道,张继才,的确是个坏人。
为了安慰老隋,我说到:“隋老师,你说的非常重要。我现在第一步,就是要找到他。让他跟我们朋友电话联系上,我就完成了任务。但他们的合作,等我完成任务后,就到北京,亲自跟我朋友介绍这些具体情况,如果我说服了我朋友,那我就向他推荐你合作,这说的是真的。”
老隋说到:“我也不是非要跟你朋友合作,我只是出于朋友义气,跟你说些实话而已。我在德阳,在阴阳这个行当,也算得上是个人物,生意总是有的,估计你也看得出来。我倒是想,多交你庄总这样的朋友,开阔眼界,有一天我上北京,也多个熟人不是?”
“隋老师爽快!”我夸赞到:“我就不耽搁你时间了,我要迅速把那家伙找到。”
我站起来,要告辞,对方也理解我的心情,客气了两句,并末作过多挽留,只是说:“凡是阴阳上的事情,如果庄总感兴趣,可以电话联系。”
我们互留电话号码,出站时我回过头说了句:“放心,隋老师,毛队长那里,我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兄弟够义气!”老隋朝我拱了拱手。
刚要转身,接到毛队长电话,就站在院子里接了。毛队长问到:“庄总,上午有急事,非得要我回去处理,不好意思。现在有空了,我马上过来。你还在老隋那里吗?”
“刚跟老隋谈完,正准备离开,毛队长,你就不要来了。我的事已经打听得有眉目了,老隋也跟我提供了一条线索,我准备现在就去寻找。”
“老隋说的啥?你跟我复述一遍。”毛队长明显表现出不放心的样子。
“他提供了张继才侄儿在成都的住址和电话,也说张继才有可能在成都青羊宫一带活动。”
“没说其它的?”毛队长估计是警察当久了,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没说。他跟我说,他与张继才虽曾是师兄弟,但两人有矛盾,好多年不交往了,目前就这些线索。我决定就按目前的线索,先寻找一下。”
“你是还在老隋家里吧?”
“对”
“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