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泰罗多(一)两道圣旨
逄稼在短短几天里,先后收到了两个圣旨。两个圣旨的意思有很大不同。
第一个圣旨是晋封逄稼为太子,并着其立即进京。宣旨特使带着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南宫卫士,声称是为了沿途保护太子的安全。宣完旨意之后,宣旨特使带来的南宫卫士就和逄稼原先的护卫换了岗,全面接手太子逄稼的护卫工作,十二个时辰全程“护卫”逄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帝派来监禁并监视逄稼的。迦南郡王府的人都气不过。可是,逄稼本人没有任何犹豫和拒绝,甚至没有气恼和恐慌,不慌不忙的领旨谢恩,不慌不忙的打点行装,准备带着王妃等人一同进京。逄稼与宣旨特使约定,三日后启程。
其实,逄稼之所以气定神闲,是因为他早已收到了宣仁皇后通过云鸽分几次送来的消息:在象廷郡王的帮助下,宣仁皇后和逄图攸已经弄清楚隆武大帝的死因和中秋大火的真凶,宣仁皇后与逄图攸达成政治和解,允许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不必回圣都,名义上,命逄稼在迦南见习并督查新政推行情况,尤其是研究、见证郡王郡守共治之法的效力,实际上是皇帝允许逄稼在迦南避祸,以防不测。
果然,第一道圣旨之后的第三天清晨,也就是逄稼与宣旨特使约定启程赴圣都的那一天,正当第一道圣旨的宣旨特使和随行南宫卫士有条不紊的预备着离开泰罗多赶赴圣都的时候,第二道圣旨到了。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宣旨特使。宣旨特使是春佗,但春佗一行在妫琉山里又一次遇到了山贼,而这一次,春佗就没有上一次带着融崖赴圣都奔丧那一次那么幸运了。春佗和几个南宫卫士被山贼杀死,华耘和其他南宫卫士侥幸逃脱,最终达到泰罗多。
没有了宣旨特使,宣旨副使华耘理所当然的代行宣旨特使职权。
在迦南郡王府大门外,逄稼规规矩矩的行礼接旨。当然,是以太子的身份。
陪同太子一同接旨的,还有迦南郡守融铸。
华耘带来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关于逄稼太子的:陛下特恩,着逄稼以太子身份出郡迦南,一是全力推行郡王郡守共治之法,见习地方治理诸事,尽查新政诸法利弊,以期太子熟知政情民情,为日后治国理政做准备;二是着太子逄稼在迦南全心养病,以期利用迦南的温热气候,尽去逄稼久治不愈的寒症痼疾。当然,与此同时,华耘传了口谕:“前旨作废。”之所以只是口谕,自然是因为圣旨作废这样的事,实在有损朝廷权威和皇帝圣德,只能口谕,以防落到纸面上,为世人或后人诟病。
第二道圣旨是一个喜事,是关于融铸的:着迦南郡守融铸之女融湫,启程进京,与妫水郡王逄简于圣都完婚,之后与妫水郡王逄稼一同赴妫水郡国就藩。为大婚计,特准迦南郡守融铸携夫人、三郎融答奴一同赴圣都送亲。
两道圣旨上都沾上了血迹。那是春佗的血。
“太子殿下,快快请起。”华耘宣读完圣旨后,疾步趋上前去,利利索索的跪下来,给太子行礼。“臣,华耘,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客气。你是宣旨特使,形同钦差。体制所关,你不可过谦。”逄稼起身后,单手示意华耘起身。
华耘却道:“臣宣旨已毕,不敢以宣旨特使身份而僭越了君臣之礼。臣叩谢殿下。”说完起身,然后又朝着融铸道:“见过郡守大人。”
融铸道:“客气了,见过华特使。”
逄稼问道:“你是琉川郡守华冲的公子?”
华耘一拱手,道:“是的。臣父总是念及太子殿下的仁德智慧,说太子殿下是天生龙凤之姿、圣德之主。今日有幸得见太子,臣不胜荣幸之至。”
逄稼并不喜欢这样圆滑的话风和恭维,道:“令尊言过其实了。华耘啊,你倒是很有令尊的风采。而且,你比令尊更加潇洒、威武。”
“太子殿下谬赞了。臣实不敢当。”
逄稼道:“华耘啊,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云娙娥现在是你的姊姊,你可是小国舅啊。而且,你即将尚馥皊公主为妻,很快就是驸马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馥皊公主可是陛下唯一的公主,是陛下、皇后娘娘、昭仪娘娘的掌上明珠。陛下隆恩,给你赐婚馥皊公主,可见对你以及你华氏一族十分看重。”
“这都是陛下的圣恩和云娙娥娘娘的恩典。臣及华氏全族,感激不尽。臣愚钝,日后还请太子殿下多多教导提点。”
“你过谦了。看你小小年纪,已经如此通达圆融,大有超越令尊华郡守的态势呢。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臣愧不敢当。”
华耘很知道分寸。融铸是融崖的父亲,华耘很想与融铸攀谈几句,但是太子逄稼在场,华耘就必须只能与太子对话,而不能随意转换到融铸身上去,否则就是大不敬。
逄稼无心过度周旋。华耘的背景十分复杂。首先,他是天下第一豪富之家华氏的嫡长孙,华氏家族豪奢极富,商队遍行天下,实力非凡;其次,云娙娥认入华氏,皇帝、雒皇后亲赐,云娙娥成为华冲之女、华耘之姊,这就是说,华耘是帝后共同亲封的国舅,这比一般嫔妃亲生兄弟那种国舅还要尊贵,当然,这也说明,华耘与皇帝、雒皇后关系非同一般;再次,华耘即将迎娶窦昭仪亲生的馥皊公主,因此,华耘与新兴大族窦氏也有牵连。还有一条,世人可能都忘记了,华耘之父华冲也是隆武大帝的亲信,靠着隆武大帝的宠信才做到琉川郡守的高位上。但是,现在,局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机警圆融的华冲现在是何态度,背景复杂、与各方盘根错节的华耘又是什么立场,现在都还说不清楚。
另外,现在逄稼与宣仁皇后刚刚渡过了最为紧张的危险期,勉强算是保住了性命,但与皇帝的关系却仍在磨合期、试错期、敏感期,一切都应以低调、谨慎为上,千万不能与其他臣工过于亲近,否则又将引起皇帝的猜忌。
于是,逄稼道:“好了。你一路奔波,又遭遇了山贼,受了惊吓。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也早些歇息去吧。我身子弱,不耐繁巨。未来几天,我就不与你见面了。融郡守,你代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这是我的小亲戚,千万不能怠慢了。”
融铸道:“喏,太子殿下。臣遵命。”
融铸已经改换了称呼。根据新政,郡王与郡守并非君臣,因此逄稼为迦南郡王的时候,融铸从不敢自称“臣”,但现在逄稼重为太子,君臣之际也就分明了,融铸遂改为自称“臣”。
逄稼道:“好。你们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今日在王府里,就算是别过吧。你们二人一路顺风吧。”
“谢太子殿下。”
逄稼笑道:“华耘啊,我还有些进献给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宣仁皇后娘娘的贡品,麻烦你顺路帮我带回圣都去。”
“太子殿下太客气了。这都是臣求之不得的事情。太子殿下还有有何吩咐,请尽管示下,臣一定竭尽全力把事情办周全。”
“确实还有一件事。我为妫水郡王小逄简备了一些成婚的喜礼,也烦请你一道带回圣都吧。”
华耘开始的时候有些奇怪,这是给妫水郡王完婚备的喜礼,自然也就是给融湫的,逄稼为什么不直接给融铸,而是让自己来捎带呢?但转念之间,华耘就想明白了,这是逄稼为人谨慎小心所致。如果逄稼将喜礼直接给融铸,由融铸转交皇帝,那么就显得逄稼和融铸过于亲近,反而与皇帝更为疏远了,而且好像这礼物是给融湫和融铸、而不是给皇帝和妫水郡王的似的。这就很不得体,甚至很有些危险。而将喜礼由华耘转呈皇帝和妫水郡王,则表明逄稼与皇帝与妫水郡王是一体的,所以,宁愿让同行的华耘转呈,也不直接给融铸。这是心机玲珑的行事,也是谨慎自保的举动。
华耘道:“臣一定不辱使命,将太子殿下的喜礼一丝不差的进呈给陛下和妫水郡王。”
“好。你们早些回去歇息吧。融铸,有劳你,今日为华耘接风洗尘吧。”
“喏。”融铸干净爽利的答道。
“谢过太子殿下。”华耘道,“殿下,臣三日后就要离开泰罗多了。到时候不能面辞殿下了。今日就在此拜别殿下。恭祝殿下,万安。”
“恭祝殿下,万安”,这是一句十分见功力的话。举世皆知,逄稼身份特殊,处境艰难。但如何在敬语中体现出自己对逄稼处境的理解、同时又表现出衷心的祝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如果说的过于露骨,不仅逄稼会感到尴尬,对于华耘自己也十分危险。而如果说的不到位,则味同嚼蜡、毫无意味,华耘一个“恭祝”一个“万安”,把该有的意思和情绪都表达的淋漓尽致了,有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又感同身受、甚为同情的意思在里面。